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雷柏咖啡店裝飾著許多明艷的粉色和綠色植物；坐在里面，覺得自己就像被囚禁在一朵巨型月桂的花瓣里。

“艾利？”

阿卜杜勒走向我的餐桌，手里端著一個盤子，盤子里盛著法式吐司、臘腸和粗玉米粉。

我合上報紙。“早上好！”

“大衛(wèi)呢？”

“還在淋浴。剛鍛煉回來。”

他那一大堆食物差不多遮住了盤子邊緣的月桂圖案。放下盤子時，他笑了一下，感慨道：“我應(yīng)該向他學(xué)習(xí)，可我又不像他那樣善于自律。”

我也笑了，想起了自己頭天晚上的放肆。他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笑得嘴都張大了。

我的笑容隨即消退。我困窘無比，感覺像是無緣無故被公交車撞了，頭痛得要命；痛感猶如一大片面積，大得就像整個蒙大拿[1]。“阿卜杜勒，我想為昨晚的行為向你道歉。”

他坐了下來。“別放在心上，沒什么。”

“出那么大的丑！”

“你當(dāng)時讓人感覺神清氣爽。”

“你倒真是翩翩君子。”

他拉出一把椅子，坐了下來，打開一條粉紅色亞麻布餐巾，放在了大腿上，然后伸手拿過糖漿，既蘸法式吐司，又蘸臘腸，玉米粥也放了大量的楓葉糖漿。相比之下，我的什錦水果簡直就是斯巴達(dá)人的飲食[2]。他叉起臘腸，只咬了兩口就吞了下去。假如他是穆斯林的話，一定算不上虔誠。

“大衛(wèi)說，你是芝加哥人？”

“生于斯長于斯。”我做好準(zhǔn)備，時刻回?fù)糁ゼ痈缡恰帮L(fēng)城”或“我的小城[3]”或其他無聊的說法，那是外地人提到芝加哥一定要說的套話。好像我們芝加哥人整天都在哼唱辛納屈[4]那首歌、為生活在一個充滿活力的地方而亢奮不已。

然而，阿卜杜勒卻只是說，“真令人不敢小覷呀，你的……那位……”

“大衛(wèi)？”

“不錯。對于外匯交易與市場波動之間的關(guān)系，他的眼光十分敏銳。”

不管我多么努力，就是對外匯交易提不起興趣。

我承認(rèn)，自己還真的不懂這一行；也一直想知道自己究竟應(yīng)該懂些什么。照大衛(wèi)的解釋，那不過就是銀行提供給客戶的一項服務(wù)；銀行不想虧損，但也不想暴利。外匯交易界偶爾會出點(diǎn)丑聞，不過那些查出來都是判斷失誤，而不是欺詐行為；除此之外外匯交易也沒什么特別的誘人之處。對此我深感欣慰。我的前夫老是想投機(jī)賺大錢，結(jié)果血本無歸倒欠巨額債務(wù)；我至今還欠著他造成的債務(wù)，就是鐵證。

不過阿卜杜勒顯然是個富人，而且是沙特王室成員，我應(yīng)該顯得有教養(yǎng)。“我不太懂外匯交易，但我猜你需要美元——呃，為什么需要美元呢？”

一位身穿綠色和粉紅色服裝的女服務(wù)員在我們的杯子里續(xù)上了咖啡。等服務(wù)員離開以后，他說：

“你真是一個好奇心很重的女人。”

我聳聳肩。

他仔細(xì)地打量著我，似乎要把我外貌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牢牢記住。這使我緊張不安，因?yàn)槲抑涣?xí)慣于觀察別人。

“沒那么復(fù)雜，”他放下叉子。“是因?yàn)槭陀妹涝媰r，我的大部分業(yè)務(wù)也都用美元結(jié)算，然后我再用美元收益去兌換做其他投資需要的貨幣。”

“投資什么項目呢？”

他遲疑了一下。“我一直都在尋找新的理念與技術(shù)，把它們帶給我的國人。比方說，我曾經(jīng)投資一家基因工程公司，這家公司培育抗擊旱災(zāi)的種子。我也投資過互聯(lián)網(wǎng)搜索引擎公司，好讓孩子們檢索信息更加方便。”

“真的？”

“或許我會和你的大衛(wèi)·林登合作，我就有更多的東西可談了。”

他笑了起來，攏起一團(tuán)玉米粉。“生意談夠了吧。今天早上你顯得更——該怎么說呢——?dú)舛ㄉ耖e了。”

“說得好！”我也笑了。“乘筏子漂流……唉，我再也不想了。”

他又笑了，然后接著用餐；吃完后，拿出一份報紙。“你不會介意吧？”他示意要開始讀報了。我也拿起早先買的《芝加哥論壇報》。于是我們靜坐讀報，氣氛融洽。西弗吉尼亞的山區(qū)能看到芝加哥的報紙，這讓我頗感意外。轉(zhuǎn)念一想，這兒是綠薔薇，后面很可能有他們自己的印刷廠。

瀏覽到第九頁，一則新聞抓住了我的眼球。市區(qū)的刑事法庭將要審判一件謀殺案。被告名叫姜尼·桑托羅，被控毆打并在市區(qū)東南部的卡柳梅特公園槍殺了自己的女友。他聲稱自己無罪。可是根據(jù)這篇報道，他的罪證極其充分。夏天的最后幾周，具有新聞價值的重大消息通常很少，讓人難有作為，因?yàn)闆]有更值得關(guān)注的事件，媒體便鋪天蓋地般報道此案，當(dāng)?shù)仉娨暸_也承諾絕不會放過這場辛普森殺妻案[5]一樣的大戲，會曝光一切操縱司法的行為。以前我很少關(guān)注此案，想著不管當(dāng)?shù)仉娨暸_要我去看什么，我都應(yīng)該一概拒絕。

不過，今天的報紙上刊登了一幅模糊的桑托羅的照片。文章說他26歲，但看上去不止。他雙眼半睜半閉，頭發(fā)剪得很短，貼著頭皮；他沒有對著鏡頭，但可以看見眉毛濃密粗長，靠近鼻根——一副猿猴相。

我盯著這張照片，突然感覺身上沁出冷汗。我伸手去拿水杯。

“怎么啦，艾利？”阿卜杜勒問道。

我喝了一大口水，舉起報紙。“這個殺人嫌犯，他……看著面熟；我好像認(rèn)識他。”

他雙眉揚(yáng)起。

“早上好，弟兄們！”

強(qiáng)壯的雙手捏住我的雙肩。

我仰頭一看。

大衛(wèi)俯下身子，親吻我的臉頰。

“是他那張臉，”我對阿卜杜勒說道，“我以前見過。”

大衛(wèi)拉出一張椅子。“什么好消息我沒聽到呀？”

我把報紙遞給他。“看看這個。”

“看什么？”

“照片上的人。被控謀殺罪。”

大衛(wèi)細(xì)讀那篇文章。

“我覺得我認(rèn)識他，”我說道。“可又不知是怎么認(rèn)識的。”

我感覺阿卜杜勒打量著我。

“這家伙毆打女朋友還槍殺了她。”大衛(wèi)遞回報紙。“你可真是認(rèn)識了一個好人呀。”

注釋：

[1]即蒙大拿州：位于美國西北部，論面積為第四大州。

[2]指清淡、簡樸、節(jié)制的飲食。

[3]《我的小城》，又名《我的小城芝加哥》，上世紀(jì)60年代曾由弗蘭克·辛納屈演唱的流行歌曲，來源于同名電視連續(xù)劇。辛納屈（1915—1998）是與貓王、披頭士其名的白人爵士歌王。

[4]弗蘭克·辛納屈（1915-1998）美國歌手，演員，奧斯卡獎獲得者，美國20世紀(jì)最優(yōu)秀的流行歌手。

[5]1994—1995年間，美國前橄欖球明星辛普森殺妻案轟動一時，其過程一波三折，頗具戲劇性；由于警方證據(jù)失誤，辛普森明顯有罪而被判無罪僅負(fù)民事賠償責(zé)任。該案成為美國歷史上“疑罪從無”的最大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