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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邪惡之路(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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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特羅·貝努站在玫瑰經小教堂前有一會兒了。

“現在才剛剛一點,到諾伊納家也太早了,”他這么琢磨,“恩,這些有錢人,肯定會睡午覺,他們是這么會享受的一群人。”

他猶豫了一會兒,又接著往前趕,向圣烏蘇拉走去——那是個在努奧羅盡頭的城市。

九月初的太陽還是熱得烤人,滾燙滾燙的陽光把這條原本就荒蕪的小路曬得發軟。幾條餓得不行的瘦狗一路走著,長長的影子映在女兒墻上,和層層的陰影疊加在一起。這疊加的陰影一直伸延著,伸延到前方的低矮石砌房子上。

遠處的蒸汽機磨坊的突突聲打破了午間的寧靜。這是這個枯燥小鎮的唯一的、獨一無二的脈搏,盡管這脈搏像氣喘又帶著顫動。

彼特羅短斜的身影跟在他自己的身后,他粗大皮靴嗒嗒的聲響使那條通往玫瑰經小教堂的路變得活躍。他從那里開始進入圣烏蘇拉地區,他開始放慢自己的腳步。他環顧四周:一塊貧瘠的菜地,幾戶茅草做蓋頂的小院,幾棵野無花果樹和榕樹……最后,他停了下來,走進一家門上掛著掃帚的小酒吧。

酒吧老板是托斯坎納人,當過燒炭的工人,娶了一個名聲不大好的鄉下女人當老婆。這時,他正躺在“貨棧”——他就是如此神氣活現地稱呼他的貧窮簡陋的小酒吧的——僅有的椅子上面。彼特羅的到來使他不得不站起來迎接客人。

他看了看面前的客人,認出了這位來客,于是他就眨著他特有的狡猾的大眼睛,以他特有的圓滑腔調招呼道:

“你好,我的彼特羅先生,”他打了個招呼——他的口音很奇怪:他是錫耶納人,可是他的話里又帶著大量的撒丁島的方言,就像在黃金上鍍上了一層釉彩,“你到這里來做什么?”

“做我想做的和要做的事情唄!你可真啰唆,快點兒拿酒來!”彼特羅多少有點口氣輕蔑地回答道。

“我們打個賭怎么樣?我知道你要去哪里。”托斯坎納人給彼特羅上了酒,又用他特有的大眼睛看著彼特羅,“你一定是要去尼古拉·諾伊納家,你要到他們家里去幫忙,我說的對嗎?從此,我就有你這位新客人了,我很高興為你服務。”

“活見鬼!你是怎么知道這件事的?”彼特羅問道。

“唔……這個么……是從我老婆那里獲得的消息,我老婆則是從你的老相好薩碧娜那里知道的消息。……這個你是知道的,娘們兒總是消息靈通。”

想到薩碧娜和這個托斯坎納人的老婆有來往,彼特羅不禁皺了皺眉頭。不過他很快就擺出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從左到右地搖了搖頭,表示自己已經對這種情景習以為常。他又恢復了剛開始的鎮定自若,這種鎮定自若是不自覺的,但是里面帶著一絲冷嘲熱諷。

首先,薩碧娜這個小娘們兒根本就不是他的相好。他是在上一個收獲期遇見她的。在那個月圓之夜,成群結隊的螞蟻正在以有秩序的隊列搬運著麥子,而彼特羅趴在打谷場的地上睡著了,在睡夢中,他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娶這個姑娘為妻。在夢里,俊俏的薩碧娜對彼特羅深情款款,十分溫柔。她愛上了他。當彼特羅醒過來的時候,他費了好大的勁才緩過神兒來:他還沒有確定向她表達愛意呢……

“喂,我說,這個薩碧娜到底是誰?”彼特羅一邊看著被自己喝空了的葡萄酒酒杯,一邊問道。

“我呸!你裝什么傻啊!她可是諾伊納大叔的親侄女!”托斯坎納人說道。

在努奧羅,大家把上了年紀的人叫作大叔大嬸,可是這個托斯坎納人不是,他把誰都叫作大叔大嬸,無論他們是什么年齡。

“實話實說,我真的是不知道,薩碧娜真的說過我要到她大叔家里去幫忙的嗎?”彼特羅繼續裝傻。

“不知道,我想是這樣的。”

“你這個外鄉來的鄉巴佬,我看你是無事可做,太清閑了呢!”彼特羅繼續保持著這種輕蔑的態度,“再說了,我是不是到尼古拉·諾伊納家幫忙,這關你什么事?”

“我再說一遍,我會很高興!”

“那你告訴我,諾伊納家到底是怎么樣的人家呢?”

“你既然是努奧羅人,自然比那些外鄉人更清楚些,”酒吧老板賣弄著,手里一邊拿著雞毛撣子撣灰趕蒼蠅一邊說道。——那雞毛撣子還是用紙條來代替雞毛的。

“一個長期生活在當地的外鄉人一定比一個常年在外的本地人知道得多啊。”

酒吧老板趕著蒼蠅,絮絮叨叨,活像一個正在燒香的老太婆。

“諾伊納家的人是這塊土地的領主啊,這你是知道的,雖然他們和你一樣,都是努奧羅人。”

“你說什么?真是見鬼!諾伊納那個老婆真的是努奧羅官宦人家的人?”

“是啊,他老婆是官宦人家的人,可是他呢?——誰知道他是從哪里來的!——他是跟著他爸爸一起到努奧羅來的,他爸爸是個生意人。所謂生意人,就是把這種點燈的油低價買進來,然后再當作好油,高價賣出去的那群人。”

“那他們可就發財了!——你難道就敢保證你的酒里就沒有摻水嗎?”彼特羅一邊大發感慨,一邊把剩下的酒一滴一滴倒在地上。

他的本能已經讓他開始為自己未來的東家辯護了,這也是為了維護他自己的面子。

“在努奧羅,我還沒有發現任何人賣的葡糖酒比我更純凈。這個你可以去問問尼古拉大叔,他可是個大行家!”

“哦?是嗎?難不成他還是個酒鬼?”彼特羅問道,“人家說,上個月他喝醉了酒,從馬上掉下來摔斷了一條腿,是從奧利埃納回來的途中。”

“這個我不清楚,不過大概是因為他一口氣品嘗了太多種類的葡萄酒吧?那次他的確是去買酒的。不過,他現在急需要一個忠心耿耿又干練肯干的人當傭人,因為他摔斷了腿,就再也不能親自料理家務了。”

“那他的老婆,是個怎么樣的女人?”

“是個從來沒有笑過的女人,是個活著的魔鬼,是個吝嗇的女人,是個勢力的小人,是你們這里闊太太們的標本:以為自己有一個牧場一個農場一個葡萄園,有馬有牛有羊就有了全世界,以為這樣她們的時裝帽就什么都可以裝得下了。”

“在你看來,有這些東西就不算什么嗎?外鄉佬?那那個姑娘是個什么樣的人?她平常架子大嗎?”

“瑪麗亞嗎?那可真是個漂亮的姑娘,真的很漂亮的。”對方鼓起面頰這么說,“那是個好主婦,是個沒有一點兒架子的人。人人都這么說。可是我認為她比她的媽媽更能擺架子。還有,她們十分吝嗇。可是,尼古拉大叔又偏偏那樣的大方和慷慨,不過,她們是把尼古拉大叔緊緊攥在手里的。唉,可憐的尼古拉大叔啊!”

“這沒什么關系,只要他們對我不吝嗇就行了。”彼特羅一邊說一邊看著酒吧老板。

“哦?那你真的打算到他們家去?”對方問道,并停下了手里的活計。

“要是他們開的工錢可觀我就去。——他們家有沒有女傭人?”

“沒有,無論男女,他們家從來就沒有過傭人。瑪麗亞干活就像牲口一樣,什么都自己做:她自己到泉邊洗東西,自己打掃院子,還打掃院子面前的大路。這對于他們這樣的人來說簡直是丟人!”

“自己干活并不丟人!再說,你剛剛不是也說了,其實他們也沒有多么有錢的嗎?”

“可是他們以為自己是有錢人啊!再說了,生活在這些一輩子受苦受窮的人當中,很容易就會讓人自以為是。尤其是在娘們兒身上,她們會以為自己是王后的。不過,瑪麗亞還不算十分過分,她還會掩藏一些鋒芒;路易薩大嬸就大不相同了,她的每一句話都在透露出這樣的信息:她家里什么都有,她犯不上去求別人,她是個很有錢的女人,她的抽屜一拉開里面全是金銀財寶。總之,就是時時刻刻在告訴別人:她誰都瞧不上。尼古拉大叔稱呼她作‘王公太太’。她也從來不肯像瑪麗亞那樣,和其他女人一起到廣場去乘涼,她坐在自家的院子里,靠在敞開的大門上,任何一個人經過,都要看她的那一副臭架子。”

“哦,那么,那位男東家呢,也是這樣?”彼特羅若有所思地打斷了酒吧老板的話,向著小路的盡頭望去。

“啊,我親愛的彼特羅,那可是個油嘴滑舌的家伙!他可以開任何人的玩笑,他天天哭窮,說是他自己缺錢花。他是個老奸巨猾的家伙。”

“他們一家和睦嗎?”

“他們就像一個巢里的鳥,彼此心照不宣。”這個外鄉人頓了一下,“他們看起來是很不錯,可是,他們從沒朝外人露過自己的家底。”

“嗯,你的消息倒是靈通得很啊,和那些長舌婦八婆也差不了多少!”彼特羅繼續用他特定的輕蔑口吻說道。

“那你倒是給我出個好主意啊你!這屋里是娘們兒聚會的地方,自然就是消息滿天飛了。你說,對于一個養蜂人來說,讓他不聽蜜蜂叫,這有可能么?”托斯坎納人繼續說道。他的比喻逗笑了彼特羅,“嗯,我可是標準的現學現賣。”

“你要是以后想打探什么消息,就直接來找我好了。”

“我怎么覺得你早就來過這里呢?”

“我要走了,結賬!”彼特羅解開他腰上的腰包,掏出一枚銀幣,“對了,你老婆呢,怎么沒看見她?”

“她啊?摘無花果去了!”酒吧老板一邊回答一邊把銀幣在柜臺上敲了敲,以鑒定真假。

說到這里,彼特羅想起了酒吧老板的老婆:一個風姿綽約的女人,她的眼睛很大,一頭長發烏黑油亮很是吸引人。——他曾經在她身邊廝混過幾個鐘頭。

“那大家伙兒是怎么看待瑪麗亞·諾伊納的呢?是個老實人吧?”于是他又發問了。

“啊!你怎么會這么問?”酒吧老板大叫道,“那是個老實的不能再老實的人了!不就是尼古拉·諾伊納大叔的女兒嗎?”

“嗯,那這個老實的不能再老實的人會愛上別人嗎?”

“她才不會呢!她這個娘們兒眼光可是高得很!”

“哈,眼光高好啊,等什么時候咱們從大陸給她挑一個好的來!人家還不一定看得上她呢!”彼特羅繼續用他那特別的口吻諷刺這個外鄉人。

彼特羅其實特別想知道得多一些,但同時他又十分擔心酒吧老板會把他的舉動都學舌給諾伊納家的人,或者隨便什么人,于是他站起來,打算離開。

“好好談一談,強勢一點,其實諾伊納大叔挺好的,你開什么條件他都會答應的。不信你可以去試試看。——記得啊,一定要強勢一點!”

“我才不會到他們家去呢!”彼特羅又開始言不由衷了。

事實上,一出門,他就開始向著那所白色的大房子的方向走去。

那座白色的房子就這樣兀自立在廣場上,蔑視著一切茅草屋頂。這些茅草屋頂的房子是一路沿著小道修建起來的。當彼特羅推開白色房子的朱紅色大門,從后院走進去的時候,太陽正在試圖融化一切。鋪著鵝卵石的后院十分整潔:在左邊,彼特羅看到一個頂棚,那是牲口棚和儲藏室的屋頂;在右邊,一道樓梯伸出閃著白色光芒的小樓,花崗巖材質,上面鑲著鐵質的欄桿,欄桿上盤著一簇簇小巧而鮮嫩的紫色石鐘花……有了這些精致的映襯物,白色的小樓顯得愈發精致了。

院子里井井有條地碼放著撒丁島上常用的農具:大車、車備胎、馬刺、犁耙、木棍……

樓梯下面開了一扇門,在這扇門的旁邊一點點是另一扇木門,木門上還有一扇小門,小門上面煙熏火燎的黑色證明了這是廚房的入口。

“您忙著呢?!”彼特羅朝那邊走過去,行了個禮。

“進來吧!”一個矮胖的女人回答道。她的臉色白皙而平靜,是還算標志的鵝蛋臉。她圍著黃色的布頭巾。

我們的彼特羅·貝努推開廚房門,走了進去。

“我想和尼古拉大叔談一些事情。”

“你坐吧,我馬上就去請他過來。”

年輕人在沒有點著火的灶臺前坐了下來。這時,路易薩大嬸邁著她特有的莊重步子走上樓去了。

這間廚房和撒丁島的其他廚房別無二致:被熏得漆黑的麥秸屋頂、烤肉的大架子、烤面包的爐子、木頭砧板……廚具都整整齊齊地掛在墻上。多孔的爐灶上燒著火,其中一眼爐灶上坐著一把精致的咖啡壺,壺里燉著咖啡。

彼特羅坐在門口的一張板凳上四處瞄著房間里的一切:墻上還掛著一個藤編的籃子,里面裝著烹調必備的東西和一件女式的襯衫,上面繡著撒丁島的傳統紋樣。——這大概是瑪麗亞的東西。嗯,這個勤勞的姑娘一定是到小溪邊洗衣服去了吧。因為在這一段時間內她一直都沒有露面。

過了一小會兒,路易薩大嬸回來了。她白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嘴巴緊閉著,在如此炎熱的環境下,她依舊緊緊地系著圍裙。假腿的當當聲在她身后不遠的地方響起來。

來人正是尼古拉大叔。年輕的應聘者彼特羅一看到尼古拉大叔那紅潤的面色和老好人的樣子之后就知道,這事兒肯定談得妥!

尼古拉大叔坐定,伸了伸他還健康的那條腿,臉色猙獰了那么一瞬間,但隨即又恢復了平常的樣子。路易薩大嬸坐下,繼續拿起梭子編織著。她身材矮胖,顯得滾圓滾圓的,又按照努奧羅的傳統做出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表情。她穿著鑲著綠色花邊的粗呢大衣,黃色的頭巾里包著的是她那一張白色的大臉和臉上那永遠令人琢磨不透的神情。她的眼睛十分明亮,但同時又十分陰冷。她的這副樣子和神像別無二致,就像她的丈夫的長相很容易就能讓別人掏心窩子一樣。

“尼古拉大叔,我知道,您家需要一個傭人。”彼特羅一邊陳述,一邊折騰著他的那頂黑色的帽子,他把它拿在手里,打開又合上,合上又打開,“要是您樂意雇用我的話,我可以為您家服務。九月份我在安東尼·基蘇家的合同就到期了,要是您愿意的話……”

“小伙子,”尼古拉大叔頓了下,用他特有的目光盯住彼特羅,“我要是說了你一準得生氣:我聽說,你的名聲似乎不大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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