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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韓詩管窺

韓嬰是漢文帝時的博士,漢景帝時官至常山太傅。他著有《韓詩內(nèi)傳》和《韓詩外傳》, 《韓詩內(nèi)傳》已佚,我們通過學(xué)者輯佚,尚可見其零星資料。《韓詩外傳》流傳至今,這不是一部專門解釋《詩經(jīng)》的著作,而是通過講故事來闡釋《詩經(jīng)》所蘊含的哲理。下面我們通過兩個例子,來看韓詩一派對《詩經(jīng)》的理解。

其一,《韓詩外傳》對《鄭風(fēng)·野有蔓草》一詩的理解。

《鄭風(fēng)·野有蔓草》二章如下:

 

野有蔓草,零露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揚。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毛詩序》: “《野有蔓草》,思遇時也。君之澤不下流,民窮于兵革,男女失時,思不期而會焉。”順著這個思路,宋代很多學(xué)者都將此詩視作“男女淫奔”之詩,如歐陽修作《詩本義》說:“此詩文甚明白,是男女婚娶失時,邂逅相遇于野草之間爾。”王質(zhì)作《詩總聞》,更將此男女邂逅相遇毫無根據(jù)地加上了一個時間概念,驚呼:“當(dāng)是深夜之時,男女偶相遇者也。”而朱熹作《詩經(jīng)集傳》則說:“男女相遇于野田草露之間,故賦其所在以起興。”他認(rèn)為鄭、衛(wèi)兩國多“淫奔”之詩,此詩也是他所認(rèn)為的“淫奔”詩之一。并且他還認(rèn)為這些詩是“淫奔”者自己所作的。

但是,在先秦,《野有蔓草》是作為燕享之詩的,在各國卿大夫之間的外交場合,常常賦此詩以示友愛和敬重,酬酢雙方都沒有將它視為淫詩。他們并非將詩中的“有美一人”理解為“有美色的女人”,而是理解為“有美德的賢人”。例如,魯襄公二十七年(公元前546年,時孔子5歲),鄭國國君燕享晉國執(zhí)政大臣趙文子于垂隴之地,伯有向貴賓賦《鶉之賁賁》,趙文子很不客氣地?fù)尠姿f:“床笫之言不踰閾,況在野乎!非使人之所得聞也。”而子太叔向貴賓賦《野有蔓草》,趙文子則說:“吾子之惠也。”子太叔通過賦《野有蔓草》,表達了自己見到趙文子的喜悅,所以,趙文子回答表示感謝子太叔的惠愛。若《野有蔓草》一詩果有淫媟之詞,趙文子同樣會搶白子太叔的。

那么,我們來看《韓詩外傳》。《韓詩外傳》講了一則孔子與程本子程本子,字子華,朱熹稱是《子華子》一書的作者。相遇的故事,兩人相見甚歡,以至雙方的車蓋都傾倚到了一起。故事中孔子引用了《野有蔓草》的第一章,今引其文如下:

 

孔子遭齊程本子于剡之間,傾蓋而語終日。有間,顧子路曰:“由,束帛十匹,以贈先生。”子路不對。有間,又顧曰:“束帛十匹以贈先生。”子路率爾而對曰:“昔者由也聞之于夫子,士不中道相見,女無媒而嫁者,君子不行也。”孔子曰:“夫《詩》不云乎:‘野有蔓草,零露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愿兮。’且夫齊程本子,天下之賢士也。吾于是而不贈,終身不之見也。”

 

顯然,韓嬰將《野有蔓草》中的“有美一人”理解為“賢人”。《韓詩外傳》屬西漢今文經(jīng)學(xué)三家詩之一,《毛詩》后起,并沒有考慮前人對《野有蔓草》的理解,而將其解釋為男女之事。對此蘇轍《詩集傳》提出了質(zhì)疑的意見:“毛氏由此故敘以男女失時,思不期而會,信如此說,則趙文子將不受,雖與伯有同譏可也。”而朱熹等人也并沒有在意蘇轍的意見,順著《毛詩》的思路走得更遠(yuǎn)。

其二,《韓詩內(nèi)傳》今已不存,然而我們?nèi)匀豢梢詮墓糯墨I中鉤稽出一些相關(guān)資料,通過分析這些資料來看《韓詩》的解釋取向。下面我們以《詩經(jīng)·鄭風(fēng)·溱洧》為例,看《韓詩內(nèi)傳》是如何理解和解釋的。

《溱洧》一詩共兩章,每章十二句。兩章文字大同而小異,今錄《毛詩·鄭風(fēng)·溱洧》第一章:

 

溱與洧,方渙渙兮。士與女,方秉蕳兮。女曰:“觀乎?”士曰:“既且。”“且往觀乎,洧之外,洵吁且樂。”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勺藥。

 

韓詩文本稍有不同,“渙渙”作“洹洹”,為水流盛大之貌。“洵吁”作“恂吁”,謂快樂之貌。“蕳草”,韓詩認(rèn)為是蓮,更多的人認(rèn)為是蘭,總之是一種香草。“既且”, “且”同“徂”,是前往的意思。“勺藥”,一種香草,韓詩認(rèn)為是離別相贈之“離草”。

《藝文類聚》卷四引《韓詩》說:“三月桃花水下之時,鄭國之俗,三月上巳,于溱洧兩水之上,執(zhí)蕳招魂續(xù)魄,拂除不祥。”按照鄭國當(dāng)時的風(fēng)俗,每年三月桃花水下之時,人們于上巳日(即后世所說的三月三日)在溱水與洧水之濱舉行“招魂續(xù)魄”的活動,以祓除不祥。士人與女子于此日會邀請平時所喜愛的人同往,一路游玩,相互戲謔。《溱洧》一詩即是記當(dāng)時的情景。溱水與洧水,正洹洹然流淌,男士和女子,手里拿著香草徜徉。女子邀請男士:“去逛逛?”男士答道:“已去過。”并未回應(yīng)一同前往。女子又邀請道:“何不到洧水之外,那里真的很爽!”男士不愿女子失望,一同前往。男士和女子,相互嬉戲謔浪。臨別贈之以芍藥,以留念想。詩人只是直敘其事。韓詩也只是介紹了當(dāng)時的風(fēng)土人情,并沒有加以道德的褒貶。以今日的觀點看,鄭國當(dāng)時男女之間是比較開放的。而當(dāng)時的多數(shù)士大夫也并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好,至少從韓詩的觀點看是這樣的,而韓詩在漢唐時期并未因此遭人非議。

但是毛詩一派在解釋《溱洧》之詩時,卻橫添了許多情節(jié)。首先,《毛詩序》作者講了一個他所認(rèn)為的背景:“《溱洧》,刺亂也。兵革不息,男女相棄,淫風(fēng)大行,莫之能救焉。”鄭玄進一步解釋詩義,認(rèn)為《溱洧》詩中之男女已經(jīng)發(fā)生了“淫佚之行”,他說:“男女相棄,各無匹偶,感春氣并出,托采芬香之草,而為淫佚之行。……士與女往觀,因相與戲謔,行夫婦之事,其別則送女以勺藥,結(jié)恩情也。”到了宋代,朱熹《詩經(jīng)集傳》則說:“此詩淫奔者自敘之辭。”又說:“鄭衛(wèi)之樂,皆為淫聲。……衛(wèi)猶為男悅女之辭,而鄭皆為女惑男之語。衛(wèi)人猶多刺譏懲創(chuàng)之意,而鄭人幾于蕩然無復(fù)羞愧悔悟之萌,是則鄭聲之淫,有甚于衛(wèi)矣。”朱熹此說,實由《毛詩序》和鄭玄《箋》有以啟之。相比之下,韓詩的解詩態(tài)度更為可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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