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夢翎查出做局殺人
梁安圖、梁申圖,梁安芝都回了官步鄉。六月七月剛送走澇災,八月又來了場大旱。梁安圖看到官步鄉中自家水田的長勢,心情大好,算是最少保住了八成。去年籌備的計劃,沒想到今年就派上了用場。先澇后旱,其他佃戶減產絕收是必然。年初發的賑災糧每戶只有半擔,需要賑災糧的接著又借了五六擔,按這收成,怕是一斗都還不上。五六擔糧光息糧就要一擔。借新債還舊債定然就是常態,如此下去,根本不可能還得清,只可能賣田賣地賣兒賣女。一旦米盡油枯,必定舉債成風。連續舉債兩年,看他們如何收場。梁申圖在省城倉庫保護得當,雨災之時并未蒙受太大損失。梁安圖在家將水道疏導得法,投入巨大,雖然會有所減產,但絕不會再有絕收風險。如此旱下去,秋收之時,恐只有少數余糧能到下年秋收。全覽官山宋氏,只有宋希楚水田最薄受損最重而家中又人口最多,就算田畝全抵出去,也怕難以度過這年冬天。
官山宋氏不懂世道的人多,宋希楚常與宋維仁通信,還算得上有些見識的,也稍懂點外面的世界的。其他宋氏大都唯宋希楚馬首是瞻。宋希楚看到現今的情況,也是寢食難安。道聽途說梁家暗中籌備了許多糧食準備兼并水田之用,一旦宋氏族人難以熬過年關,又只有梁家有糧可借,今年水田在手,明年水田歸誰,結果顯而易見。這時宋希楚腦海里閃過兩個人,這兩人在,倒恐怕能解今年之急。一個是宋維仁,一個便是張翰堂。宋維仁要在,或許能幫著想想辦法,動用動用省外的資源;張翰堂若在,憑張家財力,和宋氏青年大多都曾在張家謀生的關系,貸點款項出來,就不至于去抵了水田。
為了早作謀劃,早打招呼,宋希楚決定去趟省城,去張公館找張翰堂。
正是此時,遠在武昌的宋維仁往家里來了一封信,重點就是問家中族人受災的情況,能否將災年度過,言辭中多有對朝廷的不滿,對命運的不公。向族中長輩匯報了一些自己的近況,可能不久就會回到長沙。年底可能再去日本。還特意提到了張翰堂,張老先生,一則對當初張家資助宋維仁上學一直念念不忘,無從報答,二則說到他現在的“上司”,正是以前張家在省城米市黃老掌柜的兒子。他們在一起時,常提起張家的種種善行,他們的“大老板”孫先生想親自登門拜會。
宋希楚突然靈光一閃,正愁沒有拜訪張家的借口。這封信來得真是太及時了。叫家里人立即準備了點自己種的幾斤花生,兩罐蜂蜜,把唯一的老母雞捉上,叫識字的寫了封拜貼,就出發了。
宋希楚在路上一刻都不敢耽擱,但就算三步并作兩步,到達省城張公館的時候天也已經黑透了。七尺大個,到門口也是又累又渴又餓還困,連敲門都沒什么力氣。好不容易里面的人聽見,開門一看是個這樣的人,話都懶得問就又直接把門關上了。宋希楚又只得再敲。開門的打開門,冷冷地說道:“要飯到別處要去!”
宋希楚連忙說:“別別,大哥,我不是要飯的,我是……我是十三鋪官步鄉宋希楚,這是我的拜貼,勞煩大哥進去,向翰堂少爺通報一聲。”
家丁不耐煩地接過拜貼,陰陰地撂下一句“等著吧”,就又把門關了。
宋希楚隨著這哐的一聲,腦袋都有點懵。但一想,張家樹大根深,門禁森嚴,還真不是他這種人能隨便進的。搞不好拜貼都會直接被家丁扔了。想著想著,迷迷糊糊在臺階旁睡著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被人拍醒。宋希楚迷迷糊糊睜開眼,看了一眼又閉上了。
“哎,真是你嘿,宋希楚,希楚,你怎么睡這了!快醒醒!別凍著了!”
宋希楚聽到有人叫他名字,睜開了眼。借著月光看了一眼,立馬坐了起來:“姜夢翎!你怎么來啦?”
姜夢翎拉起宋希楚:“別坐這了!找翰堂有事的吧?一起進去!””說完就猛敲公館的大門。
沒一會里面有個人罵罵咧咧的來了,聲音從里面傳來“別敲了別敲了,老太爺都睡了!趕緊回去吧!”
姜夢翎對里面喊了一聲:“少廢話,趕緊開門!我是姜夢翎!”
家丁開了門,姜夢翎一手幫宋希楚拎了東西,一手扶著宋希楚就往里面走。家丁知道姜夢翎跟張翰堂關系非同一般,就沒有攔。把他兩人放進來以后看了眼外面,就立刻把門關上了。姜夢翎還沒到客廳就“張翰堂張翰堂”地在喊。剛到客廳把宋希楚安排坐下,張翰堂就從臥室下來了。
“夢翎——!”張翰堂高興地喊道,“這個時候你怎么來啦!早點來嘛,來我這吃晚飯啊!我跟你說,今天阿乾去江里釣魚,你猜釣到什么了?”
張翰堂一看還有個人,又說道:“這是……?誒,這不是那個……那個那個……宋希楚嗎?你們怎么一起來了!來人,上茶!”
姜夢翎說:“我們不是一起來的,我是找你有急事,看到門口睡了個人,去看了一眼。越看越眼熟,沒想到真是宋希楚!你呀,別上什么茶了,希楚大哥估計什么都沒吃呢,趕了這么遠的路,不如給弄點吃的實在!”
宋希楚連忙擺手,說:“不了不了,不麻煩翰堂少爺了。”
張翰堂說:“對對,希楚大哥走了這么久,再喝茶估計更加要睡不著。先吃點東西。來人——,弄點吃的,點心來,希楚大哥還沒吃飯呢!對了,希楚兄,這么遠來,是有什么事嗎?”
宋希楚打開布包,拿出信,說:“哦,是維仁寫信來了,給。順便給您和老太爺帶了點特產。”
張翰堂說道:“哦?維仁兄來信了?直接發到我這來就是了嘛,還麻煩你跑這么遠。”張翰堂一邊打開信一邊說,“以后來就來,東西就不要帶了。”
姜夢翎說道:“希楚兄,要不你先在這休息一下,一會吃的好了會有人叫你,會有人安排你住,你就別走了。我有急事跟翰堂說,忙完再來陪你。”
宋希楚立刻站了起來,說道:“你們忙你們忙,不用管我。”
姜夢翎拉著張翰堂進了里屋書房。女傭人就跟著進去掌燈了。張翰堂姜夢翎各自坐下,張翰堂就對女傭人說:“去泡壺好茶來,弄點水果點心。對了,門外不要站人,你去大廳守著,誰都不要靠近!”
等女傭人出去,張翰堂壓低聲音問姜夢翎:“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姜夢翎手往下壓了壓,說:“這掌燈嘴巴嚴不嚴?”
張翰堂回道:“沒事!按輩分,是嬸嬸。跟其他人沒什么交際,也不太愛說話。你倒是說啊,什么事?”
姜夢翎也壓低了聲音:“是大哥張翰書的事。”
張翰堂“騰”地站起來:“什么?”
姜夢翎說道:“是真的!”
張翰堂腦袋有點空,楞了一會,問道:“誰?這么大的膽子!”
姜夢翎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回道:“梁安圖!”
張翰堂腦袋飛速在轉,回憶了所有跟梁家打交道的細節,任何細節都想不出來梁家為何會有這個動機。
張翰堂又問道:“可有實據?”
姜夢翎肯定地回道:“此事非同小可,沒有實據我可不敢來跟你說!但他們做事小心,物證難尋,人證好找。邏輯絕沒問題,就是他們!”說完從懷里掏出一張紙。張翰堂看著這紙,非常眼熟。姜夢翎接著說道,“翰書回蘭花屋場那晚,我們記錄的性狀。我找了我二伯多次,這是東印度福壽膏中毒的性狀!”
張翰堂實在想不出來,這跟大哥和梁安圖能有什么關系。姜夢翎繼續說道:“梁安圖很早就做這門生意了,只是我們都不知道罷了!我在巡撫府見過兩個英國人,沒多久就見到了梁安圖,這是其一。梁安圖家產版圖,福壽膏絕對占了一大塊無疑!有個家丁,可作旁證。是何先生從老家帶去的,我特意問了他們在聊什么,他說就是這種福壽膏的生意。這可不是普通的鴉片,這種福壽膏,一塊,能頂普通的鴉片7-8塊!別說鎮痛了,簡直能成仙!其二,我問我了二伯,二伯都跟我說了,大哥過世前,有個宋家人,叫宋清平,是張家馬隊的一個鏢師,也做過船隊的隊長。托人找他開過戒毒的方子,說半月后人一到長沙就要用。你想想,人一到長沙就要用,是誰用?這方子用藥大膽,算是猛藥,以猛藥攻猛毒,平常醫家根本不敢開;價格高昂,普通人家根本承受不起,肯定不是宋清平這類人自用。我找宋清平聊過了,起先還不肯說,說是受到了威脅!我采取了些手段,才承認那個方子就是給翰書大哥開的!現在正好宋希楚也在,你可以叫宋希楚把宋清平帶來一問便知!二伯也知道,這種福壽膏,全湘北只有一戶人家有,那就是梁家!原來二伯一直不肯說,他知道一旦被你知道,張梁兩家勢必免不了一番大戰!”
張翰堂眼睛都濕了,雙手也不禁緊握,隱約透出一股殺氣:“為什么呀!我都打算要娶他妹妹了,為什么啊?你說這是為什么?”
姜夢翎緊握著張翰堂的上臂,說:“你要冷靜!這些事,老太爺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無論如何,你都得裝作不知道。這是一個醞釀了多年的局:本來你們張家,好多代都是出了名的制藥師,即便是翰書大哥當年的火銃傷反復發作,雖不能徹底治愈,控住疼痛自然也不在話下。但在他走之前那兩三個月發作得尤為嚴重,幾乎整夜整夜痛得睡不著,尤其是雨水重的時候。偏偏這時候大哥帶上船的藥被人做了不少手腳!既有拿錯的,又有打濕的!而做手腳的人,宋清平必然知道!自帶用藥湊不齊一副,梁安圖送給翰書大哥一塊福壽膏卻偏偏帶上了船!你說怪不怪!大哥也是糊涂,憑了對梁安圖的信任,也不多加考慮,問都不問!起碼要問清原料和藥理吧。十幾二十年的火銃籽沒從體內取出來,又無藥可用,那種疼痛凡人又怎么忍受得了?要知道福壽膏是提了純度的鴉片,想必大哥自然是不會用。熬過疼痛,尚有活命機會,一旦用上福壽膏,雖然當時鎮痛的效果極好,人命卻在加速凋零。大哥尚未到浙江,梁安圖早就掐著點快馬趕到,已在那等候多時。他把所有事都跟大哥說了,想一起去做這個生意。大哥何等聰明,梁安圖一開口,就明白了這是一個局,在場的幾個人,有誰又見過大哥那般發怒!茶碗都摔了幾只!梁安圖不依不撓,直到兩人吵了場大架。吵完之后,大哥本欲當即除掉梁安圖,怎知梁安圖也是有備而來,身邊三五人都跨了雙槍。沒多久大哥又派了人出去,不在浙江了結他們,回去了怕是沒有了機會。但派出去的人再沒打聽到他們消息。大哥即便身體虛弱,也跟浙江的那邊主事的人反復說了多次,梁安圖跟張家在浙江的所有生意,全都要切割!后來大哥還真的立馬把梁家米市的生意斷了,接著又把魚苗生意斷了,準備一回長沙,就要把梁家的布市生意斷掉!所以,從長沙出發之前,所有細節都被梁家精準把控,所以大哥返程,還沒到九江,就撐不住了。你知道大哥臨終,最后跟你父親說的什么嗎?——‘叫翰堂快回屋場!’”
張翰堂已經到了要崩潰的邊緣。這種局,需要大量的時間醞釀,必須具備的這些條件,沒個三五年籌謀根本不可能同時出現:必須是長時間連續下雨,觸發痛疾直至發展至難忍。沒個幾年等待,誰又知道一年什么時候會連著幾個月大雨;必須張翰書親率隊伍往江閩浙跑船運,往返兩月以上,才有機會使用福壽膏。跑陸運少雨水,氣溫起伏小,不宜;必須張翰書帳前有梁家人,沒個幾年培養,怎可能成為張翰書親信;必須順利把福壽膏帶上張翰書座船,并巧妙把福壽膏推薦給張翰書,畢竟船揚帆前,張翰書自己都不知道會坐哪條船;座船上的其他人必須老實,一旦梁家的人提前暴露,萬一座船上的人個個精壯,梁家的人又如何能脫身……。沒想到這么多細節需要把控,竟然跑齊了!沒想到張家家風歷來都是與人為善,大哥一直跟隨父親奔波勞苦,最終下場竟然是這樣;沒想到大哥臨終,是要他執掌張家大旗;也更加沒想到,梁家那深不可測的面皮之下,竟然連大哥十幾年的舊傷都被他們利用,竟然要去做那種折陽壽的生意!難怪短短十多年,就能在官步鄉中崛起。張翰堂收起仍在眼眶中打轉的淚珠,緊緊握住姜夢翎的手,對姜夢翎說:“夢翎,你一定要幫我!”
姜夢翎感受到了手的疼痛,使勁點了點頭,這時女傭人端著茶水水果進來了。張翰堂努力平復了情緒,笑了笑,對女傭人說:“對了,你幫我把客人請進來,一塊吃。順便把外面客人吃的東西也帶進來,我們一塊吃。”
此時的女傭人,臉上還是什么表情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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