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心思
- 花月正春風
- 青梔未白
- 2346字
- 2017-04-10 13:17:37
我聽完她最后一番話,忽然怔忡起來。我確乎也是個手染鮮血之人,欠人性命不在少數,我以前不大在意,總覺因自己本來就是個殺手,即便不像個溫柔可人的女子也情有可原。然,現在我卻為什么這樣難受,許多話想立時同風祁墨解釋解釋,想告訴他很多時候我只是人來犯我,我才犯人,想和他說我并非嗜血好殺。
阮盈袖拍拍我的胳膊,安慰說:“秦姐姐,我不知你之前過得是怎樣的生活,只是在遇見你之后,雖覺得你縱情肆意,卻不會是那樣輕賤人性命的人。丁姑娘的話,你勿要放在心上,好好睡一覺便什么也沒有了。”
我沖她笑笑:“快去休息吧,小姑娘的模樣,又懂得些什么了?我沒事的。”
阮盈袖“嘻嘻”一笑,往門外走去,邊走邊說:“那你也快點休息,明天我們早些啟程去霧云山莊。拖了這么些日子,也不知程大哥傷好了沒有,我可也心急的很。秦姐姐安睡,風公子安睡。”她最后一句話,便是對還坐在桌邊的風祁墨說的了。
風祁墨點點頭,微微笑說:“你也好睡。”阮盈袖便掩上門去了。
我在風祁墨面前坐下,想把之前想的那些話真的同他說了,我不能憋在心里,這斷不是我的性格,然這么一坐,他只是看著我,我一下又不知從何說起。
我定定地看了他許久,然后才喊了一句:“風祁墨——”他看著我,臉帶笑意,示意我說下去,我吸一口氣,快速說著:“我先前的堂主沈別緒,大家都道他乃是逆賊,合該斬首。我也怨他將我帶上殺手這條路,然而我并不恨他。沈別緒頗有風度,他派我做的那些事往往和查賬收繳有關。我收服玄川郡四老,是憑著自己的真本事,東邊清剿的碧海劍派,是那時沈別緒想拉攏倚海郡的一位要緊官員,和他交換的條件。碧海劍派做海上生意,為禍已久,清剿也是為民除害。而其余受沈別緒之命,斬殺的一些人,都是手上不干凈的。沈別緒也說,女孩子家,并不該同常三他們一樣犯太多不相干人命。所以我和廖九,卻原是烏衣堂總堂里最閑的人。”我說到這里,看見風祁墨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忽然覺得自己為何要同他說這些,說了又能如何,我慢慢垂下頭去,“然而,我確實殺人不少,這一點,丁杏并沒說錯,只是,今天這事,我并不覺得后悔,只覺得自己下手仍舊輕了。”
“小五兒,”風祁墨忽然打斷了我,他起身坐到我身邊,嘆了口氣,撫了撫我的頭發,這發究竟還是他每天早上過來幫我梳的,他說:“你如是這樣說,我只會覺得當初我不好,因學藝不精而致你一人顛簸。丁杏的事,我原是縱著你的,自然也支持你。我原以為你會取她性命,已做好同丁家為敵的打算。然而你卻沒有。我已經訝然十分。我和阮姑娘一樣,只覺得你……似乎下手輕了。”
我心中竟有幾分感念他的理解,想了想又解釋說:“先前從江家手里救盈袖,我也只是廢了江御陽的劍上武功,其實這和丁杏毀了容貌是同一道理。有些人在這世上失去了一些東西,竟是會比死還難受的。”
說這話時我想起了常三,想起了最后那盤單籠金乳酥的情誼。我想,大約他失去了我,確是要比他自己死了還要難受。
許是我神色變幻莫測,風祁墨看了我一會兒,說:“你有什么事,是我并不知道的?”
我驚訝于他的洞察,卻還是略略同他講了常三的事,然后又告訴他:“而我之所以能夠活命,廖九在里面也起了不少作用。須知我先前是十分瞧不上廖九小丫頭的種種,只將她當做鄰家妹子看待。然而誰能想到,她走前留給靖安王沈別聲最后的話,竟然是要留我一命。許是因常三廖九,我才這樣惜命,”我沖風祁墨笑笑,畢竟沒什么人能夠相信,做了許多年殺手的人,竟然會怕死,“為什么不呢?我現下這條命里,除了我娘親,還有兩個人的恩德,怎能辜負。”
風祁墨笑說:“惜命還這樣得罪人。丁家和江家,總不會善罷甘休的。”
我瞇了瞇眼,語氣不自覺又狠厲了起來:“那又如何,惜命是一回事,本性又是一回事。秦五不是受人欺負不知還手之人,我在做殺手時,他們還在溫柔鄉紙醉金迷。如今得罪到我頭上,活該如此。”
風祁墨雙手放在我肩上,將我轉過來,看著他,然后認真說:“你從不說這樣多的話,這是第一次。”
我心里驚了一下。似乎自我進烏衣堂以后,我從沒和什么人說過這許多的閑言碎語,正在思索何以今天這么八婆,風祁墨已經在我額上親了一下,嘴角勾出好看的弧度:“我很歡喜。”
我傻了兩回。第一回是秦五長這樣大,首次被人親了額頭,這人還是平日里毒舌討嫌的風祁墨;第二回是,他親了我額頭,然后還說,他很歡喜,他歡喜什么。歡喜我獨獨和他講這么多話么?
我光想著,就這樣直愣愣看著他。他又嘆口氣,說:“怎么這樣傻。”
這下可反應過來了,說我傻,我到底還知道是歹話,“啪”地打開了他的手,往后輕輕一縱,站在門口說:“風祁墨!你占我便宜!”
風祁墨并不追來,只在桌邊坐著,悠悠地道:“以后還會占。且,你以后做這樣的事,不必和我解釋。我也厭煩丁杏已久,知曉什么人活該受罰。你這樣的脾性,以后必然還會惹禍,若你長長久久的給我占便宜,我看在便宜的份上,還能夠不斷地給你收拾爛攤子。你看,是不是也很劃算?”
我徹底呆了。
難道,這竟是我這一生除卻謝岑君這朵花心奇葩外第一遭被人面對面表了白?
難道,我人生第一遭算是正常的表白,就是這樣……不堪回首。
我簡直就要將風祁墨拎起來錘兩拳,再將他旋轉地扔出去,跟著過去踩兩腳,才算解氣。然而我究竟是打不過他的,再者,他說“長長久久”時,我內心深處,竟也有些暖而柔和的悸動。
一室寂靜。過了良久,我才絮絮說:“那么……我回去睡覺了。”
風祁墨見我并未給他答復,也不著惱,反倒信心十足地笑著:“總歸你會答應我的,不如早些答應,免得你心中十分恓惶,整日想這件事。那么你去睡吧。好眠。”
然則我是不會承認,我是飄著從風祁墨房中出來,跟著飄著回了阮盈袖的房。阮盈袖已經睡著,我開關門的時候她似有感覺,微微動了一下,然后嘟囔了聲“程大哥”,又翻身睡了。我合衣睡在她身邊,卻半晌沒有閉上眼睛。
其實我想問問阮盈袖,她愛著她的程大哥時,究竟是什么樣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