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類簡史:從動物到上帝
- (以色列)尤瓦爾·赫拉利
- 2906字
- 2018-10-30 11:32:59
推薦序
前不久聽說,業(yè)內(nèi)最近出了《人類簡史》這么一本“奇書”,作者是個名叫尤瓦爾·赫拉利的以色列年輕人。此書在2012年以希伯來文出版,很快就被翻譯成近30種文字,不僅為全球?qū)W術(shù)界所矚目,而且引起了公眾的廣泛興趣。一部世界史新著竟能“火”成這樣,實在是前所未聞。所以,當中信出版社請我為本書的中文版作序時,我也就出于好奇而暫時應承了下來:“先看看吧?!?/p>
而這一看,我就立刻“著道”了——拿起了就放不下,幾乎是一口氣讀完。吸引力主要來自作者才思的曠達敏捷,還有譯者文筆的生動曉暢。而書中屢屢提及中國的相關(guān)史實,也能讓人感到一種說不出的親切,好像自己也融入其中,讀來欲罷不能。后來看了策劃編輯舒婷的特別說明,才知道該書中文版所參照的英文版,原來是作者特地為中國讀者“量身定做”的。他給各國的版本也都下過同樣的功夫——作者的功力之深,由此可見一斑。
事實上,赫拉利也的確是一位了不起的青年才俊。他1976年出生,2002年在牛津大學耶穌學院獲得博士學位,曾專攻中世紀史和軍事史,發(fā)表過《騎士時代的特殊戰(zhàn)役(1100—1550)》(2007)、《最后經(jīng)歷:戰(zhàn)場啟示和現(xiàn)代戰(zhàn)爭文化的創(chuàng)生(1450—2000)》(2008)等專著,以及若干有關(guān)戰(zhàn)爭史的論文。在經(jīng)歷了這些微、中觀的歷史學專門訓練之后,赫拉利便轉(zhuǎn)向了一種極宏觀的世界歷史研究,而且還特別熱衷于從物理學、化學、生物學、人類學、生態(tài)學、政治學、文化學和心理學等學科的角度,對作為一個物種的智人乃至整個人類社會的來龍去脈,做出全方位的考察和預測。老實說,如此大規(guī)??鐚W科的史學研究計劃是令人瞠目的,那似乎不是一個“專業(yè)歷史學家”憑一己之力就能夠成就的事情。然而,赫拉利還真的就單槍匹馬地做了這么一件不可能的事。而且,事實證明,他做得不賴——我們面前的這部《人類簡史》,作為他這一工作的初步成果,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成功。而赫拉利本人自然也能因此而暴得大名:畢竟,能夠像他這樣從容游走于這么多學科之間的歷史學家,是曠世罕見的。
當然,這件事還是有些令人生疑。且不論赫拉利在書中對人類學、生態(tài)學和生物工程學等“硬科學”的運用是否無可爭議(那不是很多不明就里的外行讀者一下子就能明判的),這位“曠世罕見的天才歷史學家”一下子結(jié)合那么多“硬科學”,用不到500頁的篇幅寫出的從石器時代智人演化直到21世紀政治和技術(shù)革命的一整部“人類史”,在“專業(yè)歷史學家”看來,恐怕已經(jīng)很難說還是通常意義上的“歷史”了。而且,由于缺乏對構(gòu)成世界歷史進程的許多重大事件或現(xiàn)象的系統(tǒng)敘述和解說,這本書恐怕連“宏觀世界史”都算不上??墒?,如果不是歷史,它又能是什么呢?
在我看來,寫歷史寫到這個份兒上,一般都只有一個結(jié)果,那就是離開了“歷史”而走向了“哲學”—而且這個“哲學”還不只是“歷史哲學”,它同時也包含了很多人生的哲理。系統(tǒng)的史事在這里隱而不見,流出筆端的都是一些被用來說明某種歷史法則、人生道理的史事片段或現(xiàn)象。如果作者能真心關(guān)切人類的命運,并且有充足的知識準備和理論修煉,這種寫作就能達到一種勝境,它的產(chǎn)物也就不再是那種我們所習見的歷史作品,而有可能是一種對歷史和人生的徹悟。應該說,赫拉利就是懷揣這一“野心”來寫他的《人類簡史》的,而他的努力看來也沒有白費。
讀《人類簡史》,我們每每會為作者非同尋常的想象力而贊嘆。比如,他竟能從用生物學制造的那只背上長耳朵的老鼠聯(lián)想到3.2萬年前的施泰德“獅人”(讀來有些瘆人),并能匪夷所思地產(chǎn)生“弗蘭肯斯坦如今正坐在吉爾伽美什肩上企圖滅絕智人”這樣的奇想。這讓他的書多了不少一般史學作品所缺乏的文學感染力。但更值得我們欣賞的,也許還是洋溢于全書的一種對天下眾生的“無邊大愛”。赫拉利無疑是痛恨“人類中心主義”的。在他看來,正是這種罪惡的人類中心主義,把具有神一般的能力、本來應該成為宇宙間“正能量”的智人,變成了一種不負責任、貪得無厭又極具破壞力的怪獸,結(jié)果給地球生態(tài)帶來了一場“毀天滅地的人類洪水”。他對人類完全無視家禽家畜的感受、用種種變態(tài)的養(yǎng)殖方法獲取美味的行為提出的幾乎聲淚俱下的控訴,顯然也不是故作矯情,而純粹是出于一種大慈大悲。正由于有這樣一副關(guān)愛弱者的菩薩心腸,赫拉利在說起歷史上和現(xiàn)實中只對強者有利的自由市場資本主義、殖民主義、帝國主義、消費主義、男性霸權(quán),以及總是在為帝國主義和資本主義服務的科學時,自然也沒有好氣,基本上都是揶揄和批判??傊?,他認為迄今為止的智人歷史,大行其道的都是這些亂七八糟、一無是處的東西,因而“歷史從無公正”,而所謂的“智人”呢,其實一點也不明智,相反是一個非常糟糕、令人失望的物種。
不過,如果把智人歷史整個地斥為成事不足、敗事有余,顯然也有失偏頗。實際上,赫拉利也沒有這樣做。譬如對于今天的人類社會正在向“全球帝國”演進這一發(fā)展趨勢,他還是相當肯定的,因為他覺得非此不能消弭戰(zhàn)爭、實現(xiàn)環(huán)保和保障人權(quán)。當然他也沒忘記特別強調(diào)了一下,說這種“全球帝國”是一種“不受任何特定國家或族群管轄的”世界政治秩序——這種強調(diào),在“新帝國論”甚囂塵上的當下,自然是十分必要的。而且讀者也會看到,盡管對智人的行為有許多不滿,赫拉利內(nèi)心里還是“愛人”的。他對智人的所有批評,說到底只是一種“恨鐵不成鋼”的埋怨,而深藏于其中的,其實還是一種對人類命運的深深憂慮,以及對智人幡然悔悟、痛改前非的殷切期待。赫拉利對當下基因工程學“改良”人類的種種做法的尖刻抨擊,便充分顯示了他的這種“愛人”情懷。他把打著“治病救人、延長生命”的旗號改造人類基因的科學活動,恰切地比作追求長生不老的“吉爾伽美什計劃”和創(chuàng)造科學怪人的“弗蘭肯斯坦博士”這兩種傳說的結(jié)合。而這種結(jié)合,在他看來是極其危險的。因為首先,在當今貧富差距已經(jīng)極為懸殊的情況下,這種只有一小撮富人能夠消費得起的永生大法必然嚴重加劇社會不公;其次,如果人類真的被升級為另一個物種,實際上是升級為一種“永遠年輕的生化人”,那么隨之發(fā)生的就只能是人類的本質(zhì)乃至“人”的定義的根本改變,就只能是智人歷史的終幕。
人類有可能以這樣的方式自我毀滅,想來令人毛骨悚然。赫拉利自然也無法接受這樣的結(jié)局。他試圖做點兒什么來阻止這種看來已“沒有不可逾越的障礙”的演進,而他所能做的,也不過就是弱弱地提出這樣一個問題:“我們?nèi)祟惥烤瓜胍裁??”實際上,關(guān)于這個問題,他已經(jīng)在本書的倒數(shù)第二章中,通過對“快樂”問題的某種歷史哲學式的探究,做出了自己的回答。他發(fā)現(xiàn),“快樂”這種情緒的歷史,是歷史學家從來不感興趣的問題,而那絕對是一個極大的失誤:因為一旦人們發(fā)現(xiàn)歷史能證明樂無常態(tài)而知足常樂,發(fā)現(xiàn)我們過去對快樂的歷史認知可能都是錯的,發(fā)現(xiàn)對快感的執(zhí)著追求可能只會適得其反地導致痛苦,那么我們就有可能走向?qū)ψ约旱恼嬲斫?,也就可能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了?/p>
當然,對于這種高深莫測的人生哲學問題,赫拉利的回答離真正的答案可能還很遙遠。然而,他的努力是可貴的。我相信,讀了他的這本書之后,一定會有更多的人來參與對這一問題的思考,而一旦傳說中的“人生真諦”開始為越來越多的人所感悟,智人的歷史或許就不僅能長久地繼續(xù)下去,而且還能呈現(xiàn)出更健康的樣貌。
是為序。
高毅
2014年10月27日
北京海淀藍旗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