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漏偏逢連夜雨,這不是比喻,而是真實。
——作者
房東雖然答應會盡快把屋頂修整好,但并不見得整日墮落于紙醉金迷的他會那么積極于應付別人的遭遇。
經過前夜暴雨的洗禮,今晚的月色清明如鏡,從屋頂的孔洞照射下來,斑斑點點灑在紙殼的墻和白天曬干的書口袋上,這不正是我們所期待的仙境嗎?正好彌補我們因沒錢自己修繕屋頂的窘迫,不過話又說回來,要有錢自己修繕的話,也不至于還住在這里了。
如果門前那也是曬經石,希望昨夜的暴風驟雨是最后一難,然后生活會很快好起來,努力也會有所回報,哪怕一次就那么一點,也可以把從谷底通向外面的階梯建起來,似乎未來的方向也清晰明朗了,像月光照亮沉睡的夢,我獨自坐在明如鏡的湖邊,湖水倒映著正在湖面翩翩起舞的白天鵝,遠處的山頭突然爆出蘑菇云,很快升到幾千米高無云的青藍天空,變成一朵七色斑斕的云彩向周圍散開來。
“看啦!那是核暴的災難,你趕緊走吧!飛到遠方的海上或無盡的藍天,飛到遼闊的草原,飛離這核暴的惡影,”我站起身準備離開。
它煽動翅膀飛過來,雙翼環住我的肩頭,昂著脖子緊靠我的臉,淚水便嘩嘩地從我頭頂落下,順著發絲流到臉上,冰涼浸心。
“哭啥?。靠熳甙桑 蔽彝屏送颇请p沉重的翅膀,臉上已經被它冰涼的淚水濕透。突然驚醒,原來是夜雨從屋頂的孔洞灌入澆在臉上。我們爬起來,把將被雨水浸濕的被子卷成條,用白天準備的油布蓋好,撐著傘坐在床前玩撲克牌。夜雨淅淅瀝瀝打著屋頂發出雨打芭蕉的啪啪聲,至后半夜雨勢弱了,忍不住困卷,我們索性攤開被子睡下,撐著雨傘擋住頭呼呼大睡。
第二天,太陽還是如常的火烈,把被子床單抱出去晾曬,我便坐在硬硬的床板邊緣,把《笑面人》擱在破條桌上看。
“今天也不去找工作嗎?”房東的女兒突然出現在門口,她穿著一件雪白的連衣長裙,斜挎著一個藍色小包。
“朋友說過幾天假日水廠有很多職位招聘,要我到時去試試,應該是問題不大,”我搖搖頭。
“瘦瘦的那個說的?”
“嗯,他就在里面做水瓶、水桶??梢蕴崆爸勒衅感畔ⅲ蔽野褧仙?,穿鞋,“這么好的天氣,我正打算出去走走呢!你不上課?”
“星期天??!”她嘟著嘴回答,跨進門來,“去大叔叔那里?”
“我哥他們上班啦!都沒人在,我想去看賣書的老奶奶回來沒有?從那天給她買水之后,就沒見她在橋那面擺攤了?!?
“那你怎么不去你哥那里上班呢?”
“我沒學他們那個啊,做機器零件需要特別專業的,再說他們在的也是不景氣的廠,效益不好,很多他的老同事的工資都發不起,我哥和他們同學也很擔心的。”
“哦,哦!總之是沒你那么擔心吧!”
“哪里?他除了擔心工作,還擔心我啊!”
“呃!確實會擔心,”她抬頭看看滿布孔洞的屋頂,埋怨她爸爸還不叫人來修好,“我也很擔心你們呢!”
“你擔心啥?”我猛地抬頭看看她。
“擔心……擔心……”她被我質問的語氣弄得有些尷尬,“擔心你們付不起房租給我爸呀!”
“得,好好讀書吧!現在還沒到該你擔心這些的時候?!?
“替……我爸補償給你們哦!”她從包里拿出兩張一百元錢放在桌面上,戰戰兢兢地說。
“你悄悄從自己家店里拿的吧!”我笑著把錢塞回她手里,但笑意還是沒有把僵硬的局面變得緩和些。
“你不是說沒錢生活,就要回老家去嗎?”她猶豫著找理由,“那,就算是借的吧!等你有錢了再還我。”
“你爸知道這事嗎?”我依然拒絕她遞過來的錢,命令式的叫她裝回包里面。
“我不會讓他知道的,什么事情我都不會告訴他,”她磨磨蹭蹭把兩張錢放回去裝好,“那這么多,或這么多,用完我再去拿,”抽回的手里多了一張五十和一張十塊。
我愣了愣,不知用什么樣的語言說她才好,怕說得太輕,又怕自己像一個語重心長的老人,便接過錢親自給她裝回包里:“不是多少的問題,這些錢我一分也不能要,就像你也不能偷偷去拿那樣,不管是自己家的還是別人家的?!?
“我……我……”她為自己的好意被撞了墻而感到有些生氣,“我以前從沒拿過好吧!”
“那以后也別拿好嗎?你現在還小,懂不了多少大道理,但相信我勸你的話,肯定是不會錯的?!蔽蚁M挥谜f太多,她就會明白其中的道理,她說經歷的家庭變故也應該會讓她比別的同齡人更懂事。
“拿錢的時候,我又害怕又感覺必須得幫你,似乎有一雙大手在強迫我去做這件明知是錯卻又心甘情愿去做的事情,現在,這雙手被你喝住了,把我從迷惑中解脫出來,”當她把錢全部放回包里,并答應我會還回去的時候,臉上浮現出難得輕松的笑容,“但其實我已經不小了,自從媽媽離開后,爸爸不關心我,甚至還用我威脅媽媽回來,當他大半夜帶著別的女人進到小賣部后面狹窄的屋子的時候,就把我扔到后面奶奶的家里,稍有不從,他總是舉得高高的巨手便會打下來,從那時候起,我便在翻倍地長大,學會堅強地承受,學會獨自面對這些??晌艺也坏饺苏f,奶奶年紀大了,耳朵聽不見我想說的,和我一樣年齡的,他們又還小聽不明白。只有你,你是唯一給我講故事,愿意聽我說自己的不幸的人。”
我看看她陷入傷心的神情,儼然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悲涼,但我必須抑制自己可能會泛濫的同情心,有時候,可憐或許只是誘惑的偽裝,不管是出于有意或者無意。當誘惑偽裝成可憐,同情很可能就是隱藏的虎狼,這虎狼以吞噬誘惑來滿足自己的獸欲,做惡魔之事,行惡魔之行,把可憐這一本體推進煉獄般的苦難。就像她所說的那雙迫使她不得不去偷錢的大手,就像她遞到我面前的那些可以救我于水火的錢,如果一開始便被默許或支持,那未來會是什么樣子?快速脫離的苦海還是更大的苦難?我們無從知曉,我們必得聽任良知的指引,相信未來就會是好的。
“不要想這么多,你現在最重要,也是唯一重要的事情只是讀書,努力學好知識,把不幸磨礪成你善良的本性,求學的意志,”我還是像長者對待晚輩般語重心長起來,“你還小,未來會面對無數更大的誘惑,幾乎每一步都會有誘惑,但保持初心和清醒的頭腦,努力成長成更好的自己,才對得起你現在遭受的一切,”我看看門外烈火般灼燒大地的太陽,“快回去吧!把你拿的錢放回原處,讓它恢復如初?!?
她若有所思,但似乎很快就用超越同齡人的思維想明白了其中道理,點點頭,起初有些尷尬,爾后笑著,紅著臉跑了出去。
之后幾日,白天陽光明媚,每到夜里,總有一場不大不小的雨把我們從夢中打醒,撐著雨傘睡到雨過天晴,往往已是黎明時分,直到又過了一周,房東才找人來把房頂修整好,那時候我早已經到假日水廠上班了,沒日沒夜沒周末的干活,直到搬離這處貧瘠,都未能再見到房東的女兒和另外那三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