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基本經濟制度:基于量化分析的視角
- 裴長洪
- 9737字
- 2019-01-04 17:36:13
序言
研究我國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基本經濟制度無疑是一個重大命題,但也是一個困難很大的選題。
1997年黨的“十五大”報告總結了我國改革開放以來的最新實踐,第一次提出:“以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有制經濟共同發展,是我國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一項基本經濟制度”的重大理論觀點,而且,這一制度的表述明確寫入《憲法》。黨的“十六大”報告進一步給予補充:“必須毫不動搖地鞏固和發展公有制經濟,同時也必須毫不動搖地鼓勵、支持和引導非公有制經濟發展”(簡稱“兩個毫不動搖”)。
經濟理論界對我黨提出的重大理論觀點也有大量的解讀(解讀的聚焦點是“初級階段理論”),但是,對于如何論證和完善這一基本經濟制度,不論是理論還是實踐,仍然面臨很大困難。
首先,困難來自經濟學理論淵源的缺陷。
西方經濟學論證市場經濟的核心基石是一般均衡理論模型。這種理論是以私有制作為既定分析前提的。雖然產權理論和其他制度經濟學領域也涉及企業所有性質的討論,但是,所有的這類討論都是以私有制度占主體地位的所有制結構作為既定前提的。無論是資源與要素的市場配置、經濟運行、福利分配,還是政府管制或國家干預,它們都不可能涉及所有制改革的討論,當然更不會產生“公有制占主體”這樣的理論命題。
在西方經濟學中,唯一涉及公有制問題的,是所謂“自然壟斷”導致市場失靈,從而引出國有企業的存在問題。在主流經濟學討論中,以公用事業為典型代表的“自然壟斷”,是實施國有企業形態的公有制的經典案例。這種論證的基本思路是:在這類領域中,如果實行以私有制為基礎的競爭性市場,其結果必然是效率和社會福利最大化不相容的。因為,追求利潤最大化的私人壟斷企業必然把價格定在高于邊際成本之上,而把產量定在低于社會最優水平之下。如果在這種領域實施國有化,政府就可以對企業強制定價(使之接近于邊際成本),對產量提出強制要求(使之接近社會最優產量)。這樣,國有企業就可以擺脫對壟斷利潤的追求,實現效率和社會福利最大化的結合。
這曾經是歐洲國家各類社會民主黨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例如,英國工黨在闡述其所謂社會主義思想、公有制生產方式和分配制度時就強調國有化。其黨章第四條款就曾明確表示,“在生產資料公有制和對每一個工業和行業所能做到最佳民眾管理和監督的基礎上,確保體力勞動者或腦力勞動者獲得其辛勤勞動的成果和可行的最公平的分配”。
必須注意的是:在這種思想和理論中,以國有企業形態存在的公有制基本上只有工具價值。它們認為,在這種形態前后,還有更深層次的內在價值,即社會福利、社會公正等。在它們看來,如果私有制產權能夠比國有化或集體化更好地服務于上述價值的實現,那么,在自然壟斷領域,也未必就要消滅私有制。也就是說,如果以市場失靈視角來論證公有制的理論,那么,不僅必然會在邏輯上使公有制經濟的生存空間最小化,更重要的是不可能體現公有制的內在價值,即建立一種不同于私有制社會的新型社會經濟形態。
實際上,主流的西方經濟理論也不能完全解釋發達國家國有經濟演變的歷史與當前國有經濟廣泛分布的現實。從歷史上看,第二次世界大戰前后歐洲主要國家國有企業先后經歷了國有化與私有化浪潮,而且恰恰是在國有化浪潮過程中,歐洲經歷了黃金發展時期,這是新自由主義主流經濟理論的效率觀點所不能完全解釋的。即使是在私有化浪潮以后,主要發達國家(英國、美國除外)的國有企業也廣泛存在于諸多領域,這一現實也沒有按照教科書中所敘述的那樣將國有企業壓縮在公共產品供給領域。與歐洲發達國家仍然保留著大量國有企業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美國將明顯應該由政府承擔的公共服務(如監獄)也轉為由市場私人提供,這就更加說明了主流經濟理論的滯后,而滯后的根本原因就在于其個人理性的假設和私有制為基礎的制度前提,而維護私有制的立場裹住經濟理論之“足”而不能“前進”。
對于系統接受西方經濟學理論訓練,而又缺乏批判精神的許多高校師生和經濟學研究者來說,要研究社會主義所有制及其基本經濟制度,是難以在西方主流經濟學教科書中找到分析范式的,因此,往往有些人誤以為這個研究命題不是經濟學的學術或理論問題,而只是政治,或者只是意識形態的需要或幌子。在經濟學界,研究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因而成為“冷門”。這反映了現實社會中實踐與理論、實踐與教學的脫節。
從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發展來看,一個基本的觀點是:所有制決定著一個社會的基本性質,而公有制是社會主義經濟制度的最根本基礎。社會主義優越于資本主義的理論說明,至少有兩個方面是由生產資料的社會所有制或公有制概念來論證的。生產資料的社會所有制向社會的每個成員提供了同等的權利,用于決定生產資料的使用方法和成果的分配方式。因此,在這種公有制中,第一,勞動者共同占有和使用生產資料,生產資料不再像私有制那樣是建立在生產資料與勞動者相互分離基礎之上的一種剝削手段,從而生產資料的公有制是勞動轉化為直接社會性的活動(即以直接的方式滿足社會成員的需要),而不像在資本主義社會那樣勞動是間接社會性的(即在生產資料、勞動力的使用和社會需要之間嵌入私人盈利的考慮)。這種轉化,一方面,結束了借助于生產資料私有制而實現的人對人的統治(剝削、壓迫和不公正),從而把生產力從資本主義過時的生產關系束縛中解放出來。另一方面,為以理性的計劃方式、合理組織整個社會的經濟活動開辟了道路。第二,人們在公有制基礎上形成一種新型的平等社會關系,就會激發出強大的生產力。總之,社會主義的動力機制和效率是與公有制結合在一起的。當然,這種支持公有制的經典意識形態是隨著時間的發展而不斷發展的。
這種公有制理論的第一次實踐是蘇聯的社會主義。在這種實踐中,第一,公有制采取兩種基本形式——國有制和集體所有制。第二,受公有制程度越高越優觀念影響,上述兩種所有制之間的職工待遇有差別。其他社會主義國家基本上遵循的就是這種蘇聯模式。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所有制結構與計劃經濟體制的結合,日益暴露出其存在的弊端。于是,各個社會主義國家開始在不同時期走上了改革的道路。改革最初是以引入市場調節因素的形式出現的,隨之也伴隨著所有制的某些調整而都有所變化。原來的蘇聯和東歐國家最終走上了私有化道路。
仍然沿著社會主義公有制道路進行改革的最成功典型是中國。在這一改革過程中,我們形成了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理論,在所有制理論方面也做出了創造性的發展。這種發展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第一,以是否有利于生產力的發展作為標準,評判所有制形態的優劣,破除了計劃經濟時代“一大二公”的思想束縛;第二,以“三個代表”思想為標準,評判公有制的各種實現形式;第三,建立了“以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有制經濟共同發展”的所有制結構理論。
雖然這些理論觀點和觀念的創新為我國所有制改革開辟了廣闊的空間,但是,仍然沒有形成一套堪與經典經濟學(包括西方經濟學和傳統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學理范式和分析范式相匹敵的、較為完善的系統理論框架,從而使一些人產生誤解,認為馬克思主義經濟學也解釋不了當今社會主義制度中的所有制問題,研究社會主義經濟制度問題也再難以從馬克思主義經濟學中找到理論和方法。另外,還有一些人仍然沿用“公有制使生產資料與勞動者直接相結合”之類的傳統結論來論證社會主義公有制的優越性,無視這種傳統說法與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中的事實之間的沖突。這兩種認識都反映了現實生活實踐與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創新發展的脫節。
其次,困難源自實踐的挑戰。
理論是灰色的,而生活之樹常青。現實生活中的實踐挑戰更為直接和尖銳。
第一,以“公有制為主體”的表述中的“主體”究竟是什么含義,是否存在一種有效的數量概念,其數量概念的指標又是什么?堅持“兩個毫不動搖”是否與“以公有制為主體”存在矛盾?
例如,20世紀末和21世紀初,是公有制經濟和非公有制經濟之間數量比重轉換的分水嶺。此后,非公有制經濟在重要經濟指標上超過了公有制經濟。面對這種現實,一直有人對“兩個毫不動搖”心存疑慮。這種疑慮的邏輯是,即便兩種所有制經濟都發展,如果非公有制經濟的發展速度長期快于公有制經濟,我們還能理直氣壯地說我們仍然走在“以公有制為主體”的道路上嗎?現在更有人擔心,以混合所有制來改革國有企業,會進一步削弱公有制經濟的主體地位。
其實,這種擔心既沒有必要,也沒有道理。說“沒有必要”是因為,即便是以經營性資產來衡量,公有資產仍然占據著數量上的優勢,更何況公有制經濟的影響力遠遠大于其數量指標所顯示的比重。說“沒有道理”,是因為黨和國家多次重申,非公有制經濟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它們的發展是市場化改革的歷史選擇的必然結果,并不會影響“初級階段的社會主義”性質。更何況,中國社會的“社會主義性質”,并不只取決于所有制的性質,還取決于我們的執政黨的意識形態和政治制度。
但是,僅僅建立在政治判斷和理論思辨上的認識,未必會獲得人們心理上的真正認同。人們對這一制度的認識,始終存在這樣或那樣的偏差。這種認識偏差不僅會導致社會思想的混亂,也會影響完善這一基本經濟制度的改革。
第二,作為公有制的核心主體部分,國有制經濟還存在各種類型的問題,如委托—代理問題、腐敗問題、壟斷權力的合理運用問題等。如果這些問題得不到有效解決,不僅會損害公有制形象,而且也無法兌現公有制在意識形態上的承諾。
國有企業是公有制經濟的中堅力量。經過多種形式的改革,國有企業不僅在經營能力和經濟效率方面有了實質性提高,而且還在國民經濟的發展中承擔著很多重大的使命。這類作用是無法用數量指標來精確衡量的。例如,國有企業在國家技術創新體系中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基本上囊括了歷年國家科技創新一等獎。神舟十號與天宮一號成功交會對接、探月工程嫦娥三號任務圓滿成功、蛟龍號正式應用于深海研究勘探、4G移動通信技術投入商業運用、高新武器裝備研制等,都是國有企業創造的輝煌。在諸如三峽工程、青藏鐵路、西氣東輸、西電東送、南水北調等國家重大工程中,國有企業也做出了杰出貢獻。
國有企業更是提升國家競爭力的核心力量,承擔著實施國家全球經濟戰略的任務,尤其是在關系國家安全和國民經濟命脈的重要行業和關鍵領域,規模經濟要求很高,當前還只能依靠國有及國有控股大企業。
雖然國有企業對我國社會經濟的發展做出了杰出的貢獻,但是,國有企業的形象并沒有得到同等程度的提高。根據人民論壇問卷調查中心2012年5月的調查,在“您對國有企業印象如何”問題上,選擇“很差”和“比較差”的比例為61.9%,遠遠高于“比較好”和“很好”合計21.9%的比例。該調查根據得票率多少依次列出了當前國有企業的十大爭議性問題:國有企業腐敗、壟斷、高薪等分列最具爭議性話題前三項。從中紀委最近公布的國有企業巡查問題清單中可以看到,國有企業的諸多“通病”,如近親繁殖、蠶食圍獵、掮客、寄生性家族式利益共同體,甚至與私企老板綁定等,手段花樣繁多,遠超公眾想象。雖然有些人士在媒體上以低效率、壟斷、暴利、分配不公等負面評價來批評國有企業有失偏頗,但是我們不能不正視這些問題的存在。
改善國有企業的形象,對于強化人們對“基本經濟制度”的理論自信、制度自信是至關重要的。最近,中央審議通過的《中央管理企業負責人薪酬制度改革方案》、《關于合理確定并嚴格規范中央企業負責人履職待遇、業務支出的意見》,并按中央的部署,重視國有經濟領域的反腐敗工作。但是,如何改善國有企業的形象,仍然是一個艱巨的任務。
第三,困難來自支撐這項研究工作本身的技術條件與社會需求的現實矛盾。
雖然從理論上講公有制和私有制是有嚴格界限的,但現實中,特別是在統計數據中,目前沒有一個公開的統計數據能夠清晰、完整、準確、直接地給出公有制經濟和非公有制經濟規模結構的劃分。我國現行統計體系中,無論是按照資產、資本,還是按照就業、增加值(GDP),都難以完整地劃分和識別不同所有制的份額,因此,只能根據公開數據按照相對科學方法進行估算。而隨著國有企業混合所有制改革的推進,這種統計技術上的困難只能是越來越大。目前,學術界對于公有制與非公有制的估計存在兩個方面的欠缺:其一,所使用的數據不連續、不完整;其二,估計方法和口徑不嚴格、不科學。按照經濟類型劃分的常用來進行估算的數據有《中國統計年鑒》中的工業企業數據和資產數據、《全國市場主體發展總體情況》中的單位注冊資本數據,以及經濟普查數據中的實收資本和總資產數據。嚴格來說,經濟普查數據是最為科學的,但該數據也沒有直接反映所有制結構,而且數據統計周期長,缺乏時效性,并缺少對第一產業的統計;工業企業數據統計不完整,缺少第一、第三產業的統計,而且缺乏小微企業的統計,容易高估公有制工業、企業的份額;注冊資本數據與實收資本之間存在誤差,且缺少其他統計指標。就口徑而言,影響最為廣泛的是全國工商聯按照國有與民營的劃分,顯然這種口徑并不是嚴格的公有制經濟與非公有制經濟的口徑,而且其使用的指標也不是按照相關文件進行的資產結構測算,而測算的是就業、稅收以及增加值等貢獻類指標。就方法來看,多數估算直接對這些數據做了主觀劃分,隱含了許多假定,如對公有制經濟與非公有制經濟效率一致的假定,公有制資本與非公有制資本有機構成相同的假定等,缺乏一套科學的方法支撐,彌補數據上的不足。這些無疑增加了這項研究的技術困難。此外,其他技術細節的困難也很多,例如,第三產業中,經營性資產與非經營性資產的界限、服務企業營業額與增加值如何換算,非經營性資產與自然資源資產的估值,等等。
作為一項基礎理論研究,仔細辨別公開數據、嚴格按照文件要求對數據口徑進行處理并甄選一種科學方法,以解決這些技術困難和細節問題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但遺憾的是,當下需要解決的急迫的現實問題太多了,并沒有多少人真正關心這個基本的、長遠問題的研究。換言之,這一關系黨的執政基礎、關系我國經濟制度性質、關系經濟發展長久動力的重大基礎性命題,并沒有吸引學者們對其進行廣泛、深入的研究。原因很簡單,對其研究的投入產出比太低,社會需要并不迫切。因為,大家只將注意力集中在那些看得見、摸得著、說得清的問題上,這反映了繁榮時代的社會心態。
雖然作者也做了大量努力,進行了各種嘗試,但限于當前的技術條件、知識結構,再加之作者的功利之心與浮躁作風難以免俗,也不企圖本書成為傳世之作,只是需要對所承擔的職責有所交代才勉強成書,并期許能以此引起社會的廣泛關注,也期待能夠有更多的投入向重大基礎命題傾斜以吸引更多學者投身于這一研究中。2011年年底,十七屆中央領導同志視察中國社會科學院,要求研究一些重大問題,其中包括本研究題目,任務由我們具體完成,2012年列入國家社科基金特別委托項目;同時,中國社會科學院黨組也十分強調研究基本的和重大的理論問題,要求把研究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問題放在重要地位。這些都給了我們很大壓力,同時也給予了我們很大的鞭策和鼓舞。
本書研究不可能面面俱到,但重點要解決什么問題,從哪里入手,則頗費思考。找到事物的主要矛盾或矛盾的主要方面,從這個辯證邏輯出發來尋找當今在中國所有制問題上最主要的認識分歧就是對當下“公有制占主體”的判斷,因為這是一個最現實的基礎和立足點。一種看法認為,既然過去“一大二公”搞錯了,改革就是發展非公有制經濟,那就不必用遮羞布,索性改光了算;另一種看法認為,公有制經濟不斷改、不斷退,現在已經改過了頭,要糾偏。雖然這兩種認識貌似對立,但都有一個共同的、心照不宣的認識前提,那就是懷疑當今中國的經濟制度中公有制已經不占主體。如果真是這樣,“公有制占主體”不僅成了政治幌子,而且也變成了一個“偽命題”。在缺乏事實依據前提下的理論思辨,其真理與謬誤往往只有一步之遙,而這一步又往往界限十分模糊。因此,用事實和數據來論證我國當今公有制仍然占主體地位,不僅是維護黨和國家政治判斷的科學性、可靠性的需要,也是解決人們認識分歧的焦點問題。
用數量方法測算公有制經濟是否還占據著主體地位是本書重點要解決的問題。在充分吸收和借鑒已有研究的基礎上,本書主要探索了一套測算公有制經濟與非公有制經濟結構的方法,并根據該方法對我國所有制結構進行了測算,初步回答了上面的核心問題。研究的主要結論有:
(1)我國公有制占主體地位是有事實依據的。截至2012年年底,我國三次產業經營性總資產約為487.53萬億元(含個體工商戶資產),其中公有制經濟的經營性資產規模是258.39萬億元,占53%。這就意味著,即使按照最窄的可比口徑(與發達國家相比),我國的公有制經濟也是國民經濟的主體,從所有制角度看社會主義社會的性質沒有發生變化,改革沒有變色。實際上,由于我國社會制度的社會主義性質,公有制在非經營性領域的資產規模也相當可觀。如果計入非經營性資產,我國社會總資產規模將達518.13萬億元(不含耕地以外的未開發利用的資源性資產),其中公有制資產為288.99萬億元,占比達到55.78%。國家在非經營性領域的資本形成和資產規模,是經營性領域效率提高的外部化成本,經營性領域的企業效率在很大程度上依賴這種社會支持條件。因此從經濟意義上考察所有制結構,不能把這一重要部分忽略掉。
(2)公有制在資產比重上的主體地位對于非公經濟發展具有很大包容性。公有制經濟資產的主體地位是我國社會主義制度的產權基礎和物質保障,是實現共同富裕的重要基礎,是社會功能實現的重要載體,也是帶動非公有制經濟發展的強勁動力。非公有制經濟在產出、就業、稅收等領域貢獻的主體地位,是非公有制經濟存在、發展的前提。根據作者估算,2012年在我國第二、第三產業中,非公有制經濟與公有制經濟創造的增加值的比重分別是67.59%和32.41%;提供的就業數量比重分別是75.20%和24.80%。第一產業中的農林牧漁業,基本是農戶家庭經營。這種公有制與非公有制經濟在資產主體地位與貢獻主體地位的錯位發展,是二者分布領域差異的必然結果,也是市場主體效率要求與經濟外部性需要的客觀要求。因此,必須堅持公有制經濟資產主體地位與非公有制經濟對產出、就業等貢獻主體地位的共同存在與共同繁榮。這是“兩個毫不動搖”政策的實踐依據。
此外,隨著所有制結構進一步調整,公有制經濟資產主體和非公有制經濟貢獻主體錯位的程度會進一步擴大。也只有非公有制經濟快速發展,才能符合其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重要組成的身份,也才能進一步倒逼公有制經濟提高效率,形成真正的共同發展。也只有公有制與非公有制經濟生產效率與社會化程度進一步提高,真正到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離不開我、我也離不開你”時,社會主義初級階段才有可能向更高階段過渡。
(3)繼續深化國有企業所有制改革仍然有一定空間,但需要有底線思維。這就需要更加精細的頂層設計與更加及時的監測,同時也需要國有企業按照市場規則合理進出特定領域,真正實現“有進有出”。另外,我們依然有空間進行國有企業深化改革。這是因為,雖然我國第二、第三產業中,公有制資產相對于非公有制僅有微弱的優勢,但國有企業占用土地資產的“價格發現”,將支持所有制結構繼續合理調整。過去國家通過征地和轉變土地用途,獲得了巨大的土地級差收益,但是,這個土地級差收益又隱藏在通過行政劃撥獲得土地使用權的國有企業和事業單位中。那些曾經獲得土地行政劃撥好處,但又尚未實行股份制改革的國有企事業單位,其土地資產被低估、被隱藏的現象依然存在,這是第二、第三產業中公有制資產估算偏低的原因,因此在資產的相對比重上,國有企業在所有制結構改革上仍然有繼續深化的空間。前提是要對這一家底摸清楚,并且給予合理的價格評估。也可以采取邊改革、邊評估、邊統計方法逐漸發現被隱藏的土地價值,例如。通過股份制改革,發展混合所有制經濟等重新估價國有企業資產,為國有企業進一步合理減持部分國有股權以充實社會保障基金,既保證國有經營性資產數量不減少,又通過這種分配方式使國有企業與普通居民的利益更加密切,也更加體現國有企業的性質。這部分土地資產的“價格發現”,提供了“改革紅利”。
但是,要使這個空間得到合理利用,也要防止一概簡單地采取“國退民進”的方式,未來的所有制改革應當重點探索公有制與非公有制經濟共同發展的“雙贏”模式,這是防止第二、第三產業中公有制經濟在資產比重上過度下滑的新思路,畢竟公有制在資產比重上具有數量優勢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區別于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的最重要標志,對此不能不把底線思維這根弦繃起來。
(4)從趨勢看,我國公有制經濟的主體地位是有保障的。首先,從2009年開始,我國所有制結構調整從快速變化進入微調期。在第一階段(2004—2008年),第二、第三產業中以資產衡量的公有制比重,從62.73%下降至55.48%,非公有制比重從37.27%上升為44.52%;但在第二階段(2009—2012年),第二、第三產業中以資產衡量的公有制比重僅從54.32%下降至50.44%,非公有制比重僅從45.68%上升為49.56%。這說明,我國所有制結構的調整已經從大面積、大幅度的變化,進入繼續微調的穩定期。公有制經濟與非公有制經濟資產結構趨于穩定,意味著以資產衡量的公有制經濟主體地位不會在趨勢上發生變化,以公有制為主體的制度格局已經進入穩定狀態。其次,國有企業戰略調整與國家宏觀調控中使用的公共投資手段,將不斷為公有制經濟積累新的資產,這就保障了數量上公有制經濟與非公有制共同增長的態勢。在公有制經濟占據主體的前提下,只要公有制資產增加的速度不低于非公有制經濟太多,維持主體地位是沒有任何懸念的。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決定》中關于國有資本加大對公益性企業的投入,以及增加公共產品供給的投融資政策,將引導國有資本與其他社會資本結合起來共同發展混合所有制經濟,這種混合所有制經濟給予公私資本共同成長的空間,而不是形成此消彼長的零和博弈,有助于保持公有制經濟的穩定發展。再次,我國農村耕地的集體所有制是保障我國公有制主體地位的另一重要條件。按照上述估算,截至2012年年底,我國第一產業的總資產為37.27萬億元,其中公有制占32.26萬億元,占比達到86.6%。在第二、第三產業中公有制相對非公有制資產,它們所占比重的差距已不大的現實情況下(截至2012年年底,第二、第三產業中公有制與非公有制資產所占比重分別為50.44%和49.56%),保持農村耕地的集體所有制性質,對于保障公有制經濟在量上的優勢地位具有特殊意義。土地集體所有制是農村經濟制度的“魂”,在此前提下實行的土地農戶承包制度以及保障其承包經營權占有、使用、收益、流轉以及抵押、擔保等權能的制度建設,都是搞活農業和農村經濟的重要制度建設,兩者都需要堅持和完善。同時,農村新型集體經濟組織發展迅速,也為公有制經濟不斷增加活力和成員,增加公有制經濟的比重。最后,要強調的是:一方面,本書的核心部分偏重于對公有制與非公有制資產比重的數量分析;另一方面,本書也探索了不同社會經濟條件下所有制結構的適度問題。對發達國家和我國國有企業發展實踐的比較可以發現幾個規律性的事實:第一,在任何經濟體的某一歷史階段內,其所有制結構都不是一成不變的,都發生過動態變化或調整;第二,決定所有制結構和公有制經濟(國有企業)數量規模的因素并不唯一,而是多元的(既包括經濟效率,又包括文化傳統、政治制度、意識形態等);第三,在特定的發展階段內,存在一個適合經濟發展的最適度的所有制結構。
在將要完稿之際,恰逢習近平總書記于2015年6月5日上午主持召開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領導小組第十三次會議,審議通過《關于在深化國有企業改革中堅持黨的領導加強黨的建設的若干意見》、《關于加強和改進企業國有資產監督防止國有資產流失的意見》,會議強調堅持黨的領導是我國國有企業的獨特優勢,要把國有企業做強、做優、做大,不斷增強國有經濟活力、控制力、影響力、抗風險能力;要加強監督,防止國有資產流失。這些精神與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決定》中堅持和完善基本經濟制度的改革方向共同構成了未來一個時期我國社會主義所有制改革的指導思想和路徑遵循。簡單地用“國進民退”或“國退民進”來概括未來的改革路徑已經很不準確,或者說已經不適應改革新形勢和經濟新常態的要求,我國的“以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有制經濟共同發展”的基本制度正在探索一條公與非公所有制雙強、“雙贏”、共存、共榮的有效實現形式,這是非此即彼的西方思維模式所不能理解的,而這恰恰又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的鮮明特征。
以上為感想和主要結論,并為序。
作者
2015年6月9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