“恭喜上岸,林商!”
2024年冬,燕京,一家燒烤店內。
三罐天潤奶啤碰杯在一起。
“沒想到兜兜轉轉,十年后,老同學還能在燕京重聚——真的不換小麥發酵汁嘛,烏蘇百威什么的,或者1664?”
“不用了,紀紗,我待會兒還要回單位加班,就不沾酒了。”林商笑了笑,說道。
“不是,哥們?”
他的對面,左邊側梳雙麻花辮的女生,露出訝然的神情,兩條細眉蹙在一起:“你九點鐘才下班,剛吃上晚飯,現在都十點多了,還有工作?”
林商面帶歉意地看著對面的兩位女生。
她們和自己同齡,二十七八歲的年紀,是他的高中老同學。
紀紗穿了淺天藍的飄帶領襯衫,搭配垂順的棉白傘裙。
曾經高中時揚言裙長過膝、鞋子帶跟就不穿的青春少女,今日也長裙及踝、腳踩一雙杏色小貓跟,滿身靚麗成熟的都市通勤風了。
另一位女生叫紀凝,和紀紗截然相反的風格,機能夾克、工裝長褲,留了狼尾鯔魚頭的發型,腕表也是男士款,打扮相當中性。
紀紗和紀凝,容貌有九分相像。
不明就里的外人,一眼看過來,準會猜她們是一對龍鳳胎姐弟。
實際上是同卵雙胞胎姐妹……妹妹紀凝的性別和性取向相同,都是女……
林商在高中時與紀凝相熟,也是因為被她逼著,乖乖喊了她三年的“兄弟”。
“抱歉,紀紗,紀凝,本來就是我約的局,讓你們久等了不說,還不能陪你們喝完轉場玩盡興……”
“你快得了吧你。”
紀紗將手里的烤油邊往他手里塞,白了他一眼:“你和我們姐‘弟’兩個,還整這些虛了吧唧的客套話呀。”
她的語氣沒有對他遲到的不滿,只是說道:“著急走嘛?我讓老板先烤我們這桌,弄點烤饅頭?”
“倒是不急。”
林商說道:“其他伙計們也有酒局,從七點開始,摜會兒蛋,喝完再回去通宵干活。”
“……”紀紗一臉無語,“什么工作,非要拖到熬夜通宵做呀,就不能下午趕快高效率加一會班,別耽誤晚上睡覺嘛。”
林商苦笑著搖搖頭:“干我們這一行,有些人心中認為的工作,效率和質量最不重要;下屬能忠心耿耿地陪著通宵,傳到外面,顯得大家特別苦干的樣子,才最重要。”
紀紗為林商憤憤地打抱不平:“還以為你好不容易,從家鄉縣城的事業編,考公‘進部’了,而且是我們媽媽的單位,生活會更好更幸福呢。”
妹妹紀凝疑惑地瞄瞄林商,啟唇的嗓音帶起磁性:“我們媽媽的單位,很多人加班也沒這么狠的吧?哥,你現在負責什么,給我們媽媽寫材料?”
林商搖頭:“你們媽媽可是我單位的一把手,我這個試用期的公務員,還輪不到直接負責起草她老人家的講話稿。”
“硬要說的話,我是在給令堂的…下屬的下屬的下屬,鞍前馬后?”
姐姐紀紗手指繞著自己的麻花辮發梢打打圈,她失落地嘆了一小口氣:“唉,還想著,以后可以多和你約著到處玩呢…怎么會是這樣……你考進燕京,到了更高的平臺,反而過得沒有之前舒心。”
林商認命地聳聳肩:“體制內就是這樣,崗位和崗位的差距,有時候大得離譜。和地區、系統性質,乃至領導個人的行事風格,都有關系。親戚朋友有要考編的,一定得擦亮眼睛,多探聽、慎選崗啊。”
他清楚現在媒體渲染的宣傳,幾乎將“公務員”一詞刻板化了。
仿佛一提起來,所有的崗位都是朝九晚五、旱澇無憂、中上優選、仕途光明、前程遠大。
而實際上,南方發達地區的公務員領著二十幾萬年薪的時候,北方小城里的同儕到手全包總共五萬的工資,今年愁盼著前年的兩千塊取暖費還發不發。
外界網傳的清閑崗位,一杯茶、一包煙、一張報紙看一天。
而實際上,很多核心部門尤其是辦公室,卻是長年累月點燈熬油地奉獻。
紀凝眼見林商面露疲態,聊到工作后明顯心情不佳,她捏捏自己衣服下擺,匆匆地轉移話題:“不說這些糟心事啦,聊點開心的。”
她想了想,問道:“哥,你的女朋友沒和你一起過來嘛?我記得高中時候你就想追她,后來大學畢業了,聽說你考了事業編,又相親相到了她。”
“現在好了,高中時的暗戀對象,馬上要變未婚妻了——你們什么時候訂婚結婚啊?”
林商呷了口飲料:“分了。”
紀凝:“……”
紀紗一巴掌拍到紀凝大腿上:“多嘴,哪壺不開提哪壺!”
“我哪兒知道……”
紀凝有點委屈:“怎么分了呀,不是我地域黑啊,哥,你老家可是魯省的,部委公務員,堪稱回家吃飯先動筷的地位吧!應該也是丈母娘心里最好的女婿人選了。”
“筆試之前分的。”林商一副無所謂的語氣,“所以考上的事情,也沒必要告訴她了。”
“為什么?”紀紗歪歪腦袋,只聽過上岸第一劍,先斬意中人,沒聽過上岸后慘被斬的……
“可能是因為,她無縫銜接的新男友,是開小廠子的,有輛奔馳c300。”
林商笑道:“而我那時,開的是奔騰B70,車標、字母和數字都沒拼過人家吧。分了也好,不然以我這天天加班的狀態,等于害人家守活寡。”
紀紗皺皺鼻子,悶悶地喝光一罐,語聲細細的:“我有印象,是高中時候,班上那個特別裝的女的吧?”
她又轉向妹妹,語氣不善:“紀凝,你個憨憨還追過她的室友,她們簡直一丘之貉,明明是個直女,卻還吊著你,收你花和禮物,把你晾在雪地里等了幾個小時,人家都笑你是‘紀門立雪’,是不是。”
“咳咳,姐。”紀凝不好意思地清清嗓子,“都過去十年了,你還記這么清楚干嘛……”
紀紗數落完自家雙胞胎妹妹,又問向林商:“林商,紀凝還是不是你好兄弟?你是不是我的男閨蜜?”
“前一個身份我承認,后一個……”林商摸摸鼻梁。
“少啰嗦。”紀紗掌心向他一伸,“拿來。”
“什么啊。”
“手機,你應該沒刪前女友的好友吧?”
“刪了……”
“少來,你的性格太好猜了,一定沒刪。”
林商一手伸進口袋里,將手機攥緊了些:“你先說,你要干什么?”
紀紗忽然站起身子,在林商一臉發懵中,牽起他的手,拉他往外面停車位走去。
“紀凝,你結下賬,自己打車回去。”
“姐?”
不顧風中凌亂的自家妹妹,紀紗小碎步跑起來,小貓跟在地板上踏出“嗒嗒”的脆聲。
兩人上了一輛啞光灰的AMG gt50。
“奔馳的跑車啊。”
林商只來得及感嘆這一聲,被紀紗強行按著坐在了主駕上。
她則是小步子嗒嗒地繞過車頭,鉆到副駕上。
靠近林商,抱住他的手臂,緊緊貼住。
咔嚓、咔嚓——
紀紗拍了幾張不露臉的合照,又補了幾張車內飾的照,發給林商。
“你發個朋友圈,再加句進部上岸的文案,僅她可見的就好。”
“紀紗…”林商好笑道,“沒必要。”
“很有必要!”紀紗撇過臉去,“反正裝嗶打臉的素材給你提供好了,用不用,選擇權在你。”
林商盯著她的側臉,看了好一陣,開口道:“謝謝,鯊鯊。”
聽到這個稱呼,紀紗不太自然,假裝調了調副駕座椅,眼神往其他方向亂竄:“好久沒有聽到有人這樣子喊我了,還挺懷念的。”
林商依言發了朋友圈。
不料沒過兩分鐘,就收到了前女友的幾個問號。
【???】
【你考上燕京的編制了?參公?事業?合同?不是勞務派遣?】
【你什么時候買的車?】
【旁邊是你新交的女朋友?】
【二手的吧?不會真是新車?(笑哭)】
林商頓時有些意興闌珊,升不起任何炫耀的快感。
只是覺得這么多年的時光白白付出到這樣的人身上,兩人的感情,還比不上方向盤上的車標。
“我這回刪了啊。”他沖紀紗揮了揮手機。
“刪呀刪呀,不刪的話,還等著她結婚,你隨份子唱《嘉賓》嘛?”
紀紗笑得眉眼彎彎:“給她一點小小的紅色感嘆號震撼~”
刪好友加拉黑一條龍。
紀紗沖他挑挑眉:“去單位吧?你開過去?”
“免了。”林商怕剮蹭了這輛百萬級別的跑車,“后面還有座,我去叫紀凝過來。”
“不用管我‘弟’,換我開。”
紀紗在副駕換了雙運動鞋后,兩人換了座位。
“去兜兜風,反正你回去也不是要緊的公務,再陪老同學多說說話嘛。”
車子出了門,幾個拐彎后匯入黑山扈路。
沿著京密引水渠,一路向南,行車較少,發動機轟鳴,加速疾馳。
由于連日的加班,林商其實有些眼皮打架,借著車窗外漏進來的冷風,吹走了些困盹倦意與沮喪失意。
他眼睛余光不時瞅向紀紗,這姑娘嘴角噙著笑意,好看的仰月唇,勾起更嬌曼的弧度。
“還沒問過你們姐妹……姐弟的近況呢。”
林商找著話題:“怎么樣,婚姻大事有著落了沒。”
“紀凝她不打算結婚,也不想戀愛。”
紀紗目視前方:“她沒事兒去撩幾個十八九歲的小妹妹,我也懶得管了,就當鍛煉了,改改她悶哧敏感的性子。”
“鯊鯊,你呢?”
“我?沒什么好說的。”
紀紗哼了一聲,踩了踩油門,握緊方向盤:“聽父母的安排唄,純純的聯姻,而且還是形婚呢。林商,你都想不到,我要嫁的人,玩的居然是第四愛。”
林商立時一幅肅然起敬的樣子,下意識地坐直了些身體。
“我原想慢慢了解他,畢竟是后半輩子的法定丈夫,大不了先婚后愛?
但是他一上來就坦白了第四愛的情況……”
“他問我可不可以接受。
我說,我永遠不會和你玩這個,你從外面找個女朋友,繼續保持關系就好了,我不干涉。
只要表面上維持兩家的面子,各過各的就是了。”
車內,兩人一時沉默許久。
過了一會,紀紗調了下歌曲,一首《卡爾加里路》。
車載柏林之聲的音質不錯,她趁機說道:“那個……你可以連一下,換成你愛聽的。”
林商聽著,掃了眼后續歌單,笑道:“我們的聽歌口味,意外很相近呢,聽你的就好。”
“是嘛?那就一人放一首。”
兩個在愛情婚姻方面都缺憾不已的男女,放過幾首歌后,他們發現,對方的歌,的確也是自己常聽的。
“以后……你打算怎么辦?相親?”紀紗試探著問。
林商搖頭:“說實話,前面一場感情,把對愛情的熱望和耐久都消耗光了,我隨緣就好,遇到合適的人就湊合一下,沒有合適的,單著也行。”
歌曲放到了一首周傳雄的《青花》。
“遺憾無法說/驚覺心已縮/緊緊握著青花信物信守著承諾/離別總在失意中度過——”
“鯊鯊。”
林商自嘲地一笑:“我相親和她認識的時候,就已經察覺到了,一個人對你有沒有好感,有沒有眼緣,其實非常顯而易見。
她從一開始就不是沖著我的人來的,無非是知道我當時有個事業編制,家境還可以。”
“只是我還一廂情愿地幻想,這是我初戀,我喜歡她,對她的感情是百分百,她會感受到的。真心換真心,慢慢暖熱她。”
“在大家都不再純粹去愛的年紀,我笨拙地一點點去學如何敲開愛情的門。”
林商揉揉太陽穴,從不抽煙的他,這時候也想手上夾上一根了。
“提分手的時候,我還在備考,做完幾套行測,開車去接她。為什么想到和你說這些呢,因為,當時車里放的,就是這首《青花》。”
“她隨著唱完整首歌,我高興地夸她,唱得超級好聽。
她猶豫一會兒,告訴我,這首歌是她和她前任男友的定情歌。”
紀紗繃著臉蛋,抿住嘴唇不說話。
“唉,主駕上坐的不是她最愛的人,她回憶起前任,才唱出這種感覺。”
深情款款,但不是對他。
林商搖了搖頭,牽著嘴角,說道:“所以分手了也好,就這樣吧。也讓我認清了現實,都奔三了,大家誰還沒有個青春年少的過往?”
“我錯過了校園時的戀愛,到了該考慮婚姻而不在意愛情的年齡了,不能既要又要,奢望太多。”
“之前看B站,有個很火爆的評論,感覺蠻有共鳴的。”
嘆了聲氣,林商緩緩說道:“我從沒有與誰相伴過青春,今后愛的都是愛過別人的人。”
“金錢、事業、往后美滿的余生…努力再多,都買不到那年夏天,她仰頭看向愛人時眼里閃爍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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