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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兩個浪漢(1)

八月,灰色溫暖的夜晚已經降臨到這座城市,街道上流散著一種柔和溫暖的氣息,一種夏日的記憶。由于星期天休息,商店關門,街道上到處是身著盛裝的人群。街燈像發光的珍珠,從高高的電桿的頂端照射著下面活動的群體圖形,它們不斷改變形狀和顏色,將單調的、不絕于耳的低聲細語拋向暖洋洋的灰色夜空。

兩個年輕人從魯特蘭廣場的小山上走下。其中一個正在結束一篇長長的獨白。另一個走在小路邊上,由于他同伴的魯莽幾次不得不走上馬路,但帶著一臉聽得津津有味的表情。他長得很結實,而且容光煥發。他的后腦勺上掛著一頂駕快艇用的帽子,他聽著同伴講的故事,臉上激起不斷起伏變幻的表情,從他的鼻子、眼睛和嘴角上溢出。哧哧的笑聲不停地迸發出來,笑得前仰后合。他那雙閃爍著狡詐的喜悅的眼睛,無時無刻地瞟視他同伴的面孔。他像斗牛士那樣把輕便雨衣斜披在肩上,有一兩次重新整理了一下。他的馬褲,他的白膠鞋,以及他瀟灑地披在肩上的雨衣,都顯示出青春的氣息。但他的腰部已經發粗,頭發稀疏灰白,臉部在激動的表情消失之后也顯出憔悴的神色。

當他確信故事講完之后,不出聲色地足足笑了半分鐘的時間。然后他說:

“好!……真是妙極了!”

他的聲音似乎充滿了活力;為了加強語氣,他幽默地補充說:

“真的是獨一無二,絕妙之極,如果我可以這么說的話,真該給個特等獎!”

說完這話以后,他變得嚴肅而沉默。他的舌頭發硬,因為整個下午他都在多塞特街一個酒店里磨牙。大部分人都認為萊尼漢是個吸血鬼,但盡管有這樣的名聲,由于他的機敏和辯才,他的朋友很難形成反對他的一致意見。他常常大膽地闖進他們聚會的酒吧,大膽而機靈地待在他們旁邊,直到他也被請過去一起喝酒。但他是個游手好閑的流浪漢,肚里裝著許多故事、打油詩和謎語。他臉皮很厚,對各種不禮貌的舉止都毫不在乎。誰也不知道他何以過著這樣困頓的生活,但他的名字似乎和賽馬組織有什么關系。

“你在什么地方搞上她的,科爾利?”他問。

科爾利很快地用舌尖舔了舔上嘴唇。

“一天晚上,哥們兒,”他說,“我正沿著戴姆街閑逛,看見水站的鐘底下站著個挺不錯的風流女子,便上去跟她說了聲晚安,這你知道的。于是我們一起在運河邊上散了一圈步,她告訴我她在巴格特街一個人家里當用人。我用胳膊攬著她,當天晚上就使勁摟了她一把。第二個星期天,哥們兒,我們約好了見面。我們到了城外的多尼布魯克,我把她帶進了那里的一片田野。她告訴我,過去她常跟牛奶場的一個男工在一起……真是不錯,哥們兒。每晚她都帶香煙給我,還付往返的電車錢。一天晚上,她帶了兩支絕好的雪茄給我——啊,真是絕好的雪茄,你知道,就是老家伙常抽的那種……我擔心,哥們兒,她會懷上孕的。但她自有辦法。”

“也許她覺得你會跟她結婚,”萊尼漢說。

“我告訴她我沒有工作,”科爾利說。“我對她說我住在皮姆家里。她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太毛躁,沒有告訴她。不過她覺得我有點上層階級的樣子,你知道。”

萊尼漢無聲地笑了起來。

“在我聽到過的小妞兒當中,”他說,“這真是最好的了。”

科爾利走路的步態承認了這番贊賞。他粗壯的身軀東搖西晃,使他的朋友不得不幾次在人行道和馬路之間跳來跳去。科爾利是警長的兒子,他的身材和步態與他父親的一脈相承。他走路時雙手在兩側前后擺動,身體挺直,腦袋左右晃動。他的頭又大又圓,油光光的;不論什么氣候都會冒汗;他那頂大的圓帽歪向一邊,好像從一個燈泡上又長出一個燈泡。他總是注目向前,仿佛是在游行;當他想注視街上某個人時,他必須先扭動屁股轉過身子。目前他無所事事,在城里到處游蕩。只要有招工的事,他的朋友總是隨時勸他去干。人們常常看見他和便衣警察走在一起,熱烈地交談。他知道各種事件的內幕,而且喜歡提出最后的判斷。他談話時只管自己講,不聽對方說些什么。他主要講他自己:他對某某人說了什么,某某人對他說了什么,他說了什么才解決了問題。當他把這些對話告訴別人時,他用佛羅倫薩人的方式念自己名字里的第一個字母的讀音。

萊尼漢遞給他朋友一支煙。當兩位年輕人繼續穿過人群前行時,科爾利時不時地轉過身,對某個經過的女孩微笑,但萊尼漢的目光卻一直盯著渾黃的、大大的月亮,它的周圍環繞著雙重暈圈。他聚精會神地注視著灰色的云掠過月面,使它散射出網狀的昏光。終于他說:

“喂……告訴我,科爾利,我想這次你能順利實現吧,呃?”

科爾利頗有意味地閉起一只眼睛作為回答。

“她會那樣做嗎?”萊尼漢半信半疑地問。“你永遠摸不透女人的心思。”

“她沒有問題,”科爾利說。“我知道怎樣攏住她,哥們兒。她有點離不開我了。”

“你真是我說的那種風流浪子,”萊尼漢說。“一個地地道道的情場老手!”

一絲嘲弄的意味使他擺脫了被動的姿態。為了保持面子,他慣于為自己的奉承話留個尾巴,進行嘲諷的解釋。可惜科爾利的頭腦沒那么敏感。

“要找女人最好就是找一個好的女用人,”他肯定地說。“你完全可以相信我。”

“玩夠了各種女人的家伙才會這么說話,”萊尼漢說。

“起初,我常和女孩子們來往,你知道,”科爾利坦率地說;“就是南市區的那些姑娘。我常常帶她們坐電車出去,哥們兒,由我付電車票錢;或者帶她們去聽音樂,到劇院去看戲,或者給她們買些巧克力和糖果,或者買些什么別的東西。我過去在她們身上花了不少錢呢,”他以一種令人信服的語氣補充說,仿佛他意識到別人會不相信似的。

但萊尼漢倒深信不疑;他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

“我知道那種把戲,”他說,“那是傻瓜才玩的把戲。”

“我從中得到的是他媽的什么呀,”科爾利說。

“可不是嘛,”萊尼漢說。

“只從她們當中一個人身上得了點甜頭,”科爾利說。

他用舌尖舔了舔上嘴唇。對往事的回憶使他的眼睛亮了起來。他也注視著現在幾乎被浮云遮住的灰白的月亮,看上去若有所思。

“她是……有點意思,”他有些懊悔地說。

他又沉默下來。然后他補充說:

“現在她成了婊子。一天晚上,我看見她和兩個男人一起坐在汽車里,沿伯爵街駛去。”

“我想那是你干的好事,”萊尼漢說。

“在我之前她還有其他男人,”科爾利無所謂地說。

這一次萊尼漢覺得不可信了。他來回搖了搖頭,笑了起來。

“你知道,你騙不了我的,科爾利,”他說。

“對天發誓!”科爾利說。“難道還不是她親口告訴我的?”

萊尼漢做了個無可奈何的手勢。

“卑鄙的背叛者!”他說。

當他們沿著三一學院的欄桿走過時,萊尼漢跳到了馬路上,抬頭注視著大鐘。

“過了二十分鐘,”他說。

“有足夠的時間,”科爾利說。“她一定會在那里。我總是讓她等一會兒。”

萊尼漢默默地笑了。

“真有你的!科爾利,你知道怎樣應付她們,”他說。

“我知道怎么應付她們各種各樣的小花招,”科爾利承認。

“可是,告訴我,”萊尼漢又說,“你真有把握弄到手嗎?你知道這事會千變萬化。到了節骨眼上,她們會非常認真。哎?……怎么辦?”

他那雙明亮的小眼睛在他同伴的臉上看來看去,探究有沒有把握。科爾利來回地搖著頭,好像要甩掉一只貼住他不去的小蟲,然后皺起了眉頭。

“我會成功的,”他說。“你別管了,好不好?”

萊尼漢不再說話。他不想惹他的朋友發火,也不想挨罵,說他的意見沒人要聽。多少需要圓滑一點。不過,科爾利皺著的眉頭很快又舒展開來。他的思想跑到另一條路上去了。

“她是個漂亮有禮貌的小妞兒,”他贊賞地說;“她確實是那樣的小妞兒。”

他們沿納索街走著,然后轉到了基爾代爾大街。離俱樂部門廊不遠的地方,一個彈豎琴的人站在路上,正在對一小圈聽眾彈琴。他漫不經心地撥弄著琴弦,不時朝每個新來的聽眾瞥上一眼,還不時懶洋洋地望望天空。琴罩已經快掉到地上,豎琴毫不在乎,仿佛厭倦了那些陌生聽眾的眼睛和她主人的手指。琴師的一只手在低音弦上彈出《啊,安靜,莫伊爾》,另一只手在每組音之后便在高音弦上疾馳。曲調聽起來深沉而圓潤。

兩個年輕人在街上默默地走著,哀傷的音樂在身后回蕩。他們走到斯蒂芬綠地公園,然后橫穿過馬路。這里電車的嘈雜聲,燈光和人群,打破了他們的沉默。

“她在那兒!”科爾利說。

在休姆街的拐角,站著一位年輕的女子。她身穿藍色的衣服,戴一頂白色的水手帽。她站在石頭馬路沿上,一只手里晃著把陽傘。萊尼漢來了興致。

“讓我們看看她,科爾利,”他說。

科爾利扭頭看了一眼他的朋友,臉上露出不高興的冷笑。

“你是不是想插一腿?”他問。

“去你媽的!”萊尼漢粗魯地反駁,“我又不要別人介紹認識她。我只是想看看她。不會吃掉她的。”

“哦……看看她?”科爾利說,語氣友好多了。“好吧……我告訴你怎么辦。我過去跟她說話,你可以從旁邊走過去。”

“就這么辦!”萊尼漢說。

科爾利剛剛把一條腿跨過鐵鏈,萊尼漢便喊了起來:

“過后呢?我們在什么地方碰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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