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警察局長登門拜訪，并很客氣的提醒夏博士注意，指出他所雇傭的都是些危險分子，過去都有不光彩的歷史。為了安全起見，請他多加考慮。這位夏博士根本不接受忠告，他認為這些人雖然過去有不光彩的歷史，但是現在已經改過自新了。只要能夠很勤奮的為他工作，安分守己，保護他那些來之不易的植物，不使它們被損壞，就是一個好工人。這種說法聽起來冠冕堂皇，而且在表面上財勢壓人，也很能令人信服。警察局長向他鞠躬告辭，還順便參觀了一下園內的情況，陳設華貴，氣派萬千。亭臺樓閣，奇花異草，滿園飄香，給人留下難以忘懷的深刻印象。”

“那么那位瑞士博士的手下有沒有干什么壞事呢？”邦德抬起頭，心想：真是的，這個國家情報組織的首腦人物居然講了些有點戲劇化、好笑的事情。

“沒有，關鍵問題不在這兒。問題出在夏博士創建的那個死亡樂園。邦德君，從表面上看，這實在沒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復雜的地方在園子里面。請你繼續聽下去。你知道這園子里都種的是些什么花木嗎？全都是些有毒的植物，園內的溪沼和小河，也全部養的是有毒的魚類。園內還搞來很多有毒的動物，像蛇毒、蝎子和毒蜘蛛等，讓他們在園子里自由活動和覓食。那個博士和母夜叉都不怕這些毒物，但是他們走出來，都穿著長筒膠鞋和防護衣，就像十七世紀武士穿的盔甲一樣，還帶著消毒口罩，以防感染。”

“這位博士真是精心設計游樂的圣人。”

“你聽說過南美洲出產一種河馬魚嗎？它們在一小時內可以吃掉一匹馬，只剩下骨頭。這種魚最喜歡吃人肉，在南美游泳的人經常會被咬掉大腿，就是這種魚。這個博士在池沼里就養著這種魚。你說他是何居心？”

“老虎，我真是愚鈍，我真是想象不出來他養這么對毒蛇、怪魚干什么？”

借刀殺人（1）

時間在談話間悄悄流逝，現在已經是凌晨三點。公路上已經是一片寂靜，邦德毫無倦意，像聽神話一樣傾聽著田中老虎講死亡專家花園里的花樣，田中老虎確實有不為外人所知的秘密。今晚講給邦德聽的絕非是茶余飯后的閑談。

田中老虎用手心搓了一下臉。“今天朝日新聞晚報，你看過了嗎？有一件自殺事件。”

“沒有。”

“慘極了，一個十八歲的青年，兩次參加大學考試都沒有通過。當今天放榜時發現榜上又沒有自己的名字。他走到正在擴建的工地，趁打樁機的工人不注意跳下地基，把自己的頭放到了打樁機下面，雷霆萬鈞的打樁機砸在他的頭上，腦漿四濺，頃刻之間腦袋就變成了肉醬。那怕是鐵石心腸的人，看了也會黯然淚下，場面真是慘不忍睹。”

“這個青年為什么要這樣呢？”邦德很不忍的追問了一句。

“因為他給父母和祖宗丟了臉，在親戚朋友面前失去了面子。為了贖罪他就踏上了這條不歸路。自殺是日本多年留下的傳統，也是日本人最不幸的一面。”田中老虎談了口氣又說：“這樣一來，他和他的父母，在親戚朋友、鄰里鄉里面前受到了贊美，因為他做了一件非常勇敢又有面子的事。

“把自己的頭砸成肉醬，這算什么傳統和有面子的事啊？”邦德疑惑地說。

“這好比你死后，你的女皇追頒了一枚維多利亞十字勛章一樣的光榮。”

“那是因為我生前立下了汗馬功勞呀！而不是因為死亡才領到功勛章。”

“我們日本人的想法就不同了。洗清恥辱是必需的。而結束自己的生命就是表示有雪恥的誠意，也是雪恥的最佳方法。榮譽比我們的生命還重要，只有光榮的活著，生命才會有光彩。”田中老虎尖刻地說。

“這和我們英國人的想法大相徑庭。我們認為自殺是一種懦夫的行為，也是一種沒有勇氣面對現實，接受人生挑戰的意思。誰要是這樣做，誰就會給自己帶來恥辱，并喪失了祖先和父母的面子和榮譽。如果在我們英國考不上大學自己可以嘗試計較容易考的學校，如專科和技校。自己不會找，父母也會幫忙找的。名落孫山最多不過是罵一句‘見鬼去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總有一天會有出頭之日的。大概你們日本的整個歷史都彌漫著自盡的病態，自殺是一種刺激的誘惑。一個人對自己的生命如此輕視，那么他怎么會珍視別人的生命呢？前幾天我在東京的鬧市區看到一起連環車禍，整個現場躺滿了，有的已經死亡，有的重傷，血肉狼藉，慘不忍睹。警察到了后，并不是先搶救傷者，而是忙著丈量劃粉筆線，照相，檢查肇事車輛，大概是要送到交通法庭作為現場證據。一切事情檢查妥當后才去看死亡的人、傷者和奄奄一息的重傷者。這點也是一件讓我這個英國人無法理解的事。”

“這有什么大驚小怪的呢！”田中老虎冷靜地說：“日本人口過剩，車禍不是一種很好的減少人口的方法嗎？政府可以認可合法墮胎，太太們、小姐們擠滿了醫院的婦產科，看看他們的病歷表，十張表有九張上注明的是墮胎。每天醫生殺死的胎兒大概要用天文數字來計算，這也是一種減少人口的方法呀！不過我要說明一下自殺是日本人解決問題的方法，但并不是處于一種病態興奮的心理。自殺的人都很冷靜。有一個例子我將給你聽！主君淺野被人暗殺，他手下的四十七名衛士立誓復仇，他們如期的找到仇人替主君報了仇。后來他們聚集在一個叫赤穗的地方，集體刨腹謝罪，他們認為沒有盡忠守職。四十七個人，一個也不少。每年的祭日，專列會送去向他們朝圣的人，你說這算是一種病態與興奮嗎？”

“假如你們的教育是這樣教育你們的兒童的話，自殺的行為就很難制止了。”

“正是，每年都有二萬五千至三萬人結束自己的生命，而且人們還為自殺的地點，爭奇斗勝，如果不壓倒別人的風頭，那就趕不上時代的潮流。”

“以自殺來爭上風，出風頭，博取人們的贊賞，這是件不可思議的事。”邦德感嘆地說。

“不久以前，有一個學生失戀，竟然在林場上試圖把自己的頭鋸掉，結果成功了，為此而贏得了全國人的喝彩。還有一對情侶，擔心愛情不會長久竟然一起牽手從日本第一名勝華嚴瀑布跳了下去。前幾天又有一個人跳進火山口里去。自殺的花樣無奇不有。我們政府成立了防止自殺中心，但是收效甚微。日本的火車道如蜘蛛網一樣，每天晚上臥軌自殺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實在是防不勝防！”

“聽你講了個通宵達旦，這些到底與夏博士家的花園有什么關系呢？”

“關系太大了，夏博士家的花園雖然對民眾不開放，但是對于那些想自殺的人來說死亡樂園的誘惑實在太大了。不知道他通過什么法術和秘密宣傳，只要有自殺念頭的人就會想到死亡樂園，感到去那里不僅死前可以享受大自然的美景，死后也一定可以去天堂。只有到那里去結束生命才覺得沒白活。”

“他們到那里自殺，可以有全方位的享受乘船渡過琵琶湖再坐快速列車到達福岡，然后沿著風景宜人的海岸便到了死亡樂園的高墻下，賄賂送食物的人，走私進去，然后走上他畢生最后的一段路，在最后一段黃泉路上憧憬一下經歷的歡樂和心酸，展望一下極樂世界的美景，然后等待死神的降臨。死亡是肯定的，但是死亡之路卻是不可預測的。當你在花園里走動時，也許被毒蛇咬一口，也許你看到那美味的果實咬上一口，也許樹上的毒汁流出來落在你的皮膚上，中毒而死；也可以選擇一個火山噴煙的口跳下去，這里的溫度在攝氏一千°左右，喜歡水的人可以縱身入溪，然后很快就被喂魚了。”

“真正參觀的和植物學家可以給看門人出示證件就可準許入內。但是那些有志自殺的人則會使出渾身解數克服一切困難進去，完成心愿，猶如東柏林的德國人想盡一切辦法投奔自由。”

“夏博士立了許多骷髏頭的木排和交叉死人骨頭的牌子，警告人們不得入內。這些招牌無疑是對人類的召喚，指點路人的迷津！來吧，死亡樂園在此，要想自殺，就進來吧。”

“老虎，既然日本人對于死有一種超脫的自豪感，豈不是得嘗所愿，就順其自然好了？”

“外國人設了圈套，引導日本人走向死亡之路，這豈不是有損我們日本人的面子。決不能讓它存在，而且是奉首相的秘諭讓我設法阻止的。”

“那你就放把火把它燒掉算了。否則你就要大刀闊斧的把他抓起來，給他定個罪，拉出去槍斃了，不就結了嗎？”

借刀殺人（2）

“沒有拘捕他的理由啊。他沒有作觸犯法律的事，而且表面上看，他是一個科學家，對植物學很有研究，日本人到他的園子里自殺，怎么能怪他呢？”而且從他的立場而言，還可以理直氣壯地說：“你們這些日本人打擾我的研究工作呢！”并且逮捕一個有地位、身份的有錢的外國人，提不出有力的犯罪證據，在國際上會產生不良的后果。何況瑞士政府一定會提出抗議，他是有錢人，一定會找到國際上最著名的律師為他辯護的。到時候更會有越來越多的人知道死亡樂園的事情，想到那里自殺的人一定是趨之若鶩。”

“你現在開始有所行動嗎？”邦德追問了一句。

“我已經請不同的調查團體去訪問，他們都受到禮遇，并且恭而敬之的聽他發牢騷，因為許多自殺者將他的研究成果和奇花異折壞了，這使他痛心疾首。他愿意全力阻止游人進入，以防這樣不愉快的事情和令他痛苦的事情再次發生。他現在正在打算設立一個研究室，將植物體內的毒素提煉出來，無條件的提供給日本的醫院界和科學界。這些毒汁在醫療單位是非常急需的，他這樣做無形中便成了一種賄賂，許多調查團反而站在他的立場上替他說話了。”

邦德忽然感到睡意甚濃，看看時間，已經是凌晨四點鐘了。東方已泛魚肚白。他把最后半杯清酒倒入口中，感到舍上好像長了一層厚厚的舌苔，已經無法分辨出酒的味道了，他不想在聽這樣無聊的故事了，床和枕頭才是目前最渴望的東西。可是田中老虎看起來卻好像沒有絲毫睡意。他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仍在明亮的閃爍著，臉上的神情仍然透出無限的精力和斗志，好像一只剛出籠的猛虎，正準備作噬人的姿勢、作生死的搏斗。他又伸了伸腿，接著說：“在一個月之前，首相對這個園子是否有保留價值的問題現在已經演變成公開在報紙上爭論的階段了，首相命令我去查明真相后向他匯報。我派出了一名得力的干將去調查。一星期之后，在死亡的花園附近的海灘上發現了他，雙眼已瞎，不省人事。下半身被火燒的皮裂肉焦，經過緊急搶救后，他才醒過來，他的口中念道著：“好悲慘啊，紅蜻蜓在墳墓上飛舞……，直到死亡。”

邦德在恍惚朦朧中繼續聽著。天已經亮了，小院中的流水，淙淙如鈸，他這個英國人置身于日本大亨的寓所里，四周是紙門和踏踏米，感到處處陌生，雙眼如負千斤的重擔般沉重，肚子里裝滿了清酒，卻在聆聽著一個可信的人講著讓人不敢相信的故事。

“后來怎么樣了，老虎？”邦德在迷蒙中又問了一句。

“后來還有什么好說的，我只能向我的長官請罪了，等待尋求一個圓滿的解決辦法，一直等到你來，才算等到了結果。”田中老虎一本正經地說。

“等待著我？！”邦德的睡意一下子被嚇跑了，眼睛一亮，頭腦立刻清醒了。

“不錯，打算請你跑一趟！”田中老虎好似鬼迷心竅一般。

“老虎，時間不早了，大家睡覺吧！等明天我們再談，到時候我也許會供獻給你一點建議。”邦德伸了伸懶腰，想站起來。

“請坐下，”田中老虎的口氣十分堅定地說，幾乎是命令，“如果你還有愛國之心的話，那就請你明天即刻動身，”他看了看一下手表，“從東京搭十二點的新干線南下，就可以到九州的福岡，你不用回賓館了，也沒必要去見哈梅頓。從現在起你就一直聽我的命令好了！明白不明白？”

邦德就像被蜜蜂叮了一下，坐直了身子，“老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田中老虎神情嚴肅地對邦德說：“你上次在我辦公室的時候說過為了交換魔鬼四十四號你可以為我要求你作的任何一件事情。”

“我沒說一定會替你辦到，我只是說：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圍內，愿意為你效犬馬之勞。”

“這就夠了，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聽到你這樣講我才去見了首相，他命令我立刻采取行動。但是此時需列入國家機密，只有首相知情，你和我知道，絕對不可以讓的四個人知道了。”

“好了！好了！老虎，”邦德不耐煩地說：“請你說清楚些，你到底需要我為你作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