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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林亦之

葉堇發來短信的時間是早上十點四十五分,而我卻像早在五個小時之前就被驚醒,望著天花板一點想動的欲望也沒有。這樣賴床躺了很久,依舊睡意全無,索性撐著昏沉沉的身體夢游般挪步到窗臺。

幾盆薰衣草,慘白的天,還有街邊躁動的人流。

眼前的畫面好像出現在昨夜的夢里。但是什么樣的夢,沒有印象了。如同無數個夢醒的早晨一樣,記得的只有“好像”。


會是不同尋常的一天吧。這么覺得,大概是因為婚禮的緣故。

再回到臥室我已經換上了西裝,打量起落地鏡里自己裝模作樣的成熟,忍俊不禁——別扭,卻也幾近圓滑。這么多年,像齒輪一樣深嵌在城市的角落,早已明白,不與周遭的事物磨合就會被冷落。格格不入,然后被無情地替換,也是常有的事。

所以要圓滑,甚至連謊都要說得理直氣壯。這樣的坦然,才不會被別人冷眼相待。


有人說,這個世界充滿了謊言。

不是那樣的。只是謊言充斥著這個世界。


躊躇了很久,最后決定戴一條黑色的領帶。習慣性地扭頭看床邊葉堇的照片。年輕的笑,長裙,血紅色夕陽。

潑墨似的畫,定格在一張照片上。

今天的你穿上婚紗一定很漂亮。


思緒在遐想中不知不覺呈游離態延伸向遠方,卻被驀然響起的鈴聲強行拉回了身體。

柏遼茲的《幻想交響曲》。

是祁然的來電。

01

認識葉堇的時候我在學校還是個不諳世事的混子。

那天照例翻墻去上網。已近夏日,天氣卻格外涼爽。我踩著石凳一躍而上兩米多高的圍墻,輕車熟路。剛坐穩,一個穿著紅白校服的女孩匆匆走來,目光停留在我身上。

好奇的眼神。令我莫名其妙地難堪。

我啐了口唾沫,自顧自摸索著落腳的縫隙,然后腳下一滑。

“我去!”

如同千萬米高空中急速下墜的隕石落地一般,卻沒有驚世駭俗的動靜,只有清脆的骨折聲和鉆心的痛。女孩在不遠處駐足,雙手緊緊抱著懷里的書。

“同學……你沒事吧?”

“你盯著我干嗎!”刻骨的疼痛鎮靜著神經,卻使我的眼里充滿了殺氣騰騰的憤怒。但即使是不可一世的特洛伊王子,也會因為海倫的柔弱而為之動容。

四目相對,兩秒鐘不到,我眼中翻騰的殺氣就化成了泡影。這女孩長得文文弱弱,不知所措的神情更是楚楚可憐,低著頭想要說什么但欲言又止,雙手依舊死死抱著懷里的兩本教輔。

“對……對不起。”過了很久女孩唯唯諾諾地說。

這下反倒是我覺得不好意思了。

“泡湯了。”

“啊?什么?”

“因為腿。”我把牛仔褲的褲腳撩起,小腿和膝蓋上擦傷的地方已經開始浮腫。但即使是這樣的傷和疼痛,當時我的第一反應也不是去醫院,而是惦記著游戲里不能按時完成的任務。

沒心沒肺的天真與爛漫。

女孩走近把我扶起,跌跌撞撞攙扶著我回學校。

一條平時幾步就到頭的小路我們那天卻走了將近五分鐘。平白無故陡增的一段經歷,還有兩人間一個側臉的距離。

女孩一邊走一邊說對不起。倒是我覺得心虛,一路無話,倚在她身上貪婪地感受著穿過她馬尾的風。與此同時的是令人齜牙咧嘴的疼痛。

最后在學校保安室的遲到記錄表上看到了女孩的名字。

很好聽的名字——葉堇。


這樣尷尬的邂逅,以至于后來偶然與葉堇在學校相遇,見到她略帶歉意的目光和傻氣的笑,還會情不自禁想起那天尷尬的場景。

一個內斂又羞澀的女孩。雖然漸漸熟識后發現這樣的葉堇也有落落大方的一面。


受傷后我休了一個月假。回到學校時因為石膏的緣故仍不能騎車,于是每天坐公交車上學。

自那以后開始頻繁地遇見葉堇。后來才知道原來兩人乘車的路線幾近重合。

漸漸地我們會像熟人一樣互相問好。等車的間隙,四下無人的時候也會聊天。


“你聽音樂嗎?”

“我的樣子不正常?”

“《幻想交響曲》知道嗎?”

“柏遼茲吧。”

“你居然知道!”

“逸俊,我一直想去普羅旺斯。”

“是什么地方?”

“法國啊,藍色海岸,薰衣草之都。”

“哦……家里的洗衣粉好像是薰衣草味的。”

“和你聊天真無聊!”

“……”

這樣慢慢地熟絡。

02

后來和葉堇一起坐車回家成了理所應當的事情。每天放學我都會在站臺等待葉堇,或者是她等我。在我匆匆趕來后聽她懶散地抱怨一句:“你真磨嘰。”

怎么說起都是一段值得緬懷的記憶。

但現實生活終究不是爛俗的言情故事。

葉堇有男朋友。這件事也是她的男朋友——我的死黨——祁然告訴我的。


是在一節體育課上,我撞見了祁然。

“逸俊!”彼時他已經很久沒有直接叫過我的名字了。

“最近怎么和我女朋友走得那么近?”

“誰啊?”

“我是說葉堇。”祁然在我身邊站定。

“哦……普通朋友而已。不過沒怎么聽你提過啊。”

“很早就認識了,誰都沒提。”

“哦……”

“你們當真只是普通朋友?”祁然拉過我的胳膊架在身上。

“什么意思啊你!”我打趣道。

“就是好奇你多久沒談戀愛了。”

“像你那樣不談戀愛會死……”

接著是兩人沒心沒肺的笑。

祁然是我高中以來結識的死黨。雖然關系不是最鐵,但卻是最處得來的朋友,也是為數不多交心的人。

已經夠鐵了。


祁然有著一頭棕色的頭發,喜歡籃球,也愛吹牛,偶爾抱怨追他的女孩又寫了什么肉麻的情書,偶爾對某個班的女孩朝思暮想。大大咧咧,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所以那天的對話不過是他隨口提到,也可以這么想。

但后來我和葉堇的關系確實有些微妙的變化——在一起的時間多了,也不僅限于一起回家。

只是其中多了祁然。


那時一直覺得三角形相比其他多邊形更具有穩定性,我也一直在避免自己在圈子里造成不穩定因素。但終究這個圈子需要三個人來維護,而一帆風順的生活也使我漸漸遺忘了骨子里居安思危的本能。

于是便會發生一些不合情,但是合理的事。

03

那時的三人常常會結伴成行。KTV、電影院、咖啡廳……很美好的一段時光。關系微妙但又緊湊地結合,插科打諢,沒心沒肺地笑,這種狀態一直持續了大半年。

這樣寫的緣故是因為只持續了大半年。


而后祁然開始無緣無故缺席我們的活動,漸漸以各種借口敷衍。

無緣無故。

原本恰如其分的圈子就這么少了一個人,留下葉堇和我在咖啡店或者電影院面面相覷。

也經常會出現這樣的對話:

“逸俊,祁然會來吧?”

“……”

“再等他一會兒好了。”

“……”

“應該會來的吧……”

“……”

雖然他從來沒有來過。


后來是在一個很平常的周末,唯一不同尋常的是屋外下著大雨。因為沒有出門的打算所以下得再大都會覺得事不關己,而且明白終究會有雨過天晴的一刻。

這樣一個平常的假期的夜晚,母親給我送夜宵的時候順便叫我洗澡。我在電腦前與游戲里的Boss進行最后的廝殺。

很簡單的游戲,很簡單的副本,最后如愿以償通關。準備洗澡的時候接到了葉堇的電話。

“逸俊……能出來陪陪我嗎?陪陪我……”聲音帶著哭腔,楚楚可憐,若隱若現。到最后聽筒里只剩下隱約的啜泣和雨滴大顆大顆迸濺在地面上的聲音。

“你在哪兒?”

……

奪門而出。


不顧母親的阻攔,我拿著手機和雨傘獨自出門,走上馬路時雨水已經浸透了鞋子和褲腿。

記憶中前所未有的大雨,甚至連空氣中都氤氳著朦朧的水汽,整張臉因此感到不適。

五分鐘后等來了出租車。上車的時候才發現身上已經被雨水浸濕。像是一場蓄謀已久的大雨,殫精竭慮妄圖淹沒整座城市。車窗因為迸濺的雨水甚至看不清五米外的建筑,只有遠處闌珊的燈火和噼里啪啦的雨聲。

果然是一座雨水充沛的城市。


過了很久。

很久很久。

找到了葉堇。

她像無家可歸的流浪貓一樣蹲在馬路邊,滿是污泥的帆布鞋,渾身濕透。披在肩上的頭發一縷縷分散開,衣角滴下不久前從天而降的雨水。

想抱起她,卻沒有這樣的勇氣。

“你怎么了!”

“逸俊,我想喝酒……”

“到底怎么了!”

“我想喝酒……”

……

“我想喝酒。”

只有這樣的回答。

后來我把葉堇帶進了附近的酒吧,說是酒吧但似乎用夜店形容更為恰當。因為暴雨的緣故沒有往常那種人頭攢動的場面,但還是稀稀疏疏坐了很多人。他們大概也被這場暴雨斷了去路,或者單純地和我們一樣只是為了買醉。

臺上的DJ和駐唱歌手并沒有因為寥寥的看客變得興致索然。

舞臺中央斑駁陸離,時而閃爍著五彩燈光,音響中流露出嘈雜的旋律鼓動著耳膜。

印象中駐唱唱了一首艾薇兒的Tomorrow, “Not today, today, today, today, today……”


在來酒吧的路上大概已經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于是我在葉堇去廁所的間隙掏出手機打電話給祁然。

始終無人接聽。

后來葉堇回到卡座,一直緊攥住矮腳杯,不肯離手。

分酒器一次次倒滿又一次次被倒空。廉價的威士忌,兌上冰紅茶但味道依舊濃烈。

不是好喝的酒,卻和葉堇一杯杯喝到不剩。


“為什么不喜歡我……”

“為什么會這樣……”

“逸俊……說出來和憋在心里到底哪個更痛苦?”

“逸俊……告訴我……”

一瓶酒很快見底。


最后兩人喝光了兩瓶威士忌酒,還有數不清的飲料。

凌晨時分,酒吧打烊。我身上的煙也所剩無幾。

持續了幾個小時的雨仍舊在下,愈漸微弱,卻沒有絲毫要停的跡象。

這樣跌跌撞撞把葉堇送到賓館。見她熟睡后準備離開,甚至在來的路上物色好了要坐上一夜的網吧。但轉身時葉堇搭住了我的手,用虛弱和模糊的聲音斷斷續續地說:“逸俊……陪陪我……”

最終我留了下來。光著上身倚在床邊看靜音的電視。

搞笑的娛樂節目,卻不比默片好看。


天快亮的時候葉堇突然嘔吐起來。我找來毛巾蘸著冷水為她擦去臉上的虛汗。

一陣心酸。看著她像紙一樣輕飄飄癱在床上,慘白的臉色沒有絲毫生氣。

我開始埋怨自己。買一打啤酒,甚至酒飲料也好,總比去酒吧強……但葉堇睜著紅紅的眼睛,無力地握住我的手說:“謝謝你,逸俊……謝謝你……”

謝謝你……

我無言地笑,扶她重新躺回床上。

窗外的雨還在廖落地下。

早就應該明白這會是目不交睫的一夜。

也許明天雨停了,天會放晴吧……

04

不久之后是祁然的生日聚會。

那天我到的時候他正在和別的女孩喝酒打諢,打情罵俏。我把帶來的東西摔在桌上,強硬地拎著祁然走出包間,留下了一桌人面面相覷。

一路無話。到了廁所,祁然莫名其妙地盯著我,卻不發作。我抬起早已攥緊的拳頭,重重地砸在了他的顴骨上。

“你有病吧!”

又是一拳。

然后兩人扭打在一起。


最后兩人不約而同地分開,卻不是因為有人拉架。

祁然倚在雕花的瓷磚墻壁上,嘴角滲出血絲,整張臉夸張地腫了一圈。

自己是怎樣的慘相,不得而知,只覺得拳頭隱隱作痛。

“哈哈哈……”祁然瘋了似的放聲大笑,“為什么,為什么動手?”他掏出一包煙,徑自點上,順手扔給我一支。“看來你今天不只給我帶了一件禮物啊,哈哈……”

“那是葉堇送的!”

沉默半晌。

“你為了她動手打我?”

“她那么喜歡你你憑什么這么對她!”

“你當我眼瞎嗎!難道我看不出來你比我更喜歡她嗎!”憤怒的咆哮,隨后把一包煙重重地摔在我臉上,踉踉蹌蹌走出了廁所,留下一臉悵惘的我癱坐在地上,擎著煙的手懸在半空,落不下來。

我是真的喜歡上葉堇了。

05

事后我開始坦然地追求葉堇,與此同時盡力挽回她與祁然的友誼。

于是三人也曾一度回到剛認識時的狀態,只是祁然的缺席從此變得理所當然。

那段時間葉堇迷上了一款網絡游戲。很難想象,一個文雅的女孩會喜歡這樣一種虛擬的東西。但我也會樂此不疲地陪她混跡于各種網吧。看她目不轉睛盯著電腦屏幕的樣子,可愛又迷人的認真,我假裝漫不經心。

“葉堇,為什么突然開始玩游戲了?”

“啊?哈……因為喜歡啊。”

“哦?”我半信半疑。

葉堇的睫毛一顫,唯唯諾諾地說:“因為……也因為祁然喜歡。”

因為祁然喜歡……

是這樣的尷尬。


還有兩人獨處時那些自己字斟句酌的告白,因為沉默和借口的搪塞無疾而終。

其實說出來和憋在心里哪個更痛苦,答案不是顯而易見的嗎?

06

步入高三后葉堇和祁然開始了井然有序的復習。而我卻因為放蕩了兩年,不得不手忙腳亂地從基礎學起。

下定決心要和葉堇考同一個城市,有就算流浪也要陪著她的想法。

雖然只是天真的沖動。

時間就這樣有條不紊地流逝,連片刻回首駐足的余地也沒有。


高考前最后一個假期,三人因祁然的生日破例小聚,在學校附近的燒烤店。

葉堇送給祁然一個包裝精致的禮物。但當祁然拆開包裝,臉上露出的卻是莫名其妙和啞然。

大概是因為只有一個陶盆,還有一盆黑乎乎的泥巴……

葉堇在一旁偷偷地笑。沒人知道我有多羨慕祁然這個近乎失落的樣子——那是幾天前自己和葉堇在花鳥市場買的一盆薰衣草。

祁然說:“什么嘛,還不如送我一把口琴。”我很想告訴他,十把口琴也比不上它珍貴。但是沒有。

那晚的酒又苦又澀,難以下咽但我卻喝了很多,很多很多酒。最后被葉堇和祁然送回了家。

第二天很意外地發了高燒,請了三天病假。事后聊起,祁然會說:“好巧啊,吃完燒烤就生病了。”

是啊,很巧。就像我正巧知道薰衣草的花語是“等你說愛我”一樣。


隨后高考如期而至,像急速行駛的列車一樣匆匆地迎面而來又疾馳與我們擦肩而過。

是夢想成真的三天,或者是夢想破滅的三天。總之時間還在有條不紊地前行。

最后一場考試結束后三人在學校的天臺上燒書。作為一種對已逝的三年高中生活的紀念,或是為懵懂的青春畫上句號。

黃昏的夕陽分外紅,血暈一般一圈圈浸染了整片天空。不斷從火堆中冒出的黑煙,婉轉而上,被拂面的風一吹,打旋,接著消失不見。

像電影里愜意的場景一般,卻不是動人的場景。

我和祁然擎著煙蹲在墻邊,葉堇則是在不遠處整理教科書里的試卷。本應輕松甚至放縱的氣氛此刻卻被沉默和啞然替代。三個人像是各自心懷鬼胎一樣,默默無語。

終于,向火堆里扔進最后一本數學書后我決定打破這片死寂。“祁然,準備考哪里?”

“啊?”祁然愣了一下,“考……考北方的學校吧。這里一直不下雪。”祁然無奈地聳著肩。

“我也想去北方啊祁然。”葉堇抬起頭,眼睛像是在發光。

隨后是順理成章被問到的我。

“那你呢,逸俊?”

“我……出國吧。去歐洲。”

“決定了嗎?”

“嗯……是啊。”


那天傍晚,因為家里的緣故我提前與葉堇和祁然分別。他們把我送到車站。祁然抱住我,用力勒了我一下,玩笑一般。我拍了拍葉堇的腦袋。隨后兩人在站臺對我道再見。上車前我用力向他們擺手。

“再見。”

07

像謊一樣,卻不如想象得那般擲地有聲。

大概挖空心思編出的巧合和理由終究抵不過命運或是生活的黑色幽默。

父親的工廠在那年夏天出了非常嚴重的事故,數十個無辜的一線工人一夜之間與家人陰陽兩隔。

非常不幸的事情,隨后被大肆報道。父親在為這些生命垂淚的同時也因為利益糾葛入獄。母親同樣飽受各方的指責,整日抑郁寡歡。而我對于自己的成績也心知肚明,三年的債一年終究償還不完。


于是我獨自踏上了去北方遠鎮的列車,到那里的一所縣中復讀。說是北方,不過較那座生活了十幾年的城市偏北而已。但我的確見到了雪,白色的冰涼的晶體。只是看上去美麗,現實中卻并不如想象得那樣美好。

再后來聽說葉堇如愿以償地和祁然去了北方。雖然不同校,但在同一座城市,關系一直很好。


所以那年出國的決定根本就是一個滑稽可笑的謊。雖然后來發覺并不像一個真正意義上的謊那樣有人信服。聽的人覺得無關痛癢一笑而過,而相信與否也就變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但就是這樣一個謊,復讀那年給了我無數不能放棄的理由。好像入極了戲,便會順理成章地信以為真。

可終究沒像一個謊那樣騙過了誰,只是成了自欺欺人的慰藉。

那時也會千篇一律地問自己一個問題:到底圓一個謊和解釋一個謊的來龍去脈,哪個更令人覺得理所當然?

始終不能明白。


復讀的一年比想象中難熬。盡管如今以置身事外的目光回望那一年會莞爾一笑,覺得不痛不癢,但當真正身陷其中的時候,感受到的卻只有痛苦與漫長。

做不完的套卷與習題,還有無休止的考試,甚至連質疑過去三年自己所作所為的力氣也所剩無幾。

在這樣繁忙的生活里,我偶爾也會翹課。步行很久去最近的網吧上網,用郵件向葉堇訴說莫須有的生活。不敢打電話,也不敢寄信。

多么脆弱甚至滑稽的謊。


“葉堇,我下飛機了,這里很漂亮。”

“葉堇,北方很冷要記得多穿衣服。”

“葉堇,新學校的環境很好吧?”

“……逸俊,重新開始一段生活難嗎?”

“你是說和忘記一段生活相比?”

答案其實早在我們提問之前就已經昭然若揭了。

08

前段時間,收到一封寄去母親家的信。

彼時我大學畢業回到這座城市已近兩年,換過許多體面但算不上稱心的工作。也逐漸明白,現實與幼稚的幻想間的落差,因為人情世故被上司責備或是辭退也是常有的事。習慣了就算是謊也要說得理直氣壯,調劑身邊的人和事,無常地變換嘴臉,迎合或是討好。做盡那些年少時曾經鄙夷的事,也看慣了所謂的幾近殘酷的現實。

又或許現實并不殘酷,殘酷的只是心中的虛妄和遐想與實際大相徑庭。

慢慢地懂得,然后慢慢地從一個懵懂的少年變成青年。

那些富麗堂皇的美好虛妄是否只會出現在懵懂的年少的遐想中。

莫衷一是。


閑暇時拆開了那封信,看到“祁然先生與葉堇小姐的婚禮……”

是一張請柬。可以辨認出葉堇的字跡。

沉默之余,也在詫異:這么多年不曾聯系的他們,竟然回到了這座城市。而這兩年里,自己卻從未有過他們的消息。大抵這就是生活的黑色幽默。

我無奈地笑,順著隨請柬寄來的卡片上的一串號碼撥過去。

“喂?”

“嗯……”

“你好,我是葉堇。請問你是?”

“我是……逸俊……”

“……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久別七年的通話。


昨天晚上,一個人去了當年與葉堇一起去過的酒吧。時過境遷,除了這間酒吧和當年一起念書的高中,熟悉的老街都已改頭換面,有印象的店面大多都已翻新或是喬遷。總之是物是人非的變遷。

獨自買醉,直到凌晨才離開。早上被葉堇的短信驚醒,迷迷糊糊換上了西裝,在鏡子前,對著一張陌生的嘴臉傻笑。

繼而瞥見了念書時葉堇的照片,自顧自地回憶,耳邊卻突然響起柏遼茲的《幻想交響曲》,是祁然的來電。

我假裝沒聽到,沉浸在緬懷一段回憶的五味雜陳中,仿佛這一刻除了聲音,一切都被定格。

但不過是白日夢一樣不切實際的想象而已。


終于在第三遍鈴響的時候我接起了電話。

“逸俊!怎么還沒來,小堇等你呢!”電話那頭夾雜著嘈雜的來賓的談笑。

“祁然……不好意思,準備出門了。”

一時無話。而后一個女聲替過了祁然:“喂?”

“嗯。”

“逸俊,快點,我和祁然都很想你。”

“好……已經出門了。”

掛斷電話,同時把葉堇的照片放進抽屜。


閑來無事的周末,卻又的確是不同尋常的一天。大抵婚禮具有這樣的魔力,難得地促成了千篇一律的生活中這樣鮮有的刻骨銘心。

走上馬路,幾乎是剛停下腳步迎面就駛來了的士。擎著煙上了車,隨后把手支在窗外。另一只手把玩著手機,翻看社區里祁然上傳的結婚照。


過了一會兒開車的司機問我:“小伙子你怎么了?”

“啊?呵……是煙熏到眼睛了吧。”脫口而出的坦然。

記得有人說過,假如生活欺騙了你,那不妨試著去欺騙自己。

所以這一切發生的時候,在我心里,就像那年說過的滑稽可笑的謊一樣。

于人于己,都不過是不痛不癢。

09

其實有的時候,圓一個謊終究要比解釋它的來龍去脈更能令人信服或是覺得理所當然吧。


“葉堇,上個禮拜我代你拜訪了普羅旺斯,也看望了那里的薰衣草。”

“葉堇,盧浮宮真的很漂亮。還有埃菲爾鐵塔和凱旋門。”

“葉堇,我去了柏遼茲的故居……”

“葉堇,你在那里過得好嗎?”

“挺好的,逸俊,那你呢,你過得怎么樣?”

“葉堇……其實……”

“……嗯?”

“……”

“……”

“這里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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