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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魯吉亞,第比利斯
1991年5月,蘇聯解體前7個月
“上帝啊,你連一個餐位費都付不起嗎?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孩子?”
一個頭發斑白,眼神陰郁,五十歲左右的男人,一把將一杯啤酒放在了馬爾科的紅豆湯和新鮮出爐的魚雷卷旁。
確實,在他最喜歡的午餐地點沒有座位。只剩齊胸高的桌子,一群人圍著桌子邊吃飯邊抽煙,他們中的多數穿著第比利斯公路維修隊的棕色短袖制服。
馬爾科小心翼翼地將碗放在桌上,試圖騰出一些空間。這個眼神陰郁的男人說:“你每個月的助學金有,呃,1475美金?就是那個所謂的富布萊特獎學金?”
馬爾科瞇起眼問:“我們認識嗎?”
“嘿,這些錢可能在紐約算不了什么,但在這,一塊錢能頂幾塊錢用???,你都能每周去達里爾吃一頓了。”達里爾算是鎮上最好的餐廳,味道還算過得去?!爸辽倌抢镉锌瘴弧m槺阏f一下,你可以叫我拉里。要來杯啤酒嗎?”
盡管才中午,但自助餐廳里的大多數人都喝著啤酒配著湯。
“不需要?!瘪R爾科把面包沾了一下湯然后咬了一口,既想讓面前這位滾蛋,又想搞清楚他到底是誰。“你怎么知道我每個月的助學金是多少?”
“哦,我還知道很多關于你的事,馬爾科。”
馬爾科又咬了一口面包?!氨热缯f?”
“比如你17歲的時候,母親去世了,你離家出走,去新澤西皮斯卡塔韋的一個加油站打工,然后去羅格斯大學讀書,順便說一下這學校不怎么樣;我讀的是耶魯,不過你在數學上很有天賦……”
“你是誰?”
“……你想成為一個工程師,卻對俄國歷史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是的,這樣比較實際。一開始我沒覺得有什么,直到我發現你媽媽小時候和她的家人被蘇聯政府逐出了格魯吉亞。我不是什么精神病學專家,不過我肯定在她自殺之后,你離家去她以前待過的地方找她,在這尋找她……”
“你他媽到底是誰?”
“我已經告訴你了,我叫拉里?!?/p>
“拉里什么?”
“就先叫拉里好了。說真的,你真有種,還有腦子。78年的那次抗議……哈哈!很行啊你。共產黨竟然信了你的鬼話,不過也就是在剛開始的時候?!?/p>
馬爾科皺了皺眉。
1978年,蘇聯政府試圖將俄語作為格魯吉亞的官方語言,結果引發了大規??棺h。最終,蘇聯政府一反常態地克制住了自己,同意格魯吉亞人保留他們的語言;蘇聯政府想讓美國人更多地了解這一段歷史,因為這能顯示出他們的寬容仁慈。為了能順利拿到簽證,馬爾科當時保證自己會學習那段歷史。
拉里又說:“當然,你騙不了我。你做的那些采訪不僅僅是關注一些老套的抗議。你來這是為了整理過去70年中蘇聯往格魯吉亞身上潑的臟水,聽一些悲傷的故事,也許還會加點你母親的傷心故事,然后回到家把這些都寫下來,在共產黨背后捅一刀。不是說你做的這些就真能改變什么,不過至少你的心還是朝著正確的方向。我來這是要告訴你,蘇聯政府也知道你在干什么。第比利斯的美國人只有那么點,他們一直密切關注著我們的一舉一動——他們認為我們都是間諜。你難道都沒注意到自己被跟蹤了嗎?”
馬爾科沒有回答。他努力保持鎮定。拉里所說的都是對的。
拉里說:“他們至少派了四個人盯著你。一個是你街對面的鄰居。那個從不整理襯衫總是那么友好,看上去笨笨的胖家伙?告訴你吧,薩維爾吉奇,他才沒那么友好。他只是想知道你都去了哪兒?!?/p>
馬爾科回想著對街那個與自己很合拍的家伙。他還以為是文化的關系。
“在這我也被跟蹤了嗎?”
“是的,被我跟蹤?!?/p>
“我是說——”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經常來這所以他們不再派人跟蹤你到這里了。現在好好想一下——如果有人在跟蹤你,而你又恰好有時間,不妨跟他們玩一玩。我這還有些消息。你做了很多記錄吧?那些最終都會被他們偷走的。大概就是你準備離開的時候,還有,我想你的電話和公寓應該都被監聽了。”
“你是——”
“我是個商人。我從格魯吉亞進購奶酪再出口到美國去——這買賣市場很大,大到讓你吃驚。我跟美國政府打了很多交道——你知道的,需要進口許可證之類的。所以我知道那些事情?!?/p>
“你知道這些事是因為你倒賣奶酪?算了吧?!?/p>
拉里喝了一大口啤酒,發出了咕嚕咕嚕的聲音?!罢娴牟粊硪槐瓎??”
馬爾科本打算來一杯?!安挥昧恕D銥槭裁催@么關注我?為什么要費心查出這些?”
“不管怎么說,你被當地政府盯住了。他們知道你來這里的目的跟你說的不一樣。但僅僅是那樣的話,我也不用來提醒你這些。”
“我可沒被嚇到?!瘪R爾科撒謊道。
“你加入的那個小新聞俱樂部,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的,那玩意兒可讓他們頭疼了。尤其是他們發現你對他們撒謊說你來這兒是為了上學?!?/p>
新聞俱樂部是由一群學生記者,或想成為學生記者的人,和一些反共團體建立的一個非正式組織。它的目的就是支持反共新聞,安排學生抗議,是蘇聯政府的眼中釘。在過去的幾個月中,馬爾科一直都有去參加新聞俱樂部的會議。
他將魚雷卷面包沾了一下湯。“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說什么?!?/p>
“你知道處于恐懼中的動物是最危險的嗎?好吧,老天都知道那些混蛋俄羅斯人就是這樣的動物,我告訴你他們現在戰戰兢兢,他們能感覺到革命就要來了。可能你認為他們不會關心一個由一群什么都不懂的小孩搞的新聞俱樂部,那你可就錯了。他們草木皆兵,看什么都是威脅。所以你要小心了,這就是我要說的?!崩锖韧炅似【?,擦了擦嘴。“當然,如果你覺得新聞俱樂部需要一些資金資助,那么我可以提供。”
之后,拉里站起身迅速走開了,剩下馬爾科在那兒沉思著,迷茫地盯著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