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飛的信】

小喬：

當你打開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離開了。

對，沒錯，這是一封情書，這大概是我韓大少爺此生僅有的一封情書——寫得卻是無比地蹩腳，因為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跟你這種神經大條的生物解釋感情這種極為復雜的事情……那就，用你看得懂的方式吧。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生我的氣，怪我沒有跟你一起留在新市。我知道你的，表面上看去無堅不摧，打起架來從來都不肯示弱，其實，你就是一只紙老虎，內心最害怕的，不過就是感情的背叛與遠離。

你曾跟我說過，遇到我之后，再也不愿意花心思去結交什么朋友，因為我們最合拍，像是天生一對的茶壺和茶壺蓋，臭味相投，狼狽為奸，蛇鼠一窩，沆瀣一氣……雖然這些聽起來并不是那么美麗的一些詞語，不過形容我們，也是再合適不過。

我也是如此，雖然你長得像塊搓衣板，雖然你總是莫名其妙地就沖我發一大堆脾氣，雖然你的吃相睡相比豬還要難看……我想，能夠容忍你這些壞習慣的，這個世界上也找不到幾個了吧？你的運氣那么差，一定遇不到的，就算遇到了……你一定不能遇到。

我們一起去夜市的許愿池撈硬幣，我們一起拿著啤酒坐在主席臺上喝到天亮，我們一起把校長的車推到那顆樹下，讓上面落滿麻雀的排泄物，我們一起去網吧打魔獸，我在前面殺你在后面撿……這些日子是最值得留戀的，但是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

對不起，請原諒我。

我還記得第一次遇見你的時候。你站在我旁邊，使勁兒地盯著我看，你沒發現正在演講的我被你都盯得緊張了嗎？如果發揮正常的話，我能演講三小時的。你的眼神太過犀利，我知道，你可能是看到了我剛剛躲在禮堂后面抽煙打游戲了。心下不安穩，邊沖下面的漂亮姑娘拋媚眼，邊還得提防著你過來搶話筒說出我的真面目，還真是挺累的呢。

校長說你是因為打架，所以得通報批評，你拿著一份檢討書，在上面一字一句地念著，那表情，別提有多認真了。是不是覺得那篇檢討書寫得特別有文采呀？你猜對了，是我寫的。喜歡你的那個男孩是我哥們，他字難看得跟什么似的，他拜托我謄寫一遍，但是那份檢討書寫的話里面十句就九句都是狗屁，沒辦法，我只能勉為其難地幫他修改一下了，結果，一下修改得太狠，完全沒了原來的面貌。那哥們還問我這是在哪個網站上抄的，他改明兒也去抄一篇備用，我告訴他那是我自己寫的，他死活不信。你說，網站上的文章怎么能有我韓少爺的寫得好呢，簡直就是笑話你說是不是。

后來我們認識了之后，我發現你真是一個奇女子。

字丑得不像人類寫的，架打得慫，人長得丑也就算了，還自我感覺不知道多良好地到處蹦跶。從來都不見你打扮，夏天學校明令禁止穿拖鞋，你還是穿，教導主任在大路上攔住你，叫你把拖鞋脫下來，你脫了下來，又當著教導主任的面從包里拿出另一雙拖鞋穿了上去，教導主任又收了你的鞋，我傻著眼看著你又從包里掏出一雙拖鞋……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弄不清楚你的包里放著多少雙拖鞋。

學校也不準學生打耳洞，我們高一的時候頒布的，那時候你聽說了之后，賊兮兮地朝我一笑，然后晚上就拉著我去打耳洞，我說本大爺是好學生，才不打耳洞，你說有我陪你呢，怕什么。最后還威脅我，說我如果不陪你打耳洞就把我的練習冊，教科書等所有上面有我簽名的紙質物品免費捐獻給我的粉絲，我簡直都要謝謝你全家了。后來，我被你摁在凳子上，啪啪兩槍，我耳朵上多了兩個閃閃發光的東西，你還嫌不夠，又指著的左耳對老板說，這兒再來一個。老板當然不會放過這么一個賺錢的好機會，又是迅速地啪地一槍，打在了軟骨上，我的耳朵完全失去了知覺。

最可恨的還不是這樣，我打了耳洞之后你耍賴，說你怕疼，死活不肯再打。畢竟我的紙質物品全部都掌握在你那里，我也不太好對你怎么樣。最后，我們倆走在校園里時，我那閃閃發光的耳朵仿佛是動物園里的猴子，不斷受人打量，你在我旁邊笑得像只王八。路過教導主任旁邊的時候你故意大聲說，學校不是不準打耳洞的嗎，韓飛你怎么打了這么多個！于是我就被教導主任請到辦公室喝茶，喝了一下午。

我那時候實在是想不懂，我平時對你雖然說不上是無微不至，也算是過得去啊，我做錯了什么，讓你這么喪心病狂地整我，后來我知道了，你完全是嫉妒，嫉妒本少爺我比你長得帥，比你的桃花運旺。

話說，你那又是些什么爛桃花，一個個地，長得跟男生寢室推擠如山的臭襪子似的，臉上坑坑洼洼，看著他們的臉就覺得能摳出一車的沙子，所以為了你的幸福著想，我不得不動用武力，幫你一個一個地解決，窮盡所有手段，讓他們不在你身邊晃悠。所以你高中的生活才過得那么輕松自在，回來，你可得好好謝謝我。

本少爺為了你所做的犧牲大概能夠寫成一本催人淚下的言情小說，銷量絕對破百萬的那種。為了你，我甚至都毀了容，我爸也還真是心狠啊，他總說女人終將毀了我，叫我離你遠點，我說不可能，然后他就得把我送到遙遠的BJ。據說那里的沙塵暴很厲害，站在外面吹半小時，能把人光潔如鏡的臉吹成火星表面。這讓我很憂心。

如果世界上的姑娘都變得和你一樣丑……我不敢想象。

不過現在，你都不會想見我了吧，直到今天，我才告訴你，我要走了。你會不會哭了呢，這么好的一個朋友即將八年不見，你會不會想念呢，你那破運氣再也遇不到一個比跟韓飛還臭味相投的人，是不是失落呢。

無論如何。喬，這并不是我所想的。當我知道我爸把我的志愿改了之后，我一直都不知道該怎么跟你說。我們說好的，在新市生活，見證這個城市的發展，從青年，到壯年，再到老年，在鬧市中心開一家靜謐的咖啡店，雖然我們都不是那么地懂詩意，但是必須種紫竹。雖然我們并不是那么地有文學修養，但是必須有一個小小的書吧。雖然我們有時候連自己都照顧不好，但是必須要有一只叫做小喬的貓，它會被我們養得肥肥胖胖地，走不動路了也沒有關系。

我們還要回學校看看，這所我們肆意生活了三年的學校。八年后，恐怕那個留著山羊胡子的教導主任應該會胖一點了吧，那個腰圍像是箍了三個游泳圈的校長，大概也老了，不知道他那個時候還有沒有力氣追著我們滿校園地跑。哦，對，門衛阿伯應該退休了，這就有點兒麻煩了呢，學校不讓外人進，我們翻圍墻怎么樣，在老地方，就是那個你跳下去跳得左手骨折的那個圍墻，我還記得你媽這樣罵你，二米五的圍墻你也跳你是二百五啊！你說你傻不傻。

我想，遺憾也總是少不了的，我不喜歡遺憾，但有時候又不得不有些遺憾。你的十七歲生日，實在是抱歉，本來為你準備了一個非常非常特別的生日禮物，但是沒來得及送給你你就被人揍成了豬頭，你本來就那么丑還被人揍成豬頭，我是如何也看不下去的。記得那也是我第一次打女人呢，別人說我沒有風度，但，那又如何。

我想跟你說無數次的抱歉，因為我即將缺席你八年的青春。你最美好的八年，最燦爛的八年，最值得回憶的八年，卻沒有我。

我希望你的大學生活是孤獨的，我希望你在大學還能像在高中那樣穿著隨意，我也希望你在人前的形象全無。雖然這話聽起來挺欠揍，但是，你揍我也好，罵我也好，我依舊這樣希望著。因為，那樣，就沒有男孩能看到你的好，就沒有誰惦記著你。

談戀愛是一件危險的事情，不僅收支不平衡，而且讓人變得不像他自己，我都說得這么恐怖了，你就離男孩子們遠一點，他們都長得丑，和你站在一起他們會拉低你的顏值，你已經夠丑了，顏值再被拉低，小心走在大路上被人扔香蕉皮啊。

筆下難言心頭事，我想，我的心思你會懂。

所以這八年，舒喬你如果不選擇等待。

那行，換我來等，不管多久，我都會等你。

——韓飛

十八歲的時候，上帝跟我開了個小玩笑，沒有讓我看到這封信。

二十五歲的時候，上帝突然覺得失去許卓君的我，接下去的人生未免太無聊，于是讓這封信悄然出現了。

這大概就是那如戲的人生，一樁樁，一件件，埋下了無數的伏筆，在將高潮演繹得淋漓盡致的同時，又將故事蔓延不絕地繼續了下去。

是那個問題。

如果上帝拋給你一件包裝精美的禮物你會不會接？

如果上帝拋給你的禮物是一個包裝精美的響亮的巴掌，你會不會后悔？

如果在禮物過后，他再扔給你一顆糖，你會不會要？

——我接了。

——我后悔了。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