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宮城，豹房舊宮。

初冬，昨夜小雪。

天蒙蒙亮。

許念緊了緊裹在身上先帝在時賜與他的鶴氅，站在年久失修的大門前，送別相伴多年的老伙計。

“劉公公，這就走了？”

“走了。”

褪去數十年不離身的宮廷衣袍，換上一身樸素棉衣。

頭發花白的劉公公像是卸下了萬般重擔，蒼老的臉上盡是如釋重負的笑容。

他拍了拍抱在懷里的壇子，釋然道：

“寶貝也贖回來了，現在啊，咱唯一的念想只剩下回去看看記憶里的故鄉嘍。”

許念點點頭。

大內皇宮不是有進無出的監獄。

入宮的內侍在年滿六十之后，可以選擇告老還鄉。

只是能幸運挨到這個年歲的人很少，眼前的劉公公是一個，許念也快了。

“那就祝你一路順風。”

“也祝總管平平安安，諸事順遂。”

送走劉公公，返回溫暖的房間。

許是上了年紀，精力不濟。

不過是早起了片刻，此時便有一陣陣困意涌上心頭。

俯身在桌面風磨銅打制的香爐里燃上調制好的松香。

許念坐在椅子上，蓋上一塊薄毯。

同他一般不再年輕的橘色貍奴跳在懷里，蹭蹭他的手背。

“原來已經過去這么多年了啊～”

待到來年開春，他便整整六十歲了。

在這個平均壽命不到四十的年代里，活到六十歲已經是高壽，即便是宮廷也準許他告老還鄉。

只是，這一切對許念而言似乎并沒有了什么意義。

站在時間長河的下游回首一生。

幸得先帝看重，登上過權力的巔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卻也因先帝的無疾而終，跌落谷底，守著殘破的宮闕虛擲光陰。

“細細想來，我這一生也算足夠精彩，不枉穿越一遭。”

沒錯。

許念并不是此界生人，而是個異鄉來客。

只不過，卻是無數穿越者當中最倒霉的那一個。

沒有金手指，也沒有顯赫的身世，更沒有千年難遇的武道天資。

一睜眼，就成了大內宮城里剛被抬出凈身房的小太監。

前塵往事不可知，只好一咬牙在這冰冷宮城里扎下根。

運氣好，被司禮監分配到還不是皇帝的壽王身邊，成為潛邸之人。

靠著機靈與上輩子的學識，漸漸得到賞識。

人生也在壽王登基之后，走上了巔峰。

執掌豹房，掌管三軍，號令百官，莫敢不從。

然而，一切烈火烹油般的光景都伴隨著先帝的離世戛然而止。

今上念在他忠于先帝，并沒有同意大臣集體請誅閹賊的上書。

而是將他打發去守著早已荒廢的豹房，看護先帝的遺腹子。

如此，一晃十五年。

六十歲將在明年如期而至。

只是，劉公公有故鄉可以歸去。

自己呢？

魂牽夢繞的故鄉終究只能存在于記憶當中。

他已經是一個無家可歸的可憐人。

眼眸半睜半閉，透過敞開的窗戶看著天邊遠處升起的一輪紅日。

許念心想。

也不知這一輪大日，能否照到他曾經的家鄉。

就在此時——

一行行小字浮現在他的面前。

【不完美的總是人生！】

【恭喜你，開啟完美人生之路！】

“系統？金手指？！”

“現在才來。”

許念早就如同寒潭古井般波瀾不興的心境泛起一絲漣漪。

擼貓的手不自覺的用力，弄疼了貍奴，換來手背上幾道毫不留情的爪印。

沒有在意這點些微疼痛，他只是怔怔看著眼前如云煙般漂浮的文字。

完美人生？

哈！

像我這樣的殘缺腐朽之人，也配擁有完美的人生嗎......

搖頭自嘲一句，只當是自己產生了幻視。

正想閉上眼小憩片刻，接連浮現的文字打破了他的懷疑。

【那年十六，你永遠的丟失了自己的大寶貝，但殘缺才是人生，完美總是追求，不殘缺，怎知完美之貴？】

【殘缺的身體激發了你的潛力，暗藏在血脈深處的力量開始復蘇，你驚愕的發現自己竟然是神武圣體，天生的武道天驕，注定要成為無上大宗師的人物！】

許念陷入了沉思。

這和他八竿子都打不著的描述，說的真是自己？

神武圣體？

當年他統帥三軍的時候也曾嘗試練武。

只是十萬禁軍教頭隱晦的提醒他，不是練武這塊料，連入門都難。

而且，他都六十快要入土了。

也沒感覺自己體質有什么異于常人之處。

但下一刻，變化陡然而生。

許念只覺得自己肚子里像是被塞進去了一團火球，無盡的熱意向著身體四面八方散去。

冰冷的手腳變得溫熱，困乏難振的精神變得神采奕奕。

更讓人難以置信的是。

與他闊別良久的大寶貝，居然又長回來了。

放下掀起的衣衫下擺，許念幾乎熱淚盈眶。

【覺醒天賦：神武圣體】

一道提示從眼前劃過。

金手指是真的。

所謂的神武圣體也是真的。

可就是，來的時間也太晚了一些。

他今年五十九歲，已經步入人生暮年，即便有了習武的天賦又能如何？

“黃裳五十歲還在當官，六十七歲才開始編纂道藏，但七十六歲就已經無師自通創出九陰，成為一代宗師。”

“有前人先例在前，我......未必不行！”

躁動的心緒平復，許念靜靜思索。

“何況，此界武道亦非尋常，相傳宮廷里便有護國神龍衛，自太祖時守護天子至今，已有三百余年，可見武道不單單是爭強斗勇，亦能長命百歲。”

“更別說今上好仙尋道，宮廷外靈顯觀里的道長一個個白發蒼蒼，卻都精神矍鑠，望之不似老年人。”

而且，比起其他武道天資不凡的人來說，許念還有一個絕對的優勢。

大內之中好修行！

當年他也曾身居高位，威風無兩。

盡管這么多年下來難免人走茶涼。

但那些受過他提點的不少人，現在都身居高位，欠他一份人情。

之前他想安安穩穩過完這輩子，也沒想過挾恩圖報。

但現在......

也到了他們該報恩的時候了。

萬千念頭收束。

許念靜靜坐在屋中，直面朝陽。

陳腐的氣息在數不盡的金輝下消融，說不清的鋒芒與朝氣在背影中升起。

如果劉公公未曾離開，見到此情此景。

那他必會無比的震撼中恍然驚覺。

那個曾讓無數人為之膽寒的存在。

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