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撰寫《群經概論》
1925年,范文瀾加入以疑古派為中心的樸社。范文瀾“應顧頡剛先生之約,組織樸社,編輯出版書刊”。顧頡剛乃范文瀾北大同學,只是顧頡剛求學屢經波折。顧頡剛于1913年春考入北大理科,想學習農科,因數學和制圖成績較差,乃休學半年。1914年秋改入預科文科,1915年夏又因患傷寒休學一年,1916年夏考入北大中國哲學門。他加入北大《新潮》社,為《新潮》撰稿,與傅斯年、羅家倫等人成為“新潮派”。北大畢業后,留研究所國學門擔任助教,編輯《國學季刊》。由于受到胡適整理國故思想的影響,主張用歷史演進觀念以及大膽疑古精神,吸收西方近代科學和考古學等方法,研究中國古代的歷史和典籍。1923年,提出著名的“層累地造成的中國古史”的觀點,重點考察中國古代文化思想的源頭,提出時代愈后,而傳說中的古時期愈長;時代愈后,傳說中的中心人物也愈放愈大。古史辨派,又稱疑古派,以顧頡剛和錢玄同等人為代表,成為新文化運動后出現的一個以“疑古辨偽”為特征的史學經學研究的學術流派。其古史辨偽工作,對于推翻舊的臆造的古史體系,探求科學的古史系統,推進中國史學的近代化,反對封建思想,其意義重大。范文瀾在其演講《整理國故及其方法》中,對于疑古派的研究方法,并未加以排斥。
樸社于1922年在上海成立,時顧頡剛、沈雁冰、胡愈之、周予同、葉圣陶、王伯祥、鄭振鐸、俞平伯等人,晚上常在鄭振鐸主辦的文學研究會閑談。鄭振鐸提出幫商務印書館編書刊,資本家賺錢太多,不如自辦一個書社。于是,顧頡剛被推為總干事,同人每人每月交十元錢,十個人共一百元,放入銀行生息。周予同聽過錢玄同的課,醉心于清代的樸學,遂取名為“樸社”。樸學乃質樸之意,原指漢學中的古文經學派,后來則專指乾嘉學派,成為清代學術主要思潮。梁啟超曾在《清代學術概論》中,列舉樸學學風的十個特點:一、凡立一義,必憑證據;二、選擇證據,以古為尚;三、孤證不為定說;四、隱匿或曲解證據,皆不德;五、羅列同類事項,進行比較研究,求其公則;六、采用舊說,必明引之;七、弟子可以駁難本師,受之者不以為忤;八、辯詰務篤實溫厚,尊重別人,反對影射譏笑;九、專治一業,作“窄而深”的研究;十、文體貴樸實簡潔,最忌枝葉。其治學講究證據,注重調查研究。樸社乃同人書店,實行捐資集款,目的是自產自銷,為文化人的“合作社模式”。1925年,上海發生“五卅慘案”,日軍開入閘北,同人星散,搬入租界,將銀行存款取出分掉。已返回北京的顧頡剛和俞平伯大為不滿,“就在北京召集朋友,重新組織起來,其時參加的有范文瀾、馮友蘭、郭紹虞、吳維清、潘家洵、俞平伯、朱自清、蔣仲川等人,編印書籍多種。不久,又在北大第二院對門租賃房屋,開一書店,命名景山書社,作為門市部”。顧頡剛和范文瀾等人在景山東街十七號辦起了景山書社,北京大學第二院對門也有三間鋪面,專門出售樸社出版的書刊。樸社一直堅持到抗戰爆發。盡管受到戰火影響,其壽命不長,出版的書也不多,但其出版的書質量較高,就此而言,在中國現代出版史上,樸社可與商務印書館、中華書局、三聯書店媲美。
范文瀾參加樸社后,與疑古派聯系密切,雙方也有學術討論。1931年,范文瀾在燕京大學《史學年報》第3期發表《與顧頡剛論五行說的起源》,由樸社于1935年出版的《古史辨》予以收錄。范文瀾閱讀宣傳新思潮的書籍,聽取五四運動以后大學畢業的青年同事的談話,“開始改寫語體文,用些新名詞,不再非古體文不寫,非舊東西不談了”。1929年端午節,錢玄同給住在東黃城根翠花胡同的魏建功寫信,商量邀請擅長古文的范文瀾給顧頡剛父親寫壽序。“顧封翁之壽禮,我想最好的確還是以送壽屏為宜,而且最好還是請仲沄撰文,弟當盡寫字之責。請與仲沄商之。送的人,則范、魏、馬(廉)、錢四人為已知者。此外如有欲加入者,當然更好。”
錢玄同與顧頡剛同倡“疑古思潮”,自號“疑古”,信中改署“疑言”,取“疑古人之言”之意。信末題“他們的端午”,作為新人物,不愿過舊歷節,“他們”乃特指“守舊派”。范文瀾作了壽序,稱贊了顧頡剛古史辨偽的成就。


范文瀾致錢玄同信
書不可盡言,孟子于《武城》取二三策而已。秦氏燔書,舊典零落,兩漢經師蔚起,捃摭焚余,篤守殘缺,綴茸不遑。黠詐者諂隙作偽,茍便私意,淆亂彌甚。自是以來,沿為風習,煙瘴蔽塞,不可清梳。顧君頡剛,專精國學,辯正古史,推壓偶像,剽剝神哲。非立異以鳴高,將求理之安切。故好之者,比之執銳陷陣,學林之驍將;而墨守之士,則相視駭愕,大以為怪。顧其人實恂恂懿雅,不以鋒棱震物。凡與之游者,見其心意誠摯,久而益親,知其必有世德積善,所以涵泳陶鑄之甚厚。與夫器小易盈,衒奇嘩眾者,殆不可同日語也。今年春,頡剛自粵北來,友好留居舊都者,聞其至,皆欣欣然走訪無虛日。高談今古,備及身世。得備聞其尊人子虬先生碩德美行,而后知曩之恃度果信。
壽序末尾署名有馬裕藻、馬衡、馬廉、董作賓、劉復、錢玄同、錢稻孫、徐炳昶、周作人、陳垣、沈兼士、吳肇麟、魏建功。署名祝壽者大都是北大國文系學生,大半也是新文化運動的活躍分子。其中,錢玄同、周作人和劉半農還是《新青年》的撰稿人。錢玄同乃提倡語體文的急先鋒,卻建議由范文瀾用古文撰寫壽序,此乃應酬文字。曾為“選學妖孽”吶喊的范文瀾捐棄前嫌,不再認為“新思潮”屬于“沒有多大道理”,也不再“疏遠”那些“所謂新人物”,相反,還與之“同流合污”。

1933年由樸社再版的《群經概論》
范文瀾在南開撰寫的第二部學術著作《群經概論》,由樸社出版發行。“《群經概論》,范文瀾著,1926年出版。”《范文瀾同志生平年表》載:1926年“所撰《群經概論》,由樸社出版”
。1933年10月,樸社再版了《群經概論》。范文瀾在北京求學時,文科教師黃侃、陳漢章和劉師培等人講授經學課程,得到諸位名師教導,受益匪淺。范文瀾應聘到南開講授《國學要略》,分為三個部分,即《群經概論》、 《正史考略》和《諸子經》。《群經概論》乃其授課講義,并在此基礎上編纂成書。《群經概論》系統地整理中國經學的知識,囊括了全部儒家經典十三經,即《周易》、《尚書》、《詩》、《周禮》、《儀注》、《禮記》、《春秋》、《左傳》、《公羊傳》、《穀梁傳》、《論語》、《孝經》、《爾雅》、《孟子》。論述經的起源、經籍的成書和定本、經的傳授、經典注疏、今古文家法,以及歷代經師注疏、考證所涉及的主要問題。“書名 ‘概論’,但并不是概括的評論,而是對諸經的性質、內容、篇目、存逸、真偽及相關諸問題,分別作深入而具體的評述。編纂方法遵依述而不作的宗旨,以漢學家注釋經書的體例,旁征博引,解釋群經。”
中國的經學乃儒家學說的核心,成為歷代封建王朝的政治指導思想,也是歷史上各時期的學術指導思想,有關經學的論著汗牛充棟。范文瀾對諸經的有關問題,條分縷析,吸收前人的精粹論述,彼此貫通。既有傳統學術根底深厚,考證嚴密和材料詳備的特色,又有學習西方新學理,頗具批判精神的時代氣息。該書是一部內容豐富,具有重要價值的經學入門著作。
范老的經學著作主要有三部:第一是1926年北平景山書社出版的《群經概論》。第二是延安時期講的《中國經學史的演變》。范老在延安新哲學年會作演講時,毛主席也去聽了,聽后對他評價很高,寫信鼓勵,認為他是第一個用馬克思主義研究中國經學的人。第三是1963年在《紅旗》雜志社作的演講,我們都去聽了,印象很深,共講了四次,一星期一次。陳伯達也去聽了。范老經學最熟,但每次講演前,都準備得非常認真。以后根據當時的演講記錄整理出來,印成一本書,書名就叫《經學》,收入《范文瀾歷史論文選集》題為《經學講演錄》。通過這三本書,可以研究范老經學思想的發展。《群經概論》是范老接受馬列主義之前作的,《中國經學史的演變》和《經學講演錄》都是接受馬列主義以后作的,這中間的變化要仔細研究。范老有一個重要的觀點:“‘五四’運動以前二千多年里面,所謂學問,幾乎專指經學而言。”他認為,不懂得中國的經學就不可能真正懂得中國的歷史和古人的思想。過去的經學,相當于現在的馬列主義,每個人都是從小念它,考它,是治國、平天下的理論根據。如果不懂得中國的經學,就不能懂得中國的全部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