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藝術對日本“南畫”的影響

西方傳入的寫實主義對日本追隨中國文人山水畫的繪畫傳統產生了間接影響，這個現象是日本藝術中折中主義表現的一個明證。18世紀的日本藝術家非常崇拜中國文人畫，稱之為“南畫”。這些中國文人繪畫通常畫法簡略，筆觸敏感，即景生情，與詩歌和文人傳統緊密相關，強調對個人情感和敏感性的表達，不注重對客觀世界的準確描繪。的確，他們除了不表現現實外什么都表現。實際上，中國17世紀的南宗山水畫成為了表達政治主張的載體，文人畫家們執意遠離腐敗的宮廷生活和朝廷，視自己為元朝年間拒絕與蒙古人合作的儒士畫家們的道統傳承人。

然而在日本藝術家手中，南畫藝術并非總像它們在中國藝術家手中那樣，既作愉悅欣賞，又是對整體生活方式的表達。南畫在日本藝術家眼里只是繪畫的一種手法風格，像日本其他美術畫派如土佐派和狩野派的表現手法一樣，都是可以學習的。一個日本南畫畫家學習西方寫實派畫法，這沒有什么不合適，盡管這樣做對一個中國文人畫家來說不可思議。正如司馬江漢的短文所說，由于西方藝術的影響，日本畫家認識到傳統的東方美術的常規形式，無論毛筆的運作怎樣使畫面活潑生動，都不能表現客觀現實。中國文人畫不是從自然汲取營養，而是從自身汲取營養。而西方繪畫似乎指出了重新認識自然世界的一條道路。

松村吳春（1752—1811）原是著名俳句詩人及畫家與謝蕪村的學生，青年時代是一位地道的南派畫家，后來在其朋友圓山應舉的影響下成為寫實派畫家。

谷文晁（1763—1840）在日本被看做是將南畫引進江戶的第一人，他對一切手法兼收并蓄，試圖將中國毛筆畫和西方寫實繪畫相結合——盡管做得不太成功。他最出色的作品是兩幅蔚然壯觀的《瓶花圖》（彩圖1）。一位荷蘭船長曾將荷蘭宮廷畫家威廉·凡·羅伊（Willem van Royen, 1654—1728）的一件繪畫復制品贈送給幕府將軍，谷文晁的《瓶花圖》乃是根據此復制品而繪制。松村吳春的學生渡邊華山（1793—1841）在中西畫技法結合方面取得了更大的成就。他一直使用東方繪畫媒質——絹或紙，水墨和水彩，是位多才多藝個性強烈的藝術家。他不是簡單地將西方寫實主義視做一種繪畫手法，而是將其視做更接近自然的一種方式。他尤其為西方肖像畫的魅力所傾倒，認為它不僅表現了人物的外部特征和社會角色，還揭示了人物深刻的個性特征和心理因素。他的肖像畫《鷹見泉石像》（圖1.16）便深刻體現了他在這方面的研究。當時，學習西方藝術本身還象征著追求與外部世界的接觸，越來越多的日本學人和改革者正努力從事此項事業。渡邊華山參加了抗議嚴厲的鎖國政策的活動，以“外國叛徒”的罪名被投入監獄，他被釋放后又遭軟禁，之后自殺。如同其他明治維新前的“拿來主義”藝術家一樣，他的寫實主義畫法與17世紀中國文人畫家一致，更多地表達了畫家的政治態度。這些日本畫家覺得，西方寫實繪畫是傳播新知識和新教育的有效工具，這是中國畫做不到的。司馬江漢宣稱：“西方油畫是為民族服務的工具。”

另外一個號召通過西方美術向西方學習的宣傳者是本多利明，他在1798年出版的《西域物語》中寫道：

 

西洋繪畫技藝高超，意在正確地描繪物象，使圖畫與原物看起來完全相像，因而他們的繪畫很有實用的功能。欲達此目的有規可循。西洋人將白日光線分為光和影兩部分，并且使用遠近透視法以正確描畫原物。如欲從正面畫人鼻，日本繪畫無法表現鼻梁中線。使用西洋畫法，于鼻一側畫出陰影，則鼻梁高度立顯。

 

因為當時這些畫家所看到的西方圖畫主要是實用型的，他們從而推斷，西方美術的唯一目的是進行圖解和教學。

像圓山應舉、平賀源內和松村吳春這樣的日本畫家，他們本質上都屬于傳統派畫家，只是對西方繪畫技術的某一方面產生了興趣。但是還有另外一些總體上屬于少數派的藝術家，他們對西方繪畫表現的內容題材最為看重。這部分人聚集在長崎荷蘭人的小聚居點——出島周圍，或做仆人，或任翻譯。他們翻譯荷蘭文的書籍，復制歐洲銅版畫和地圖，其作品都被稱做“長崎繪”。他們的大部分繪畫和雕版畫內容表現的是荷蘭人在出島狹窄的生活圈子，以及荷蘭商館首領每年在印度及爪哇仆人和黑奴的簇擁下前往江戶覲見幕府的場面。

這些數量龐大的繪畫和版畫作品的制作者們大多數是無名工匠，只有少數為人所知。如荒木元融，其子石崎融思及荒木如元。石崎融思是一位技術高超的油畫家，并精通透視法；荒木如元生于1773年，后成為傳統狩野派風格的宮廷畫家和藝術鑒賞鑒定專家，他同時也畫油畫肖像，他的油畫可能學自出島的荷蘭醫生赫爾曼·菲爾克（Herman Feilke）。還有最重要的一位畫家是川原慶賀（1786—1860），他的現存作品包括一幅畫于1818年的肖像畫——《荷蘭商人揚·科克·布洛姆霍夫一家》（圖1.17），這個作品共有五件不同版本存世。他還創作了一幅題名《蘭人酒宴圖》的繪畫，表現了荷蘭商館中一次大型的社交盛會，構圖為歡快愉悅的風俗畫類型。他還有幾幅描繪長崎港口外國船只簇擁攢動的風景畫。此外他還為馮·西波爾德（von Siebold）于1832—1854年間寫作的《日本》一書畫了許多有獨創性的插圖，其中動植物部分的繪圖尤其出色。

長崎繪是18世紀至19世紀早期，日本日益加強的與歐洲文化和技術接觸時期的資料寶庫，但是藝術價值較低。它們往往色彩粗糙，使用西方的明暗和透視技法只是為了具體的功能用途，只要圖像清楚，說清事情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