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輝院位于府邸中較偏僻的一處,旁邊有一片清幽竹林和一方蓮池。
每當月圓之夜,月光幽幽灑落片片竹葉之上,與蓮池粼粼光輝相互呼應,別有一番清幽雅致的韻味。這也是“清輝院”名字的由來。
竹林離著正院稍遠,府里的夫人小姐多喜歡熱鬧,除非中秋、重陽幾日一起聚在蓮苑小酌賞月,其余時候鮮有人踏足此處。
這就是外人所不清楚的事兒了。
白穆清施展輕功越過院墻,朝著聲音發出的方向走去,這才聽到琴聲中夾雜著柔婉壓低的淺唱聲。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
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說君兮君不知。“
隔著一湖,對面八角亭中身著淺粉色華衣的女子正在撫琴,朦朧月光模糊了她的面容,只依稀見得半披半綰的青絲下露出半截優美頸項,如玉賽雪,盈盈動人。
華美的裙幅褶褶垂曳于地,女子水蔥似的手指在烏黑的古琴上勾托抹挑,琴音繞梁,有如隨月光下凡的仙子。
若此時站在這里的是位男子,恐怕便要魂失此處了罷!
隨著一曲稍歇,白穆清回過神來,忍不住擊掌贊道:“妙人妙音,實在難得!”
她自小跟著師父習武習醫,沒有學過彈琴唱曲兒,雖說不羨慕大戶人家的女兒多才多藝,卻對她們的精湛琴藝由衷欽佩。
這位仙子般的姑娘,不知是章府哪位小姐呢?
亭中的人似乎沒想到會被人觀看,驚得收起手,目光匆匆撇來又移開:“請問閣下是?”
“在下白穆清,現在正客居府中,姑娘不必驚憂。”
在白穆清的印象中,深閨小姐們都是嬌嬌弱弱地,大聲說話也能嚇得她們發抖,因此一定要解釋清楚自己不是闖入府中的歹人,不然嚇著人就不好了。
“月下相逢,既是有緣。”不知是不是安撫的話起了作用,那位小姐并沒有慌張離開,而是道:“白公子若不嫌棄,小女子再撫一曲為贈,也不算辜負今兒的良辰美景。”
佳人邀約,怎么好拒絕?
白穆清爽快地撩起長袍往池邊欄桿上一坐,手臂擱在膝蓋上,端得瀟灑風流:“洗耳恭聽。”
月色撩人,孤“男”寡女……章三小姐一顆心呀撲通撲通直跳,兩頰緋紅,一副少女懷春的模樣。
深吸口氣,她心中對自己道:穩住、千萬穩住!
然后抬起一雙皓腕,登時錚錚不絕之音從指尖傾泄出來,如大珠小珠在玉盤中滾落,耳中盡是緩緩流淌的清溪與婉轉鳥鳴……
一曲終了,白穆清對章府有些刮目相看:將府中小姐培養得如此出色,必花了許多心血;章嚴靈想要兒子是人之常情,同時又不苛待女兒,倒挺難得了。
“嚶嚶鳥鳴,涓涓清流,姑娘志趣真是清新脫俗。”她品評道。
身處深宅大院,彈琴之人手下的琴音卻讓人感受到平和之意,聽得出是個不爭不搶的女子吧!
三小姐心中又是一顫,往日里應祖母的吩咐彈琴,在座的公子哥們無一不拍掌叫好,恨不得將她夸到天上去。可她心里清楚,那些滿眼美色的達官貴族子弟聽不懂琴音,更聽不懂她的心。
若要說一位善于彈琴的人最想要什么,那必定不是名譽天下、一曲萬金,她要的,只是一位能聽懂自己與琴的知音!
那個人,終于被她遇到了。
“公子過譽了。”三小姐低頭淺笑,端的不勝嬌羞,“承蒙白公子不棄,小女子能遇一知音,了無遺憾了。”
白穆清聽著覺得不對勁起來,想起以前看過的才子佳人話本,頓時頭皮發麻:這章家小姐嘴里說的話怎和書里那些個小姐那么像?使不得使不得!
她收斂起手腳,趕緊裝作聽不懂,訕笑:“呵呵,白某粗人一個,哪能當得起小姐的知音哪,都是胡亂說的、胡亂說的!”
這話聽在三小姐耳中便成了謙虛,于是越發地對白穆清有好感。張口想說什么,卻聽到丫鬟含珠的聲音:“小姐,你怎么在這兒呀?叫含珠好找!”
她尚在八角亭另一端,沒看見被亭子擋住的白穆清,心下奇怪章婉瑩怎么獨自跑到這么偏僻地方來,靜悄悄怪滲人的。
三小姐這回是真的心里一驚,萬一被含珠誤以為自己幽會外男就糟了!捅到爹爹那兒,可是要被家法伺候的。
她趕緊吹滅燈籠里的蠟燭,匆匆帶上琴離開,臨走前回頭道:“今晚之事,懇請白公子切勿為外人道!”
白穆清正愁怎么脫身,自然點頭答應下來:“我不說。”這事兒傳出去對她同樣毫無益處,除非她想娶了章小姐。
燦然一笑,三小姐帶著一顆怦然跳動的春心,轉身提起裙擺匆忙迎向找來的丫鬟。
主仆兩人邊說邊走,兩抹背影很快消失在回廊下。
今晚出來似乎是個不太明智的決定。白穆清摸摸頭發,站一會兒的功夫已經被吹干了。
就在要走時,瞥見八角亭地上一方絲帕被風吹起,白穆清施展輕功飛過去抓住。
清幽沁人的香味沾染上手指,雪白的絲帕上繡著點點紅梅,底下一個小小的“瑩”字沒逃過她眼睛。
也真夠粗心大意,若這方絲帕叫灑掃的奴仆交給當家主母,主人免不了吃一頓罰;被心懷不軌的人撿到,方才那位小姐的名聲可就完了。
手帕是女兒家頂頂私密的物件,萬萬弄丟不得。白穆清雖然被師父一手帶大,但是該明白的人情道理一點不拉,便順手收進袖子里,打算明天再悄悄還回去。
回到房間,輕輕關上窗戶,白穆清捻熄桌上的油燈,和衣上床睡覺。
路過沈墨林榻前,看見他睡得跟死豬一樣,怕是這時外面敲鑼打鼓也吵不醒他。
搖搖頭,白穆清一卷被子躺了下去,閉著眼在腦中安排起明天的行程,特別是說服諸人自發酬糧的計劃,目前還未知可否成功……
想得多了,腦袋迷迷糊糊,也不知何時就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