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竇桂梅與你共讀名著:我所熟悉的野生動物
- (加)E.T.西頓
- 1290字
- 2019-01-03 17:39:54
第一部分
我們中間有多少人真正了解過一種野生動物呢?我并不是指那種只見過一次兩次,或者把動物帶回家養(yǎng)在籠子里偶爾欣賞一下,而是說對他真正有過長期的了解,對他的生活和歷史有一種真知灼見。麻煩就在于通常很難把一只動物與他的同類分辨開來。這只狐貍和這只烏鴉你能區(qū)分開,那么另一只狐貍或另一只烏鴉和他們?nèi)绯鲆宦眩晕覀兊娜庋壅娴暮茈y分出彼此。所以,我們很難確定這次見到的和上次看到的到底是不是同一只動物。但是,偶爾會冒出那么一只動物來,他要么比同類更加強壯,要么更加智慧,他們自然就成了動物群體的首領。用我們的話來形容,他們就是動物界的天才。如果他生得高大,或者身上帶有與眾不同的顯著標記,我們?nèi)祟惥蜁容^輕松地把他們區(qū)分開來。在這種情況下,這個很容易被識別出來的動物就會在當?shù)爻隽嗣2⑶译S著他的名氣越來越大,他會向我們表明:一只野生動物的生活也許要比許許多多的人的生活生動有趣得多。
如果這些出了名的動物再被賦予深刻的文化意義,既而成為王公貴族家族徽章上的標識,那么,他們的名氣就更大了。比如,14世紀初時在巴黎猖獗了十年之久的短尾狼,還有在加利福尼亞圣華金河谷保持最高恐怖紀錄的瘸腿棕熊克汝福。更不用說在新墨西哥大平原上出沒的狼王洛波了,我們都知道他在五年之內(nèi)每天都要獵殺一頭牛。還有長期活躍在息奧納山間的那只黑豹,在不到兩年的時間內(nèi)竟然殺死了三百多人。類似這樣的動物還有烏鴉銀斑。而從現(xiàn)在開始,我就要把我所知道的所有關于烏鴉銀斑的故事全都告訴給你們了。
銀斑是一只充滿智慧的老烏鴉。之所以叫“銀斑”,是因為他的右眼和嘴之間有一個銀點,大小和一枚小硬幣差不多。正是由于這塊斑點,我才能把他和同類區(qū)分開來,也才有機會了解到他的全部故事。
你肯定知道,烏鴉是我們見到的最聰明的鳥類。俗話說“聰穎如烏”,這并非無稽之談。首先,烏鴉的組織紀律性很強,他們從小就被訓練得像士兵那樣,在遵紀守法這一點上,我們?nèi)祟愖龅眠€沒有他們好呢。長大后的烏鴉總是以執(zhí)行任務和準備征戰(zhàn)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其次,烏鴉內(nèi)部非常團結,他們相互信任,能夠互相保護。烏鴉對首領的要求很高,必須得是鴉群中最年長、智慧最多的一個,而且也必須同時是最強壯、最勇敢的那個。這是因為,他們必須隨時做好準備,全憑武力鎮(zhèn)壓那些大逆不道的家伙。年幼無知、天賦平庸的烏鴉只有做普通士兵的份兒。
老銀斑統(tǒng)領著一大群烏鴉,他們的大本營就選在了加拿大多倫多。多倫多的東北方向有一座松林茂密的小山,山上有個小小的城堡,名字叫佛蘭城堡。老銀斑統(tǒng)領的烏鴉大約有兩百只,這個數(shù)目很穩(wěn)定,一直沒有增加。氣候溫和的時候,他們會聚集在尼亞加拉河畔;而天氣一旦轉(zhuǎn)冷,他們就會立刻飛往南方。每年二月份的最后一個星期,老銀斑都會組織他所統(tǒng)領的所有烏鴉,大家一起出發(fā),勇敢地飛越尼亞加拉和多倫多之間那條長達四十英里的空曠湖面。穿越湖面后,烏鴉們并不會直接飛回夏天時的駐地,而是圍繞著一個向西的弧形路線,以登打士山作為固定坐標飛來飛去,直到看見小山上佛蘭城堡的位置。每年,老銀斑都會率領他的族群來到這里,在山上停留大約六周的時間。在這段日子里,每天早晨,烏鴉們會兵分三路出發(fā)去找食吃。一隊向東南方向的白橋灣飛去,一隊向北面的唐河方向飛去,最大的一隊則徑直地向西北方向的峽谷飛去。最大的這隊由老銀斑親自率領,其他兩隊的頭兒是誰,很遺憾我一直沒搞清楚。
晴朗無風的早晨,烏鴉們一起飛便會立即躥得很高,直飛到達有食物的地點。可是如果風力較大的話,他們就會自動降低飛行的高度,聰明地憑借著峽谷旁邊可以用來擋風的峭壁來減少飛行的阻力。因為我的窗戶正對著峽谷,所以湊巧地就在1885年的某一天,我第一次注意到了這只老烏鴉。那時我剛剛搬到這里,有一位老住戶告訴我:“那只老烏鴉在峽谷里已經(jīng)飛來飛去二十多年了。”老住戶的話激發(fā)了我的興趣,我開始在峽谷里觀察老銀斑,他總是始終如一地堅持他的那條固定飛行路線。即便在我開始研究他的時候,峽谷兩邊已經(jīng)建造了很多房屋,峽谷的上面也架設了橋梁。每年的三四月份,還有夏末和秋天,烏鴉們飛來飛去,我便趁著這個機會觀察著老銀斑的動向,聽他對烏鴉們發(fā)號施令。日復一日,我在反復的觀察中慢慢地了解了烏鴉們的生活狀態(tài)。他們表面看起來是如此微不足道,但其實他們非常聰明,有自己的語言,還有一套比較完備的制度。他們在很多方面都與我們一樣,甚至在某些方面要超過我們?nèi)祟悺?/p>
有一天,風很大,我站在峽谷的大橋上,看到老銀斑率領著他的烏鴉隊伍,正往駐地飛。在半英里之外,我就聽到了老銀斑那心滿意足的聲音。翻譯成咱們?nèi)祟惖脑挻蠹s就是:“一切正常,大家跟上!”他的話音剛落,身后的烏鴉“中尉”便向后面的隊伍重復傳達著。
那天他們?yōu)榱硕惚艽箫L,在峽谷里飛得很低,飛過我站著的那座橋的時候,又不得不略微地飛高了一點。老銀斑發(fā)現(xiàn)我直視著他,面露不快。他看了我一眼,隨后向后面的大隊伍發(fā)布了“大家小心”的指示,然后便帶頭提高了飛行的高度。可是轉(zhuǎn)瞬之間他又注意到我其實并沒有帶槍,老銀斑的反應很快,他又迅速地降低了高度,最終帶著大隊伍從我頭頂上方約二十英尺的地方飛過。他的隊伍當然是很自覺地以他為榜樣,跟著他的步伐。我注意到他們一起飛過大橋之后,又調(diào)整回了原來的高度。
第二天,我還是站在橋上的同一個位置等待著他們。當烏鴉群接近時,我故意舉起手杖,指著天空。老銀斑立刻大叫:“危險!”而后便帶頭迅速地飛高了五十英尺。而當他再次確定我拿的不是槍之后,便大膽地飛過去了。第三天,為了做實驗我特意帶了一支槍來到橋上,還是站在同一位置,老銀斑一看到我后便大叫:“注意啊!有危險!那個人的手中有槍!”烏鴉隊伍的“中尉”立即把老銀斑的話傳達給了后面的隊伍,烏鴉們自動地有秩序地改變了飛行的陣型,四散開來,開始單獨行動。他們高高地飛過我攜帶的槍的高度,甚至還聰明地遠離了射程,直到確定安全無誤地遠離了危險之后,才又回到之前固定的飛行高度。我注意到還有一次,當他們保持著長長的飛行陣型從峽谷中飛來時,有一只紅尾鷹忽然降落到距離他們很近的樹上。老銀斑大喊一聲:“老鷹,有老鷹!”隨后便降低了自己的飛行速度,等待著后面的大隊伍。老銀斑身后的每一只烏鴉都和他的做法一模一樣,直到所有的烏鴉聯(lián)合在一起,組成了一個巨大的密集陣型。這樣操作過后,他們集結在一起,便不用害怕老鷹的攻擊了,大家一起平安地通過了險境。但是沒想到,剛剛脫離危險,卻在他們前方僅僅四分之一英里遠的峽谷里,又看到了一個帶槍的人。鴉群首領再次高聲喊道:“注意注意!又遇到危險了!前面那個人有槍!大家分散開來,各自逃命!”瞬間,他們只得再次分散開來,各自飛走,直到確定離開了危險的人之后,才恢復了原有的陣型。
在對他們進行了很長時間的觀察之后,我逐漸理解了老銀斑發(fā)布的各種命令的意思,我還發(fā)現(xiàn),有時聽上去很像的一些詞語意思上卻很不同。比如,有一個口令的意思是“老鷹”,還泛指和老鷹的身材相似、體型巨大的危險猛獸,一旦這個口令發(fā)出,就要求隊員們繞道飛行。但是,如果把這個“老鷹”的口令和一個原本表示“撤退”的意思的口令組合在一起的話,它的意思就完全變了,兩個口令的原本意思都無須保留了,而徹底變成了對遠方飛過的同類的問候,像是在打招呼說:“你好!”當然,也不是每次看到同類都會問候的,是否用這種方式進行問候需要看對方的“社會地位”。
四月份剛剛到來,烏鴉們便開始顯現(xiàn)出不安和騷動。似乎有什么事情讓他們感覺到很興奮。他們在松林間飛啊飛的,旋轉(zhuǎn)翻騰了許久,而且也沒有像平時那樣,從早上開始就出去覓食。我看到兩三只烏鴉在互相追逐,還不時地表演自己擅長的飛行特技。他們最愛表演的一種特技是這樣的:先在高空上瞄準一只蹲在下方的同類,然后突然間箭一般地直接俯沖下來,而就在眼看著就要撞上下方同伴的時候,他們會迅速地轉(zhuǎn)身再一次躥向高空。這種特技把烏鴉們迅速敏捷的身體特點呈現(xiàn)得淋漓盡致,他們的翅膀與空氣摩擦的聲音聽上去就像是隆隆的雷聲。還有的時候,一只烏鴉會低著頭,把所有的羽毛都展開,然后一邊靠近另一只烏鴉的同時一邊發(fā)出“咕咕咕”的聲音。這個舉動到底是什么意思呢?經(jīng)過幾次觀察,我終于明白了。無論是表演俯沖的特技,還是展開羽毛靠近彼此,都是求愛的表現(xiàn),烏鴉們通過這種方式來尋找如意伴侶。雄性的烏鴉們會向他們心愛的姑娘們展示高超的飛行技巧,還有優(yōu)美動聽的嗓音,他們的表演顯然還是很有成效的,因為到了四月中旬前后,烏鴉們就已經(jīng)成雙成對地飛到不同的地方去“度蜜月”了,山上只留下空曠的佛蘭城堡,還有周圍濃密的松林,四周都是一片寂靜了。
第二部分
糖塔山孤零零地聳立在唐河河谷里,山上的叢林與佛蘭城堡山上的樹林連成一片。在這兩座山之間的一棵松樹上,還有一個被遺棄的老鷹巢穴。多倫多的每個孩子都知道這個鷹巢。我曾在那里打到過一只黑色的松鼠,除此之外據(jù)說還從未有人見到過那里有過什么生命的跡象。一般情況下,一個被遺棄的巢穴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漸漸壞掉,最終破碎。然而奇怪的是,長久以來,這個鷹巢卻完好無損。
五月的一天,天剛剛亮我就出門了。我小心地穿過叢林,地面上潮濕的落葉濕漉漉的,發(fā)不出一點兒沙沙的聲響。我剛巧從那個巢穴下經(jīng)過,驚奇地看到,巢穴的邊緣處竟然露出來一條黑色的尾巴。于是我輕輕地晃動了一下那棵樹,結果一只烏鴉竟然飛了起來。終于,長久以來的一個謎題被我破解掉了。很長時間以來,我一直在懷疑有一對烏鴉每年都會在這棵松樹上筑巢。現(xiàn)在果然被我證實了,就是銀斑和他的一家。這個被老鷹遺棄的巢穴現(xiàn)在成了老銀斑的家。而且,他們一家都非常聰明,從不發(fā)出一點類似“大掃除”或是“做家務”的聲音。我猜測他們已經(jīng)在那里居住了很久,盡管每天都有拿著槍、渴望打烏鴉的獵人和孩子在他們的家底下經(jīng)過,卻沒有一個人得逞。我再也沒有碰見過我的老朋友,盡管有多少次我用望遠鏡看見過他。
有一天,我看到一只烏鴉正飛越唐河河谷,嘴里銜著一件白色的東西。他朝著玫瑰溪入河口的方向飛去,而后又向著河貍槐的方向繞了一個小圈。在那里,他把嘴里銜著的白色東西擲了下去。就在白色東西下落的瞬間,我一下子就認出了這個飛來飛去的烏鴉正是老銀斑。過了一會兒,他叼起一片白色的貝殼,飛過小溪,將它放在長滿酸模草和野白菜的岸邊。我注意到他已經(jīng)從土里挖出了一大堆貝殼,還有其他白色閃亮的東西。他把這些貝殼鋪在陽光下晾曬,還用嘴一塊一塊地翻動它們,銜起來,再放下。他還會坐在那堆貝殼上,做出要孵卵的樣子。他玩貝殼的時候,臉上的樣子悠然自喜,自得其樂,活像是一個正在數(shù)錢的守財奴。看來這是他的消遣,也是他的嗜好。他說不清為什么喜愛這些東西,就像一個男孩子無法解釋他為什么就是喜歡集郵,一個女孩子無法說明白為什么與紅寶石相比她更喜歡珍珠一樣,可是老銀斑的快樂是顯而易見的,也是真實的。大約半個小時之后,他便用泥土和樹葉把它們重新覆蓋好——包括新銜來的那一個,隨后便飛走了。我曾好奇地到那里去翻看過他的“寶藏”,里面的東西收拾收拾能裝滿我的一頂禮帽。大多數(shù)是些白色的鵝卵石,還有貝殼和罐頭的碎片。我最后一次見到這些東西的時候,還看到了一只瓷杯的把兒,估計是一套瓷器的其中一件。不過那也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它們了,老銀斑發(fā)現(xiàn)有人來過,便立刻將他的寶貝們搬走了。到底搬到哪里去了,我永遠也不知道。
在我認真觀察老銀斑的這段時間,他也有過許多小小的冒險和逃脫。有一次,他受到一只雀鷹的攻擊,傷得很嚴重。他還經(jīng)常受到必勝鳥的襲擊。并不是這些鳥給他造成了多大的傷害,而是他們都是些聒噪的家伙,他都躲不及呢,就像一個大人避免跟一個鬧鬧嚷嚷、厚臉皮的小孩子發(fā)生沖突一樣。當然,銀斑自己也有很多殘忍的絕技。他每天早晨都到那些小型鳥類的巢穴里面去吃掉他們剛剛生下的卵,那么準時無誤,就像是按時去探望病人的醫(yī)生一樣。不要輕易地去指責他,我們自己不是也時常在谷倉前邊的場院里摸一兩個母雞下的蛋嗎?
老銀斑總是聰明伶俐的。一天,我看到他嘴里銜著一大塊面包,穿越峽谷。那時,人們正在峽谷中的河段建造管道,讓這一段的水流轉(zhuǎn)入地下,好形成一段地下水道。二百碼的一段已經(jīng)完工了。正當銀斑飛越這段峽谷的時候,他嘴里叼著的面包不小心掉了下去,接著水流就將面包沖進了管道,不知去向。他先是潛入昏暗的峽谷深處,沒有找到他的面包。隨后他靈機一動,興奮異常地轉(zhuǎn)而飛向下游,來到管道的終端,就在那里等候著水中漂浮的面包。當面包再次在水流中出現(xiàn)時,他一下子就咬住了面包,帶著勝利的喜悅,歡快地躥入天空。
銀斑的生存經(jīng)驗非常豐富,他經(jīng)營家庭和管理隊伍,都很成功。他選擇了一個看起來很危險但是食物卻很豐富的地方。他在那個老鷹留下的破舊巢穴里生兒育女。每當烏鴉群重新聚集起來的時候,我就無法分辨出到底哪一位才是他的妻子了,但是老銀斑的首領地位卻一直不曾動搖。
通常情況下,六月底便是全體烏鴉重聚的日子了。當年出生的小烏鴉們尾巴短短的,翅膀也不夠堅硬,雖然他們的身材已經(jīng)接近了父母們的體形,但叫聲卻還是嫩聲嫩氣的。父母們帶領著他們來到這里,從而認識了老松林中的其他成員。在這里,他們很安全,可以在高高的樹端棲息,可以學習烏鴉的生存技巧,接受各種訓練,從而懂得他們這個種族生生不息的奧秘。隨著他們逐漸長大,他們也漸漸地明白了,在烏鴉的生命中,有的時候一個小小的錯誤就意味著死亡。
烏鴉群體重聚之后,大約會用一兩周的時間讓年輕的烏鴉們熟識群體中的每一位同伴。這段時間里他們的父母則可以稍事休息,因為之前的養(yǎng)育過程實在是太辛苦了。這時,小家伙們終于可以學著自己覓食了,并且可以像長輩們一樣,在樹枝上排成一行,獨自過夜了。
一兩周過去之后,烏鴉們換毛的季節(jié)就開始了。一到這個時候,成年烏鴉們就會變得非常焦躁易怒,神經(jīng)也開始緊張起來,但這也不能阻止他們訓練后代。那些以前深受媽媽們寵愛的毛頭小子們當然不喜歡受到懲罰啊,特別無法忍受媽媽們的嘮叨不休。可是為了生存,他們必須學會忍受。銀斑自然是一位非常出色的老師,有些時候,他看起來像是正在給小家伙們上課。至于他說了些什么,我自然無從知曉,但是從那些小家伙們的反應來看他們的確很喜歡聽,所以我推測應該都是些很有道理的言論。每天早上,小烏鴉們都會集體訓練,按照年齡和體力的差別,老銀斑把他們分成不同的隊伍,方便因材施教。訓練過后,小烏鴉們就和他們的父母一起覓食去了。
當九月份到來之后,我發(fā)現(xiàn)烏鴉群忽然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那群原本還是小孩子的烏鴉們開始懂事了:他們眼睛里那種淡藍色的虹彩已經(jīng)轉(zhuǎn)變成了深褐色,這標志著他們不再是幼稚無知的傻小鴉,已經(jīng)變得老練了許多。這時,他們已經(jīng)懂得了自己訓練,他們?nèi)砍晒Φ赝瓿闪擞柧殻_定了自己的崗位,也明確了自己的義務。他們學會了識別獵槍,也學會了分辨哪里是陷阱,并掌握了對付金針蟲的方法,還有尋找玉米穗等等的專業(yè)知識。他們明白了,農(nóng)夫那位身材臃腫的太太肯定沒有她那十五歲的兒子更具有攻擊力,盡管這位太太看起來心寬體胖、碩大無比。不僅如此,他們還了解到了農(nóng)夫那個十五歲的小兒子和他妹妹的區(qū)別,懂得男孩子的體力要比女孩子充沛得多。他們明白了雨傘不是獵槍,無須輕易緊張。他們還學會了數(shù)學,能數(shù)到六,這可比有些小朋友還要厲害。這些變化都是因為他們有了一位很好的老師,別小看烏鴉啊,老銀斑能數(shù)到三十呢!小烏鴉們還了解到了火藥的氣味,認識了鐵杉樹,懂得了尋找朝南方向的枝葉以供棲息。于是,他們開始覺得自己是世間最了不起的烏鴉了。在長途飛翔過后,他們總是將翅膀精心地反復折疊三次,這樣才能保證每根羽毛都收整好了,沒有受傷。他們還學會了如何給狐貍搗亂,專門挑狐貍才吃完一半美餐的時候突然出現(xiàn)嚇他們一跳;他們懂得了在受到必勝鳥和紫燕襲擊的時候,立即飛到樹叢中藏身。因為,如果要和這些討厭的鳥類周旋就太浪費時間了,那感覺就像是農(nóng)夫肥胖的太太想要從專門跟她作對的孩子手中奪回自己的籃子一樣,幾乎是不可能的。這一切的知識和常識,小家伙們都已經(jīng)爛熟于心了,只有一種技藝他們尚未有機會去感受,那就是如何去偷鳥蛋,因為九月還沒到產(chǎn)卵的季節(jié)呢。他們還不了解蛤蚌為何物,也從未嘗過馬目蟲的味道。他們也從未見過玉米發(fā)芽的過程,自己也沒有獨立旅行過。兩個月之前,他們還是爸爸媽媽襁褓中的小嬰兒呢,但是,從那時開始,他們就好像已經(jīng)在潛意識里慢慢地感覺到了,他們必須提高自己各方面的能力,這樣長輩們才能給他們機會讓他們成長。
九月,對成年烏鴉來說,似乎也是變化最大的一段日子。換羽期已經(jīng)結束了,他們又長出了豐滿的羽翼,他們重新披上了帥氣的黑禮服。他們的身體又強健起來,脾氣也好了許多。就連那嚴厲的導師老銀斑也變得比以往快活了一點,原本有些怕他的那些個小家伙們也真心地喜歡起他來。
之前老銀斑總是非常嚴格地訓練著這些小家伙,給他們講解各種常用的暗號和口令。現(xiàn)在他終于可以收獲自己的成果了,老銀斑每天早上看到孩子們總是感覺到很欣慰。
“全體注意!”老銀斑對烏鴉們大叫了一聲后,所有的烏鴉都會異口同聲地響應。
“起飛!”他自己會飛在最前面,隊伍緊隨其后。
“上升!”他們便會一同沖向天空。
“分散!”他們便會像風中的落葉那樣,向四處散開。
“排隊!”他們便會排好長長的飛行陣型。
“下降!”他們便一直下落到接近地面的高度。
“覓食!”他們便四下散開,分到各處尋找食物,只留下兩只烏鴉在高處站崗放哨,他們分散開來,一左一右,一只站在右邊的一棵大樹上,另一只則在左邊的一個小山頭上。每隔一兩分鐘,銀斑便會大叫:“有一個帶著槍的人來了!”一左一右兩個放哨的烏鴉重復著口令,全體烏鴉隨即迅速地分散到周邊的樹上。一旦訓練全部結束,他們便重新排隊,平安地返回他們安家的松樹林中。
不是所有的烏鴉都能充當哨兵,只有少數(shù)警覺度特別高的烏鴉才能勝任永久哨兵的職位。他們的能力很強,不僅能放哨,還能采集糧草。這種分工非常管用,所有的鳥類都承認烏鴉的組織紀律性是最好的。
最后,每年的十一月,我們都會看到在充滿智慧的老銀斑的率領下,烏鴉群列隊飛向南方,他們開始去訓練新的生存方式,并在飛行路程中做出新的標記,尋找各種新的食物,留下一個又一個動人的故事……
第三部分
烏鴉們每天都是神采飛揚的。只有一個時間,烏鴉才是容易受到傷害的傻瓜,那就是在夜間。世界上也只有一種鳥類能夠真正使烏鴉感到驚惶失措,那就是貓頭鷹。如果這兩種可怕的情況同時出現(xiàn),對于這些黑鳥來說就真的是碰到了災難。僅僅是在夜間,遠遠傳來的貓頭鷹的叫聲就能把他們嚇得手足無措,他們會瞬間把頭藏在翅膀下面,顫抖地哆嗦成一團,然后整夜不寐地等候天明。如果再遇上寒冷的天氣,他們由于太過驚恐,整夜瞪著眼睛,甚至常常會導致兩只眼睛被凍僵,進而徹底地失明。烏鴉和我們不同,雙目失明就意味著徹底死亡,而且更為重要的是,現(xiàn)在可沒有為烏鴉專門開設的醫(yī)院啊!
可是一旦清晨來到后,烏鴉們又會勇氣倍增,他們會集結在一起,在林中一英里的范圍內(nèi)四處搜索那只貓頭鷹,就算不能徹底干掉他,也會把他折磨得半死,至少會把他趕到二十英里之外的地方去。
1893年,烏鴉們依照慣例返回到佛蘭城堡。我在林中停留了幾天,發(fā)現(xiàn)了一些好像是兔子留下的痕跡。通過這些痕跡我模擬出兔子全速跑過雪地時的樣子,還有一些痕跡說明,他正在樹林中東躲西藏,以躲避某種動物的追殺。令我感到奇怪的是,我從未發(fā)現(xiàn)任何追殺者的足跡。我沿著兔子留下的這些蹤跡,隨后很快便發(fā)現(xiàn)了雪地上留下的血跡。就在血跡的不遠處,我看到了一只棕色兔子的尸體,他殘缺不全,顯然是已經(jīng)被另外一種動物吃掉了。究竟是哪個神秘的物種殺掉了這只兔子呢?我仔細查看后發(fā)現(xiàn)了一串鳥類的腳印,還有一片整潔而美麗的棕色羽毛。直到這個時候,我才明白,兇手原來是一只大雕鸮。大約過了半個小時之后,我又經(jīng)過了這個地方,發(fā)現(xiàn)就在離他的獵物僅僅十英尺遠的一棵樹上,這只大雕鸮正目光如炬地審視著整片樹林。這個兇猛的罪犯,一點都不顧忌自己留下的確鑿的證據(jù),還賴在作案現(xiàn)場不走。一直等到他看到我逼近后,才“嗚……嗚……”地叫了兩聲,沿著枝干低低地飛了過去,無聲地向樹林幽暗的深處飛去了。
兩天后的一個清晨,烏鴉群表現(xiàn)出了極度的躁動不安。于是我很早地便出門到林中察看,看見了一些黑色的羽毛在雪地上飄動。我順著風向,沿著黑色羽毛的痕跡,很快便發(fā)現(xiàn)了一具烏鴉的尸體,然后在周邊又發(fā)現(xiàn)了一溜很大的趾爪印,我便猜測到,這肯定又是那只大雕鸮干的。這一片地區(qū)到處都是爭斗的痕跡,這個大雕鸮實在是太強大了。一定是在半夜三更的時候,可憐的烏鴉被他從枝干上抓了下來,烏鴉們最擔心的事情發(fā)生了,在黑夜里烏鴉們是沒有抵抗能力的。我把烏鴉的尸體翻過來,看到了沒被大雕鸮吃掉的頭部,忽然間一種悲傷的感覺襲上我的心頭。哎呀!這不就是老銀斑的頭嘛!他那么輝煌的一生居然就這么結束了,最終還是被一只貓頭鷹所殺。原來生命的諷刺性就在于此,要知道在他的一生之中,他自己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叮囑過族群中的小烏鴉們一定要小心防范貓頭鷹,到頭來他自己卻被貓頭鷹奪去了性命。
現(xiàn)在,松樹上的那個隱秘的巢穴從此就被遺棄了。當然,烏鴉群每個春天還是會固定地回到佛蘭城堡的,只是,再也沒有了老銀斑,缺少了領導的烏鴉群數(shù)量也在日益減少。很快地,他們便會從那片松樹林里徹底消失。從那一片曾經(jīng)屬于老銀斑,屬于他們的父母和祖先,屬于他們自己成長、學習、生活了多年的松林中徹底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