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崇光院的另一條道正通向御花園，哭聲正是從御花園方向傳來的。

只見御花園的前頭，惠妃冷著一張芙蓉面正看自己的貼身侍女訓斥高天賜。他人小，被那侍女一把抓住，前搖后晃，站也站不穩。那侍女也真忍心，掐著打了他好幾下。高天賜哇哇哭著，小臉漲得通紅，眼淚刷刷直流。

小宦官登時驚白了臉，叫苦不迭：“我的小爺，怎么撞到惠妃娘娘手上去了！”

雖然懼怕，少不得還是把牙一咬，就要趕上前去。

卻被一只纖纖素手一把攔住：“慢著。”

沈婉兒：“不要亂了方寸。急是急不出法子的。”

小宦官：“那可如何是好？”

沈婉兒略一沉吟：“你趕緊去找高內侍過來。料想惠妃娘娘再生氣，高內侍怎么說也是陛下身邊的老人家了，就是不看僧面也會看佛面。這里有我。”

小宦官驚詫地打量了她一眼：“你？”

雖然他不曾說出口，沈婉兒也看明白了他眼里的意思。她不過區區一名良家子，拿什么和堂堂太尉之女的惠妃周旋。

沈婉兒笑道：“你只管去，要快。遲了被惠妃娘娘發現了，你想走也走不了了。”

小宦官思忖眼下也沒有別的法子，又見她十分沉穩，也只有信她這一回。便趕緊調轉了身，使出吃奶的力氣趕往甘露殿搬救兵去了。

沈婉兒雖說讓小宦官去搬救兵，其實自己也并沒有十足的把握。惠妃是坐在云端上的人，她是站在地上的人。這地上的人對著云端上的人，永遠也沒有十足的把握。

可是高天賜凄慘的哭聲也不容她再耽擱，只得先趕上前去，一把抱住孩子先跪了下來：“惠妃娘娘請息怒。”

突然跑出來的一個人，讓惠妃蘇冷月也吃了一驚。

貼身侍女看沈婉兒不是宮女，便也愣了一愣。但這宮里的娘娘們她都是認得的，沈婉兒卻十分面生。她好歹也是惠妃身邊的人，并不笨，一想起附近有個崇光院就立時猜著了沈婉兒的身份。

于是仗著主子的威風，又擺下了臉色：“你又是什么人？”她明知故問，“惠妃娘娘在此，太沒規矩了。”

沈婉兒抱著高天賜，又給蘇冷月再次賠不是：“賤妾是今年才入宮的良家子沈婉兒。”

蘇冷月聽在耳里，也沒表態。按理，沒有品階的普通宮人們見了良家子也是要問安的。可是那些人看看蘇冷月的臉色，竟都大著膽子動也不動。

沈婉兒也只當不知道，小心地道：“惠妃娘娘千金貴體，何必為這么個毛孩子壞了心情？”

蘇冷月從鼻子里哼出一聲笑：“這話說得也有幾分意思。”看高天賜抽抽嗒嗒地靠在沈婉兒的身上，微微一挑眉毛，“你認識這孩子？”

沈婉兒據實回道：“賤妾并不認識，只是剛才他曾跑到崇光院來玩。結果一眨眼的工夫，他又跑到這里來，沖撞了娘娘。不過賤妾竊以為，宮中一向嚴禁閑雜人等進出，這小孩子怕是隨他家大人進來的。”

蘇冷月明白她是在這提醒她，能進到宮里的都不是閑雜人等了。輕笑道：“你以為這一層，本宮會想不到？”

沈婉兒低頭：“賤妾不敢。娘娘是三妃之首，這后宮里的人誰不仰望娘娘鳳儀？賤妾不過略表愚忠。”

因這話里有“三妃之首”一句，蘇冷月頓覺心中暢快。其實三妃品階相同，并無所謂誰首誰后，只不過說起來就是惠妃、麗妃、華妃的順序而已。通常也只分長幼之序。蘇冷月是三妃里最先進宮的，雖然就比麗妃王妙容早了一天而已，但也算占住了一個長字。麗妃王妙容和華妃盧芳儀見了她但叫一聲姐姐，彼此行個姐妹之禮。說起來，也算為首，沈婉兒也不是瞎拍馬屁。

“好吧，本宮也沒那個心情和一個孩子計較，”蘇冷月說，“可是皇宮大內，也不能容他一個來路不明的孩子四處亂走。”

沈婉兒連忙道：“賤妾抖膽，請惠妃娘娘就將此兒交給賤妾處置。”

蘇冷月無所謂地道：“也好。”說吧，便娉娉婷婷地轉了身。那貼身侍女也連忙跟了上去，小心翼翼地扶住了她。

眼看著這一行麻煩就要離開了，偏在這時響起了高天賜孩子氣的怒聲。

“我想起來了。我爺爺是高有忠。”他憤怒地瞪著蘇冷月的背影，聲音里還有一些委屈的哭腔。那些人跟他說過，高有忠是很厲害的人，卻不知道眼前的惠妃是更厲害的。

蘇冷月頓時停下了腳步，又轉回身來。那臉色叫沈婉兒一看，便是心頭一涼，慌忙將高天賜往懷里一抱，朝他搖了搖頭。可是高天賜再聰明，也不可能小小年紀就懂得這許多眼色，只顧揚著腦袋一半怨氣一半神氣地沖著蘇冷月又說了一遍。

“我爺爺是高有忠。可厲害了！”

蘇冷月的臉色更冷了，壓著聲音道：“你胡說什么？高有忠是個閹人，女兒都沒半個，哪來你這么個孫子？”

沈婉兒大覺不妙。雖然蘇冷月還克制著，可她還是敏銳地感覺到蘇冷月似乎格外厭惡高有忠。連忙一把捂住了高天賜的嘴，斥道：“娘娘面前豈可胡言亂語！”

蘇冷月的眼睛也不差，一下子看出了端倪：“他真是高有忠的孫子？你知道？”

沈婉兒心頭一沉。可巧高天賜又一個勁兒地在她懷里掙扎，她這邊一閃神，正好讓他捉著空檔掙脫開來，大聲喊道：“對。我就是高有忠的孫子。”

貼身侍女還沒反應過來，驚訝地問道：“這是怎么一回事，一個閹人又不能生育？”

蘇冷月冷聲道：“不能生，就不能收養了？”

貼身侍女恍然醒悟。看了一眼蘇冷月的臉色，徹底明白了。幾步上前，啪地一聲甩了高天賜一記耳光：“你這混帳野種！”

這一巴掌果然不輕，高天賜一下子被打翻在地。驚得沈婉兒也嚇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