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莞爾一笑，轉(zhuǎn)身走進甲子十三號的雅間。

折葉聽雪聞聲趕來，見馮蓁面色慘白雙眼呆滯，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小姐？小姐您這是怎么了？沒傷到吧？”

馮蓁如夢初醒，身子一軟，險些站立不穩(wěn)。

任誰看見一個跟前世的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都會崩潰的。

那個女子，她是誰？

馮蓁額上冷汗涔涔，任由折葉扶著自己走回雅間，倒了杯熱茶遞到她手邊：“小姐可是有些不舒服，要不我們先回家吧？”

她一把抓過茶杯，咕嚕咕嚕灌了進去，嗆得連聲咳嗽面色發(fā)紅。聽雪忙替她順了順背。

一杯熱茶下肚，馮蓁始覺渾身凍僵一般的經(jīng)絡重新舒暢，她留下一錠碎銀，匆忙拉過折葉聽雪的手朝樓下走去：“時候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她幾乎是以飛一般的速度沖下了樓，折葉聽雪險些跟不上她，在后面輕呼：“小姐，您等等我們呀。”

馮蓁卻好似沒聽到似的，徑直朝門外走去，店中此時卻有談話聲響起，令她腳步一滯，硬生生停了下來。

“哎，南邊變天了！”

“哪個南邊？”

“還能有哪個南邊？百年前衣冠南渡的那個南晉唄！”

“南晉啊？發(fā)生什么了？”

店中一瞬安靜下來，四周目光如炬，匯聚到一樓中間一桌兵士身上。

那人咧嘴一笑：“……聽說是世家篡位，皇室慘遭屠戮，帝后殯天，七歲東宮不知所蹤。”

“是譙國桓氏吧？聽說還是個女人造的反，聯(lián)同她嫁的那個什么陳郡……”另一個兵士插道。

“陳郡謝氏。”二樓有人補充道，音色泠泠如珠玉。

“對，陳郡謝氏！不過不是聯(lián)同，是鴆殺親夫得了謝氏的北府軍兵符，引兵破城，逼殺帝后！”

“最毒婦人心啊！”一人切齒，“那她篡位成功了嗎？”

“沒成功，桓氏世子大義滅親，設下埋伏將胞姐萬箭射殺！否則呀，南晉可就是牝雞司晨了！”那人語氣鄙夷。

“牝雞司晨又有什么？咱們大魏之前也好不到哪里去啊，那太皇太后在的時候……”有人喊道，還沒說完就被身邊的人捂了嘴，“你可閉嘴吧你！活膩了？”

“那現(xiàn)在的南晉皇帝是誰？”一人問道。

“什么南晉！現(xiàn)在是桓楚！皇帝自然是大義滅親的桓世子了！”

“他姐可真狠啊，這樣狠毒的女人，碎尸萬段也不足惜吧？”

“你說誰碎尸萬段不足惜？”馮蓁勃然色變，回頭看著那人，眼神如刀。

那人被她凌厲的眼神嚇得縮了縮脖子，引得周圍人一片哄堂大笑，不由臉一紅，惱羞成怒地道：“我說的怎么了！自古君為臣綱，夫為妻綱，一個女人家不好好待在家相夫教子，摻和朝政，弒君殺夫，狠毒至此，碎尸萬段還算便宜她了！你們說是吧？”

“對對對！”四周一片附和。

馮蓁冷笑：“你們懂什么？古人云，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難道是分男女的么？自古成王敗寇，也就是謝夫人敗了，才有世人嚼舌根的份。若是成了，還不得羞死你們這幫酸儒！”

她聲音極為清脆，像一捧清冽的山泉，潺潺悅耳。偏生嗓音里沉淀著霜天雪地的寒意，令在場之人心頭俱為一震。

不等那人反應過來，馮蓁又道：“大丈夫在世，不能立功建業(yè)，不幾與草木同腐？閣下與其在這兒妄加指責一個已故的女子，還不如投筆從戎，勒石燕然！”

一句話，贏得滿堂喝彩，折葉聽雪則一臉崇拜的看著她。

二樓又傳來方才那個清冷如玉的聲音：“聽姑娘之言，似乎對那位謝夫人頗為贊許？不過依在下之見，她一定更樂意姑娘稱呼她為桓小姐而非謝夫人。畢竟，她最不喜歡同謝家扯上關系的。”

馮蓁眼神微微一顫，抬起眸來，四目相對，她唇角的笑容不由一滯。

甲子十三號那位棋手不知什么時候出了雅閣，此時負手倚在欄桿前，微怔了神，垂眸靜靜將她看著。

他一襲月白色衣袍，似九天銀華在身，肩上繡著藍白色勾云紋，清貴風雅。

一頭柔緞似的烏發(fā)隨意用一枚月白色玉簪斜斜挽起，面如冠玉，五官俊美。

眼眸璀璨，似落星河。

果真是他啊……

謝玄。

馮蓁深吸一口氣，極力抑制住顫抖的身形，轉(zhuǎn)眸望向站在他身邊的那個明艷殊麗的女子，有那么一瞬覺得是看到了當年的自己同他并肩立在臺城之上，為時人稱羨。

“小姐。”折葉壓低了聲音偷偷喚她。這里可是大街上，小姐一個閨閣女子這般盯著一個男人看，是會招來非議的！

馮蓁回過神，無視小館里此起彼伏的起哄聲，沖謝玄微微一頷首，轉(zhuǎn)身朝店外走去。

她克制的很好，及至已身處回家的馬車上，面色依舊如初。

只是那小小如玉的掌心，此刻卻是一片濕滑。

謝玄還活著，果真還活著。

而他身邊，還有個同她前世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

那個人是誰？謝玄為什么還活著？他又為什么來到南晉？他認出自己了嗎？

馮蓁腦子里思緒紛繁，最終索性轉(zhuǎn)了心思，不再去想這些纏人的問題。她在心底告訴自己，現(xiàn)在的她是馮蓁，昌黎王府四小姐馮蓁，有一天她會做回桓蓁，但絕不是現(xiàn)在。

正沉思著，馬車突生顛簸，一陣馬嘶驚鳴，整座馬車被股巨力往左一拋，爾后急急往右一拐，硬生生停了下來！

車外傳來一陣女人撕心裂肺的慘叫。車里，馮蓁同折葉聽雪滾在一處，險些受傷。

折葉氣沖沖地拉開車簾，沖車夫吼道：“怎么開車的！把小姐撞壞了可怎么辦！”

她話音還未落，突然慘白了臉，捂著臉尖叫了一聲。

馮蓁心知出事，迅速下了馬車，只見前方五尺開外同樣停著一輛馬車，為避閃而撞到了一旁的石柱上，車駕損壞，人仰馬翻！

一個女人裹著車簾從車里滾落出來，微微隆起的腹部撞上損毀的車轅尖銳處，鮮血迅速蔓延而出。

她嘴里發(fā)出吃痛的慘叫，捂著小腹，雙手很快被鮮血打濕！

馮蓁登時傻了眼，嘴里不由驚叫出聲：“你是……大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