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寒雨飄落,一抹水汽順著窗縫鉆進來,打在梁春梅的臉上。
她不甘心地閉了閉眼,長期的病痛折磨讓她瘦得皮包骨頭,臉也脫相了。
外屋的爭吵愈演愈烈。
“大哥,媽看病的錢理應你出,都說長兄如父,爸走得早,你不管誰管?”
四兒子趙四鳴靠在暖氣片上,嘴里叼著煙卷,邊抽邊說。
大兒子趙一鳴聞言,皺緊眉頭,“什么叫我不管誰管?我要是有錢,能讓咱媽活活病死?倒是你,連個正經工作都沒有,天天吊兒郎當的,你往家里交過一分錢嗎?”
“大哥,你這話說的,真是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啊。”
趙四鳴不樂意了,齜牙瞪眼,“你老婆孩子熱炕頭,回來還有口熱乎飯吃,我現在連媳婦都沒有呢。要錢沒錢,要工作沒工作,人家翠珍可是說了,要想結婚也行,得給500塊錢彩禮,你讓我去偷嗎?”
“縫紉機和收音機啥的可以沒有,那自行車總得給人家買一臺吧?”
趙四鳴一臉不服。
趙一鳴漲紅了臉,“你那對象就是個吸血鬼,當面一套背后一套的玩意,你是沒見過女人嗎,非要娶個祖宗回來供著?”
“大哥,你......”
“行了行了,別吵吵了。”站在一旁的二兒子趙二鳴吼了一嗓子。
他戴著金絲眼鏡,長得斯斯文文,手里拎著一個公文包。
“當務之急的是想辦法給媽看病,1000塊錢可不是小數目,大伙兒都咬咬牙,把錢湊夠,別說那些有的沒的。”
“嗬。”此話一出,小女兒趙曉娥冷笑一聲,“二哥,你說這話也不怕閃了舌頭,媽得的是肺癌,有多少錢都不夠填窟窿的,況且我一個高中生,上哪里湊錢去?”
“反倒是二哥,媽這些年為了供你念書,天天饑一頓飽一頓的,一分錢都恨不得掰成兩瓣花。當初為了給你安排教師的工作,媽跑前跑后、給校長送了多少禮二哥心里沒數么?”
“你如今算是出息人了,打扮得油光水滑的。媳婦也有了,鐵飯碗也抱上了,一個月掙八九十塊錢的工資,也沒看你拿出一塊錢來孝敬咱媽。”
趙二鳴一聽,臉滾燙滾燙的,“不是,小妹你說這些干什么,二哥又沒讓你出錢。媽還在炕上躺著呢,你說這話合適嗎?二哥現在雖然工作了,但在單位里也是上擠下壓,逢年過節、人情往來哪里不需要用錢?再說了,等二哥以后調到教育局去,家里人也跟著沾光不是?”
“快別扯犢子了。”趙一鳴瞪了二弟一眼,“我可沾不上你的光,要不是這些年家里供你上大學,又花錢安排工作,日子也不會過成這樣。我天天早出晚歸,跟裝卸隊干活,掙來的那點錢全填補到你身上了。你現在混得人模狗樣,卻瞧不起這個、看不上那個的,依我看,媽看病的錢就該你出。”
“憑什么都讓二鳴出?”老二媳婦林初月不樂意了。
她跟趙二鳴是在大學談的戀愛,畢業后二人都當了老師,結婚后育有一子。
林初月嫌棄二鳴家窮,經常給他吹枕邊風,讓他少跟家里人來往。
殊不知,她自己就是鄉下出身,土包子開花尤為膨脹。
趙四鳴冷哼一聲,扔了煙卷,踩上去使勁碾了碾,“你們不出誰出?你讓我二哥說,這些年家里為他付出多少,給他花了多少錢?老鴰尚且知道反哺呢,他一個人民教師,自己老娘生病了卻分毛不出,有他這么當兒子的嗎?”
“你還是親兒子呢,你為家里做過啥?”林初月紅著臉喊道。
一天天睡到日曬三竿,在臨街的自行車鋪子當學徒,他也就這點出息了。
趙四鳴輕笑,聳聳肩,“沒辦法,有多大能力辦多大事,我一個月連三十塊錢都掙不來,拿啥給媽看病?”
“呵呵,自己沒本事還有理了唄?”林初月嗤笑,“掙點錢都搭在邱翠珍身上了,自家老娘生病了卻一分錢不出,你可真孝順。”
“二嫂,你再說一句!”趙四鳴睚眥欲裂,怒氣沖沖地走到林初月面前。
“干什么?”趙二鳴見狀,上前推了四弟一下,“還想跟你二嫂動手?你小子白活了?”
趙四鳴強壓住心中的怒火,指著幾人,“你們有一個算一個,都不是啥好鳥,擱這跟我裝啥呢?有能耐就把咱媽的醫藥費湊齊,沒能耐就閉嘴。”
說完,趙四鳴拿起雨傘,出門找對象訴苦去了。
而躺在里屋的梁春梅,明明炕燒得很熱乎,心里卻凄涼的很。
想她操勞一輩子,最后卻換來這樣的結局。
她不信這些孩子連1000塊錢都湊不出來。
老伴走得早,為了供老二讀書,她一個人要打三份工。
拋去水泥廠的正式工作外,她還要給小吃鋪刷碗,還要做鞋做手套賣。
恨不得長出三頭六臂來供養他們。
剛才小女兒說什么,她這病就是無底洞,治了也是白治。
那可是她最疼愛的小閨女啊。
要不是水泥廠煙塵大,她能得肺癌嗎?
小兒子四鳴說話更寒心,這些年為了哄翠珍高興,三天兩頭就找她要錢。
梁春梅就算自己吃不飽,也得把錢給四鳴省出來。
還有老大,每次沒錢買酒買煙了,三十好幾的人還要向她伸手要。
“嘶!”梁春梅捂著胸口,悲痛欲絕。
“媽,你咋的了,是不是渴了?”老大媳婦急忙湊過來,“我給你倒杯水喝吧。”
大女兒趙興艷也哭紅了眼圈,坐在炕沿邊兒不停地抽噎,“媽,我回去就找懷順要錢,讓他給你看病。”
“還是算了。”老大媳婦嘆了口氣,“你家懷順脾氣本就不好,喝點貓尿,指不定又要打你。”
趙興艷咬了咬嘴唇,不敢再提籌錢的事情。
外屋的爭吵聲還在繼續,梁春梅半句也聽不進去。
“實在不行就問問媽,想吃啥就買點啥吧,她這輩子省吃儉用,從沒享過一天福。”
“屁話,媽連喝水的力氣都沒有,還能吃什么?活著不孝,死了亂叫,你早干啥去了?”
“你有錢,你給媽買過啥?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
“......”
在這個凄冷的雨夜,梁春梅吐出最后一口氣,含恨閉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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