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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序幕

1944年8月,布拉格。

傍晚的空氣悶熱而潮濕,夏日遲遲不肯離去。卡車穿過狹窄的城市街道時,帶來一股腐爛的魚腥味混雜著汽車尾氣的惡臭。布拉格似乎什么都是臟兮兮的,很難想象,這個城市居然曾經是哈布斯堡帝國皇冠上的明珠!

他整個下午都在外面溜達,核查路線。他沿著潘斯卡街,走過停刊的《普拉格日報》編輯部門口——該報已被納粹當局取締;走過混雜著羅馬式、文藝復興和巴洛克建筑風格的城堡、宮殿、廣場和大教堂。他盡量不引人注意,完全是一副普通的捷克人在夏季的傍晚出門閑逛的樣子。

這個城市讓他感到很不自在。戰前,他在家鄉時就常在黑暗的大街小巷里游蕩,惹是生非,從來不害怕什么危險。但現在,一旦被抓,只有死亡。他小心翼翼地避免與人接觸,也避開擁擠的人群。

餐館里彌漫著劣質啤酒的氣味,桌子上粘著一層厚厚的污垢。可能這些歐洲人不太講究衛生——同樣的狀況會使北美人頗為難受!也可能這是被占領國家的人們反抗納粹統治的唯一方式。幾個常客已在里面,大多數是些老頭子,他們的身體已被歲月折磨得不像樣子。其中一人拄著手杖,走路一瘸一拐的。

經過一個小時的觀察,這個美國人終于認定這里是安全的,可以進去。他斜靠著吧臺,手里拿著一杯啤酒,就像一個平常的客人一樣,但每當有人朝他這個方向看過來時,他的每一根神經都會緊繃起來。

門吱呀地響了一下,有人進來了。他轉過身去。這位剛來的客人要了一杯杜松子酒。酒保頭也沒抬,就拿出杯子和酒瓶,給他倒了一杯酒。這人一口氣喝完,然后把杯子往吧臺上“砰”的一放。酒保又給他倒上了一杯。

“金斯基的花園現在很漂亮,對嗎?”新來的客人低頭看著吧臺,用德語說著。

美國人用口音很重的德語回答說:“我倒是更中意此時的公園。”

新來的客人稍稍動了一下身子,但幾乎讓人察覺不到。“不錯,那里比較涼快。”

這位客人又要了一杯杜松子酒;約莫十分鐘后,他伸手到口袋里摸了摸,在吧臺上扔下幾個硬幣,走了出去。幾分鐘后,美國人也離開,朝河邊走去。此時暮色蒼茫,樓房的輪廓已經隱藏于暗影之中。他謹慎地朝四周看了看,確信無人跟蹤;然后,先向北走了三條街,再向東走過兩條。一路上,他盡量表現得像一個散步的市民。

走過博物館后面那條狹窄的鵝卵石小巷時,一個輕輕的聲音從黑暗里冒出來:“晚上好,同志。”

美國人一驚,抬頭看過去。

“不好意思,開個小小的玩笑。”聯絡人笑道:“我們可以說英語,但要小聲點。”

美國人努力地點了一下頭。“你怎么稱呼?”

對方頓了一下,說:“卡夫卡,你呢?”

“美國兵,喬。”

卡夫卡收起笑臉。“很少看到美國人遠離家鄉,特別是到這里來。怎么回事呢?”

“有事要做。”

“經歷頗復雜吧。”

“一直都在柏林。以前在東邊。”

“你為自由而戰,我們向你致敬,喬。”他聳了聳肩,又說:“言歸正傳吧。聽說你要給我們提供一些情報?”

“我怎么知道情報沒給錯人?”

“沒有人能保證這一點。但你我都清楚,用你的話來說就是——沒核實我們的身份,你決不會同意這次會面。”

卡夫卡說的沒錯。喬已經聽說了這個情報機構,是由英美兩國共建的。他們混入德軍、獲取情報,以此與納粹戰斗。他也聽說過卡夫卡就是這個機構的成員。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聽說過約瑟夫·門格勒[1]嗎?”

卡夫卡下巴一緊,“奧斯維辛的惡魔?”

“就是!”就在不久前,喬自己聽說了這個魔頭,那天陽光明媚。他還記得當時自己心里在想,為什么太陽還能如此燦爛!

“我們也聽說他用活人做實驗,殘忍至極。真是禽獸,無恥極了!”卡夫卡說。

喬點了點頭。“我們以為這種瘋狂的行為只屬于希特勒、門格勒,這些歐洲的瘋子;可結果……”

他把手伸進夾克,掏出一束細繩困住的文件;解開后,遞給了卡夫卡。

卡夫卡是站在陰影里的,這時他把文件移向透進巷子的一道光線里。在這樣的黑暗中,喬看不到文件上面的字,他也沒必要去看。這是一份記載那項實驗具體情況的報告,裝在一個信封里寄給納粹黨衛軍頭子希姆萊、卡爾·克勞伯格[2],以及一個叫作勞舍爾的。另外還有一個收信人。

他耐心地等著聯絡人查看那份報告;報告的內容他自己早已熟記于心。

“致我們大洋彼岸的朋友:您給予我們的財政和精神支持,一直支撐著我們。我們因相同的目標而團結在一起。但愿這項研究也能為您提供幫助。”

卡夫卡抬起頭,他的眼睛在黑暗里閃現著光亮。“怎么弄到這個的?”

“不能說。”喬說。這是瑪格達弄到的,她“攔截”了情報員。多虧了她。“但我可以保證它的真實性。”

“信里的名字,這個美國人,他是——”

“我知道他是誰。”

“你認識他嗎?”

“不認識。”

“但我認識。他為戰爭出了力。上司們對他評價很高。”

喬斜視著他。“你想說什么?”

“他們不會相信這個的。”

一陣寒意從喬的背上冒出來——不僅前功盡棄,而且深陷險境。“難道這份報告就不能交上去?”

卡夫卡聳了聳肩,說:“他們會認為這是虛假情報,敵人就指望著我們對此采取行動。”

他把手伸出來,“那么,還給我!我自己來處理。”

卡夫卡卻馬上把信移開,不讓他拿到。

美國人將手緩緩伸進口袋,握住他那支四五口徑的手槍,惡狠狠地說道:“老子冒著生命危險才搞到的情報,決不會讓它葬送在你手上!至少現在不行!”

卡夫卡雙眼一直看著美國人的口袋。

“噢,對了,你是哪兒的人,同志?”他緩緩地說。

喬歪了一下頭。“那……和那有什么關系?”

“芝加哥,對吧?”卡夫卡移回陰影里。

“你怎么知道?”

“難道我們不會弄清你的身份?”卡夫卡笑了笑。“你們美國人是怎么說的?這世界真小,對嗎?”

喬瞪著他。“這話什么意思?”

“我也住在那里,離開德國以后。”

喬仍然緊緊地握著槍。

“到了芝加哥,怎么找到你?”

“聽著,朋友,我不打算——”

“相信我,你的努力不會白費的。”

突然,路上傳來靴子踩踏地面的聲音——一群納粹黨衛隊從附近一家酒館出來,喝得醉醺醺的。喬試圖搶回報告,但卡夫卡向他身后側移了一下,然后將報告塞進了襯衫里。

“怎么樣,同志?”卡夫卡輕聲說。

美國人身子僵住了,然后他嘶啞地低聲說道,“米勒。戴維·米勒酒吧。”

這些士兵踉踉蹌蹌地走過巷子時,他縮在一處,盡量不引起他們的注意。等到那些帶著啤酒味的笑聲消失在夜色中時,他才轉過身去。

卡夫卡消失了。

2001年4月,芝加哥。

屋里。門口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老人抬起頭來:很可能是那只狗兒在他門口嗅來嗅去,等著給它喂食。他合上報紙,用手撐著椅子,站了起來。他的女房東上個月弄來了這只雜種狗。她說,為安全起見,當作看門狗。但這狗從來不叫,看到老人總是搖晃著他那該死的尾巴。

但老人對此一點也不介意。比起它的主人,這只狗倒是個更好的同伴。他拖著腳步走向門口,從壁櫥里抽出一盒奶浸骨頭。他仿佛看到那只畜生歡快地扭來扭去,等著享受它的食物。這讓他覺得,只有這只狗才能給他帶來一點生活的溫暖和愛意。是呀,生活對他總是那么無情,但他還是活下來了。他就像一只躲進下水道里的老鼠,總是不得安寧,還得四處搜尋生活必需品;收獲時多時少,全憑運氣。

可是現在,就連這樣的生存都無法繼續了。他的眼睛看向報紙,似乎知道總會有這么一天。人類永遠也不能摧毀邪惡;它總會再來,就像一種致命的病毒,會比前一代更危險、更致命。他必須主動出擊,而且要快;必須發起一次精確的打擊,以精準的時機,給對手以致命的重創;這一次,必將如愿以償。

他一手抓著狗食,另一只手打開了門。突然,兩個男人沖了進來。一個扎著馬尾辮帶著太陽鏡;另一個頭戴著漁夫帽,帽檐拉得很低,蓋住了前額。戴帽的男人抓住老人,把他的手臂扭到背后,另一個人從口袋里扯出什么東西——是注射器!老人無力地掙扎著,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馬尾辮將針頭插入老人的脖子。老人雙手往上一甩,狗食餅干掉了下來,散落一地。

注釋:

[1]約瑟夫·門格勒(1911—1979)納粹黨衛軍軍官、醫生,奧斯維辛集中營頭目之一,被稱為“死亡天使”。

[2]卡爾·克勞伯格(1898—1957),納粹軍醫,被稱為“野獸”,大規模進行手段野蠻的婦女絕育實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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