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商人來說,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但利益又讓人與人之間,不是隔著墻,就是隔著心,總是靠不近。
——周云貴
劉軍回來后,沒有急著去公司,也沒有回家。而是一個人呆在出租房內,和嚴芳住在一起。他太累了,需要好好靜養一段時間。
經過這一次風波的折磨,劉軍對事業和人生又有了更深層次的理解。他覺得應該看淡一切。尤其是自己風光時身邊鞍前馬后的那一幫子所謂的朋友,自己一出事兒,全都躲得無影無蹤了。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幫忙,都怕惹火燒身。
人情如紙張張薄啊!他悲哀地感嘆到。
劉軍身邊的朋友,其實也不算是朋友。頂多算是麻將朋友而已。真正的朋友,是會在你關鍵時刻拔刀相助、兩肋插刀的人。
他想,就連周云貴和柏再榮兩個人,還是自己的合作伙伴,在這個時候都沒有來看看自己,或者說都沒有到處奔波,找找關系什么的,把自己早點弄出來。劉軍一想起這個事情,就覺得心口犯堵。
再說自己也是在關鍵時刻把他兩給拉進了建筑這個圈子,并且還一起出資收購了現在這家建筑公司。眼看著公司的業務越做越大了,周云貴自己也通過關系,承攬了幾個工程。雖說三個人一起合作的江北區那個項目,沒有賺到錢,這也怨不了誰的。怪都怪大家的心沒有在一條線上,各想各的。這期間,劉軍除了自己的開發公司外,也沒有少在亨利建筑工程有限公司上花費心血。
劉軍想,這年頭,做什么事情,都得既講實力,又得講圈子。什么是圈子?圈子就是一幫實力相當的同行,經常混在一起,沒事就喝喝茶、打打牌、聊聊天。或者打打網球、游游泳。從愛好方面來聚集人氣。形成一個小團體。小范圍地經常匯聚。大家遇到了什么事,就一起商量,共同解決;而遇到什么機會,也一起不放過,共同發財。這就是圈子的力量。我劉軍雖然看上去天天在約朋友打牌,可也完全是在構建一個建筑的圈子。這不,每一次建設網上掛了個什么新項目出來招標,身邊圈子里的朋友不就先電話就來了嗎?你如果一直呆在家里,守著老婆孩子,這些消息會有哪么靈通嗎?
做事講究圈子,官場也十分看重圈子。你看機關那些職位相當,權力相當的,不也在下班后經常喝喝酒,打打牌的。現在聽說就更時髦了,居然有斗茶的,徒步的,考古的,鑒寶的,釣魚的。還有喜歡戶外的,露營的,登山的。什么圈子都有。他們說是個人愛好,實則投其所好,目的還不是相互之間混個臉兒熟,以后各自遇到了什么事,圈子內相互打個招呼,不就辦成了嗎。現今的官場就流行一句話,“人在位置沒在圈子,早晚位置不保;人在圈子不在位置,遲早有一個好位置。”
官場如此,商界就更是這樣了。掙了錢的老板,索性交個三五十萬元,打飛的跑到北大、清華,擠破腦殼要去讀MBA。目的就是要擠進那個圈子。據說,北大清華的MBA班,什么角色都有。太子黨、官二代、富二代、紅二代,國企老總,濟濟一堂。一不小心就跟馬云、柳傳志等人成了同學。花錢買同學,混個臉熟,也是十分值得的。很多人還發起成立個什么投資公司,或者干脆搞個俱樂部。其目的不是為了賺錢,而是搭建個同學之間長期交流的平臺。這個平臺,其實就是前面所說的圈子,力大無比的圈子。
當然,大商人跑北大清華,構建大圈子。小商人呢,就跑小地方,構建小圈子。圈子,不就是拉幫結派么?劉軍仿佛一下子就對自己的麻將人生搞醒豁了。
劉軍在出租房內,整整呆了一個禮拜沒有跟外面任何人聯系。被紀委暫時扣押的通訊工具,出來時也一并交給了他。但要求他保持二十四小時手機暢通,以便隨叫隨到。
說來也怪,出來這一周都沒有任何電話打進來。很多時候,他兩眼緊緊地盯著放在桌子上的兩個沉默寡言的手機,一下子陷入了悲痛之中。他渴望電話,十分懷念過去左一個電話右一個電話的風光無限的日子。他甚至想主動給周云貴和柏再榮聯系。但他還是收起了手機,獨自一個人望著手機發呆。
在外界看來,周云貴和陳小梅仿佛就從人間蒸發了似的。沒有人知道他們倆人在哪里。他沒有來得及告訴他的家人。他也不愿意把自己公司的事情給家里人說,他怕引起大家的擔心。他想,與其他和小梅天天躲躲藏藏,擔驚受怕,不如索性去徒步旅行。他愛好徒步,他也想一直堅持鍛煉。他告訴小梅,他想沿著紅軍長征的路去走一走。路上,不但可以欣賞一路的風光。還可以一路地思考很多問題。累了,好好睡一覺,也算是對意志和精神的一次檢驗,看自己究竟能夠堅持下來些什么。
剛做出這個違反常規的決定,才走了一天下來,陳小梅在路邊小攤上買水喝的時候,撿到了一張前天的通州晚報。報上說:市委陳書記因為包養情婦,生活腐化,作風敗壞,省委作出決定:免除其市委書記職務,免去公職,留黨察看一年。同時,任命張傳富同志為通州市市委書記職務。
“啊!周總你過來看看!”陳小梅驚叫道。
“看什么?”周云貴一把搶過報紙,認真地讀起來。
“好像已經結束了啊。”
“嗯,終于結束了!”周云貴臉上露出了一絲喜悅。
“老天爺呀,終于可以回去了啊!”陳小梅高聲地喊道。
“我覺得暫時還不要急,等我找個座機,先打電話問問公司有沒有劉總的消息后,再做決定吧。”周云貴顯得十分謹慎。
周云貴和陳小梅,心情愉快地轉身向著遠方一個小鎮走了過去。
“喂,是小李嗎?我是周云貴。”周云貴用一只手捏住鼻子,生怕那邊的電話還在被人監聽似的,小心翼翼的。
“是周總嗎?我是小李,你在哪兒?”
“董事長回來了沒有?”周云貴問道。
“沒有看到董事長。但全市人民都知道了,那個人只是因為作風問題,與其他人沒有多大關系。”駕駛員小李小聲說道。
“你怎么知道的呢?”周云貴還不敢肯定。
“哦,這幾天大家都在議論。前天我去接柏總,柏總也在這樣說。柏總的話你總該信吧。周總你在哪呀?快回來吧,大家都在找你和小梅姐呢,都把人急死了。”小李幾乎帶著哭腔在說了,畢竟已快四個月沒有看到他們了。公司業務幾乎全盤癱瘓。
周云貴聽小李這樣一說,心里也就明白了幾分。他迅速跟陳小梅說:“馬上攔一輛車子,回通州。”
“要得”陳小梅早就盼望著這一天了,所以顯得十分歡快地跑到了遠處的馬路邊上,開始招手攔車了。
周云貴心里明白,劉軍應該早就出來了,而且,他還很清楚劉軍出來住在什么地方了。但他沒有跟陳小梅說。
劉軍和嚴芳租住的地方,周云貴是知道的。但周云貴這人十分沉得住氣,一直沒有跟其他任何人說起過。因為他知道,對待男人們的這些事兒,看到當沒有看到,聽到當耳邊風。一個愛八卦的男人,是會被周圍人瞧不起的。
周云貴是在一次公司的聚餐上,因為董事長那天喝得爛醉如泥。周云貴開車送他回家,可到了他家門口,他卻硬要周云貴掉轉車頭,把車開到了他家附近的白云小區門口。董事長下車后,獨自翩翩倒倒地走進了小區最里面的那棟樓。具體是哪一個單元,周云貴就不知道了。只要到了白云小區,周云貴還是會辨認得出來的。
人常說,四十不惑。這周云貴今年剛好四十歲,正是不惑的年齡。前幾年跟劉軍一起搞修建,開始的時候,周云貴一直對他抱有感恩之心,所以一切也就聽從劉軍的安排。可后來,自從柏再榮和他們三個一起合作修建了一個項目后,這利益上的事兒也就越來越功利化了。分歧也漸漸地明朗了起來。矛盾即將公開化了。昔日的朋友之情,仿佛也就全部被利益所代替了。
以前,大家沒有在一起合作時,三個人稱兄道弟,長期來往。一起喝茶,一起打牌,無話不說。用柏再榮老婆的話說,三個人就像穿了連襠褲一樣親熱。而自從有項目合作過后,三個人便很少湊到一起了。各自躲進了自己的圈子。
有些人只能做朋友,不能合作;有些人只能合作,不能做朋友。這其中根源,還在于每個人對利益的看法。
劉軍、周云貴和柏再榮三個人當中,劉軍的實力最大。周云貴其次,柏再榮則實力最弱。不平等的實力,最終導致了在項目合作中話語權的不對等。畢竟,這是做生意,按照劉軍的性格,他要做到絕對掌控,牢牢地控制話語權。
所謂話語權,其實就是制定游戲規則的權力。誰的話語權多,誰就在合作中占據了主動權。游戲規則就會在不知不覺中,對掌握了話語權的人有利。
可是,在這三個人當中,柏再榮實力最弱,也是最不想去爭取話語權的人。
周云貴就不一樣了,他對劉軍的一些做法頗有不滿。周云貴認為,大家生意上既然走到了一起,不管出資多少,都應該是平等的。在決策一些事情的時候,應該盡量公正公平和透明。尤其是在財務方面,更應該親兄弟明算賬。何況三個人還不是親兄弟。有了這種想法,合作的過程也就經常充滿了猜疑。這人與人之間,一旦有了第一次猜疑,信任也就全無了。這樣相互不信任的日子久了,就在三個人的心目中悄悄地埋下了禍根。
建筑這個領域,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一點兒不假。很多建筑公司,看上去業務做的很大,實際也許就一空架子,全部是項目掛靠。公司靠收點兒管理費過日子罷了。什么是掛靠?就是項目名義上是這個建筑公司的,實際獲益人卻不是公司的。而有的建筑公司呢,雖然從資質上看不怎么好,甚至還是個三級或者二級公司。但由于人家圈子廣,人脈好,資源廣,每年公司自己實打實地做一兩個幾千萬元或者上億的工程,賺得盆滿缽滿的,老板肥得流油。也就是說,經營建筑公司,老板選擇什么樣的思路,決定了公司什么樣的出路。選擇掛靠靠收取管理費過日子的公司,項目看上去多,每年中標金額也大,可風險也是最大的。表面看是公司中標了,實際收益獲得者卻是暗中操作項目成功的那個人。建筑公司只扮演了個臺面上配合的角色而已。那個戴著面具,躲在背后的人才是最大收益者。臺面上的建筑公司收取幾個點的管理費,公司還得沒日沒夜地擔驚受怕。擔心建筑的質量、安全和其他看不到的隱性風險。工程一旦出了大的安全事故,或者質量事故,公司就會賠本,甚至虧得一敗涂地。
如今,拿項目的人不做工程,做工程的人又拿不到項目。周云貴越想越覺得害怕。這個行業水太深了,自己應該學會游泳,趕快上岸,不然會被淹死的。他和劉軍在公司經營上出現了不同的思想,價值觀嚴重地不一致。由此就產生了分歧。矛盾也就開始慢慢地顯現出來。偶爾還會從公司其他人嘴里聽到一些關于他們倆的議論。內部員工也在慢慢地形成小團體。周云貴就更不愿意對劉軍的生活上的事情知道得太多了。他采取了若即若離的策略。偶爾,劉軍也邀請周云貴一起喝茶、打牌。但周云貴都很謹慎,與劉軍的圈子始終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他不欣賞劉軍的生活方式。
周云貴這樣做是對的。畢竟人到中年,漸已成熟。說話和做事就開始有了自己的主見。不會再像青澀少年,什么都不醒事,什么都不懂。
中年是個坎兒,沉穩是關鍵。周云貴時常這樣想:朋友之間,尤其是合作伙伴之間,說話得注意分寸。要么不說,要么深說,切忌亂說。周圍的人都不是傻子,很多雙眼睛都在盯著你呢,這人心隔肚皮的,不曉得會把你的話傳成什么樣。尤其是周圍的人會添油加醋的亂傳。
他想,一切的根源就是利。利益讓人與人之間,不是隔著墻,就是隔著心,總是靠不近。他還堅信,言多必失。失去的不光是朋友,還會帶來麻煩。所以,周云貴寧愿一個人喝喝茶看看書,也不往那人多的地方湊。他選擇了獨處,心也開始安靜了。
一路上,陳小梅和周云貴坐在從半路攔來的出租車上,什么話都沒有說,只催促著出租車往通州方向飛奔。
這段時間,陳小梅覺得心特別的累。自己不就一個會計,公司業務的一些事情,雖說自己多少是知道一些的。但具體是用于什么地方。她也朦朦朧朧,不是很清楚。每一筆款項,都是你們幾個股東簽字,出納支錢,會計入賬。
陳小梅十分清楚,建筑這個行業有它的特殊性,簡直是一潭渾水,沒有誰人愿意來淌的。自己來到通州亨利建筑工程有限公司,還不是因為自己心目中對身邊這個人有了好感,才愿意留下來,都快滿四年了。沒想到,以前自己預感到的,今天還真的來了,雖然事情看上去已經有了一個結果,但以后呢?以后我該怎么辦?這是陳小梅經過這一次的東躲西藏后,心中最大的問號。
做會計的都知道,一個單位的業務招待費,怎么做賬?這是最頭痛的。完全按照會計書上講的去做,要不了幾天就得走人。我要堅持什么呢?原則?還是妥協?最后領導怎么安排,會計就怎么做,這成了會計行業的游戲規則。很多領導又不懂業務,該怎么辦呢?任何一家建筑公司,到了年底,業務開支就會劇增,沒有個三五百萬元,是過不了年的。這些大筆大筆的開銷,財務還得提前和銀行預約。現在的銀行也很狡猾的,經常明知故問。這樣單兒那樣單兒的,讓你填了一大摞,明擺著就是讓你去造假。銀行職員都清楚,你在那上面可以隨便填,一旦哪天有人來查,我銀行的責任一丁點兒都沒有,責任就都是你這幫財務人員去承擔。
銀行真壞。陳小梅從內心深處很擔心自己在銀行那些單據上留下了那么多的筆跡。為了公司取現,自己還給銀行提供了大摞大摞的假的民工花名冊。
做會計本來就很難,做建筑公司的會計就更難啦。而且,公司現在幾個股東之間又出現了裂痕。會計夾在裂縫中間,就顯得更加的扎眼了。
“保持中立,只管自己的業務,盡量做到公正對待。”陳小梅在心中再次回味老師過去的教誨。
陳小梅想著想著,竟然頭一歪,依靠在周云貴的肩膀上睡著了。
周云貴斜眼看看了靠在自己肩頭上睡覺的陳小梅,嘴角笑了笑,也感到十分愧對小梅。
周云貴心想,這幾個月來實在是對不起她了。自己既沒從心靈上給與她安撫,也沒從其他方面給與她照顧。每天都讓人懸心吊膽的。自己是個男人,都已經被自己的推斷和假想搞得心力憔悴,更何況小梅這么一個女人。況且,這孤男寡女的住在一起呆了近四個月,這回去該怎么跟家人、同事和朋友交待呢?說我們倆在一起什么也沒有發生過?只有鬼才相信。那又該怎么說呢?編個故事?編個中間人?這些事情,尤其是男女之間的事情,哪里會有中間人來證明你們的清白呢?說自己每天和她在一起看《道德經》?讀《論語》?笑話,這說得過去嗎?人家一個孤身女人,長得又那么的漂亮,除非你周云貴自己是個廢物,否則,你對任何人講都會笑話你的。
算了算了,不去想了。管別人怎么想。很多事情,越是想給別人說清楚的,卻越是說不清楚。那么,干脆就不說,裝個啞巴,裝個耳聾,讓他們議論去吧。
周云貴這樣想著,伸手輕輕地拉住了陳小梅纖細的小手,也閉上了眼睛,享受著一路的顛簸,兩個人慢慢地都進入了夢鄉。
“哎,老兄,我們進了城往哪兒走呢?”大約過了一個多小時,出租車司機從駕駛室后視鏡里看了看后排的兩位乘客問道。出租車司機不是通州人。
“哦,到了嗎?”周云貴睜開眼睛驚恐地問道。他這段時間以來,仿佛變成了驚弓之鳥似的,總睡不踏實。
“快到了,我不熟悉城里的路,麻煩你給我說詳細點兒。”司機笑著說道。
“從火車站那條迎賓大道直走,抵攏萬千酒店后左轉上濱江路,過了風雨廊橋再掉個頭就到了。”周云貴說。
“嗯,那麻煩你給我指指。”司機說。
“你是第一次來通州嗎?”周云貴問道。
“嗯,第一次,以前有朋友叫我過來耍,我沒有過來。”出租車司機爽快地回答到。
“哦,那你對通州就沒有什么印象了哦?”周云貴顯然也是無話找話說。
“要說印象嘛,倒還是有的。只不過我看大哥穿的這個模樣,我不好說。說出來怕惹你生氣。畢竟,這里應該是你的家鄉吧。常言道:誰不愛自己的家鄉呢。”出租車司機話匣子也打開了。
“說吧,沒有關系的。我們通州人是很大肚的。沒有聽不進去的話,沒有承認不了的錯。有錯就改,才是勇敢者。”周云貴鼓勵司機說下去。
“那我就真說了哈。通州在外面的印象極壞。聽說當官兒的來一個栽一個,來一雙栽一雙。大官大貪,小官小貪。你說是你們這水土出了問題?還是人出了問題?”司機從后視鏡看了看后面。
“呵呵,說的好。”
“這當官兒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古人尚且知道這個道理,你通州的官員難道就這么沒有常識嗎?這不,在我們那里順口溜都編出來了。通州官員吼一吼,全市人民抖三抖;通州官員轉一轉,企業要死一多半……”
“說得好啊,你這是對我們通州最中肯的評價了。”周云貴說。
“還有呢?通州這么腐敗,是不是與你們通州人民有關系呢?群眾土壤不肥沃。俗話說: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可你們通州的老百姓究竟長眼睛沒有哦?調來的是清官兒還是貪官兒難道看不清?在我們那里,大家一眼就可以看穿,隨時監督,隨時舉報。我們就不怕。你們通州這邊,群眾個個裝眼睛瞎。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這樣是不行的。你們要么是政治覺悟沒有,要么是個個從那些貪官兒身上都撈到了好處。不然怎么會都沉默寡言呢?”看來這個司機對通州是真了解的。
“你說的不全對!通州就這個樣子,地方小,窩里斗,政治氣候顯得還蠻濃厚的。你知道,什么是玩兒政治?玩兒政治就是引誘對手犯錯。這通州來的幾個書記,一進來就栽了。什么原因?還不是自己覺悟不高,管不住嘴,管不住手,管不住心,管不住那些花花事兒。管不住就經不起引誘,禁不起引誘就自然要栽倒在金錢面前,栽倒在石榴裙下。”周云貴說道。
剛剛睡醒了的陳小梅,聽他們兩個這么議論通州,便用手使勁地在周云貴的手心捏了一下,提醒他不要跟這些沒三沒四的人亂說,言多必失。
周云貴便立即把話打住,轉眼緊盯著小梅。
小梅看看自己的手還被周云貴的手緊緊地握著,心頭一股暖流迅速流遍全身。她沒有把手收回來。他也沒有松開手的意思,兩只手就這樣默默地握著。溫暖著。
出租車在劉軍租房的小區門口停了下來。陳小梅從包里掏出了兩百元錢,遞給了出租車司機,撕了發票,迅速下了車。
周云貴帶著陳小梅,站在小區的門口,四周打量了一下,覺得沒有什么異常。門口只有兩個保安,一個在詢問一輛要進入小區的本田雅閣轎車,一個在獨自看著手機,瀏覽著手機上的圖片,臉上笑得十分開心。
詢問小車的保安見到有人走了過來,便笑著前來要求兩人登記,問他們要找的門牌號碼,方便先跟業主聯系聯系,看人家愿意接見不。門口豎了一塊牌子:高檔社區,非請莫入。
這年月,住在高檔小區里,就是麻煩。每天那么多人進進出出的,都要登記,查看證件,仿佛到處有壞人似的。周云貴和陳小梅本來就像金弓之鳥,還要詢問他們知道主人是誰?門牌號多少?劉軍本來跟嚴芳在外面租房子住,用的都不是他們任何一個人的身份證,這下就為難了周云貴。
沒辦法,他們只得在大門口等,看有沒有希望等到劉軍出來。兩個保安也閑著沒事兒,坐在保安亭里,兩眼死死地盯著陳小梅看,看得陳小梅十分的不自在。
陳小梅扯了一下周云貴的衣服,提示他們還是離小區門口遠一點兒,免得自己像個熊貓樣被兩個保安色瞇瞇地盯著。
離開大門口,正準備轉身向附近一個小咖啡廳走去,準備在那里坐坐,慢慢等待劉軍的出現。這時,大門口一個頭戴墨鏡,穿著時髦,手臂挎了個LV包包的漂亮女人從里面走了出來。陳小梅一眼就把走出來的那個女人全身上下裝飾打扮看了個透。這是女人的習慣,也是女人的直覺。
這人怎么這么的熟悉呢?難道是在哪里見到過?記不清,但又十分清晰。
陳小梅沒有跟周云貴說,獨自一個人在那里苦苦地思索。
“哦,想起來了,在劉總的辦公室書柜上,曾經有一本影集,陳小梅看到過這個女人。當時,她無意中翻開那本影集時,被里面的那個風情萬種的女人驚呆了。覺得她無論是膚色,腰身,還是骨子里透出的氣質,都讓任何看到的女人妒忌和羨慕。”陳小梅努力回憶著。
“哎,大姐,你是?”陳小梅徑直走了上去問道。
“嗯,你是?”
“你是不是認識我們劉總,劉軍?”
“那你是哪位呢?”
“我是他公司的會計陳小梅,這位是公司的周總。”陳小梅急忙說道。
周云貴這才轉過身來,看到了嚴芳。嚴芳也看到了周云貴。三個人相視一笑,熱情地打過招呼。嚴芳和周云貴幾年前就認識了。
剛準備出門的嚴芳,在大門口遇到了周云貴和陳小梅,心里頭還是覺得有點兒尷尬,但還是不愿意表現出來。她知道他們兩人是來找劉軍的。沒辦法,既然人家都找上門來了,不帶進去也是說不過去的。嚴芳的本意是不想讓大家知道她和劉軍之間的那層關系的,尤其是在劉軍的公司人面前,她更不愿意讓他們知道。但是沒有辦法,這世上很多事情,越是想解釋清楚的,就越解釋不清楚。索性不解釋的為好。不過,嚴芳對周云貴和陳小梅之間的關系也有所耳聞,今天算是親眼目睹了陳小梅的尊榮。看上去這小妹妹還長得怪可人兒的,骨子里透露著那么一股子靈氣,她打心里喜歡。
嚴芳把周云貴和陳小梅帶進了客廳,沏了一壺金駿眉紅茶,給兩個人一人倒上一杯后,進屋叫醒了還在熟睡的劉軍。
劉軍聽說來了人,便穿了身睡衣,殺了雙拖鞋,就從臥室里走了出來。熱情地跟周云貴和陳小梅打過招呼,一屁股坐在周云貴的身邊。
“這次辛苦你了,劉總。”周云貴說。
“呵呵,也沒什么,又沒關進看守所,只是在培訓中心的賓館里住了一段時間而已,也算是進去幫我戒掉麻將而已。”
“沒有吃苦就好,沒有吃苦就好,我們大家還都挺擔心你呢”周云貴和陳小梅一起說道。
“小梅,你怎么樣?迪拜耍高興了沒?”劉軍想盡快轉移話題,他覺得在公司下屬面前不便談及紀委抓他的事。
“耍得高興呀,叫你一起陪我們去耶,你偏不去,要陪他們打麻將。迪拜的天氣可好了哦,下次你帶我們大家再去一次嘛?”陳小梅在劉軍面前有點兒撒嬌的味道。
其實,小梅知道,這個時候的男人是不喜歡談工作的,也更不喜歡談及事業上的那些煩心事兒。陳小梅在公司幾個股東之間,大家對她個人的印象是十分好的,只是自己的這顆心偏偏就選擇了放在周云貴的身上。
“好啊,等這次事情全部了結后,我請公司中高層管理人員,一起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順便在一起對公司的未來,做一次好好的長遠規劃。”劉軍說道。
“我舉雙手贊成哈,說話要算話喲”小梅端起茶杯,做出碰杯的姿勢。
“這段時間,我在賓館里思前想后,覺得人這一身中是最短暫的。辛辛苦苦學習三十年,成長三十年,十年事業起步,十年事業輝煌,剛一輝煌呢,就要開始走下坡路。我說的這,還得是一路順暢,要是中途遇到個什么三長兩短的,上帝再折磨你幾次,那你這一生中可就沒多大希望了。四十是個坎兒。四十歲之前你看得多,想得多,對人生思考得多,四十歲以后你就會平步青云,一路穩妥地前進,至少你每走一步,就不會有那種擔心自己會踩虛的感覺。相反,四十歲之前,活得稀里糊涂,不去想,不去看,對人生沒有看明白,那可就十分危險啦。這樣的人,以后的路可就要小心了,到處是陷阱,到處是危機,前途一片渺茫。”劉軍動情地說道。
“是啊,黑格爾說過,只有一步一步地走完,你才會真正地了解人生的真諦。”周云貴補充道。
“喲,怎么啦,你們不吃水果,都成哲學家了嗎?”嚴芳也靠近陳小梅坐了下來。
“嚴姐,你真能干”小梅拉住嚴芳的手,故意說道。
“那里那里,妹妹,不要叫我姐,姐已淡出江湖很多年”嚴芳說得客廳里的氣氛一下子活躍了起來。
“哈哈哈”小梅笑得很開心,這是這幾個月來她最高興的時刻。
“你們好好聊,我去做飯了,今晚大家就一起嘗嘗我的手藝?”嚴芳看看時間已經不早了,起身鉆進了廚房。
陳小梅看到嚴姐去了廚房做飯,也站起身跟進了廚房。
兩個女人都進了廚房后,客廳里就剩下劉軍和周云貴。氣氛又回到了先前的那種凝固,兩個人都不知道該不該說那件事兒。
還是劉軍先開口問道。
“你和小梅,這段時間去哪兒了?”
“就是來跟你匯報呢,我不是在首都機場給你發過一條短信嗎?到了機場我們就直奔公司,你不在。我反復撥打你的手機都處于關機狀態。反復撥打那個號碼,雖然通了但無人接聽。我就知道肯定不對勁。我就叫小梅拿上公司這幾年的賬本,坐出租車到了附近的姚江縣,找了個地方躲了起來。當時,我是這樣想的,即使你在被逼的情況下說了些什么,但沒有抓到我和小梅,就沒有證據,沒有證據就無法定罪。所以,這樣對公司和對大家都有利。躲藏的這幾個月,我們換了很多個地方,以防萬一,也就一直沒有跟任何人聯系。今天我才從報紙上看到陳書記的消息,這才急急忙忙地趕過來找你了。”周云貴說。
“原來是這樣的。”劉軍沉思道。
“我本來想去找省上的徐副省長的,但考慮到事情還沒有一個名目,去找了他老人家,也幫不上什么大忙的。況且,這個敏感的時候,這種事兒去找他老人家也覺得不妥的。所以,就暫時沒有動,先觀察觀察再說。”周云貴解釋到。
“這樣好。”
“我當時的分析是對的,就是書記和市長張傳富兩個在窩里斗,弄得大家都不得安寧。”周云貴說。
“是啊,政治這河水呀,什么時候才可以清呢?看來,通州這個爛泥潭,就要越來越臭了哦。今天來一個搞一棍子,明天又來一個搞一通,把個通州攪得臭氣熏天的。這老百姓以后可怎么過日子呢?”
“嗯,這回張傳富上去了,以后還會有好戲看的。”
“我們是踏踏實實做企業的人,哪個情愿把自己干干凈凈的腳拿去踩那臭狗屎呢。可是,這個世界還真他媽的邪乎了。你不去踩,別人也會去踩。你不去踩,你就只得看著別人時來運轉,想什么就來什么。什么世道呢?還天天反腐倡廉,我看啦,這越是高調喊反的,就越是反不了。尤其是現在的某些領導,嘴巴上理論都一套一套的,其實狗屁都不懂。”劉軍有點生氣地說。
“哎,一言難盡啦!還是老老實實做事的好啊。”周云貴說道。
“老老實實做事?難啦!再這么下去,大家的日子可就越來越不好過了哦。”
“還是走一步看一步吧!也別那么悲觀,總會慢慢好起來的!”
“我有一個想法,一直在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但還沒有思考成熟,等成熟了,大家再在一起好好討論討論?”劉軍突然說出了一個新的想法。
這是周云貴沒有想到的。劉軍這三個多月呆在紀委培訓中心,說是住在賓館,其實還是很不自由的。上個廁所,都要向工作組匯報,而且工作組還得有專人跟著。紀委的人還眼巴巴地盯著你坐在馬桶上,想拉屎的感覺全無了。只得報告,沒有了。劉軍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思考著自己的開發公司和建筑公司下一步該怎么走。是搬出通州呢?還是徹底注銷掉?
他還沒有想好,也還沒有征求其他幾個股東的意見,這一次劉軍算是要冷靜多了。
兩個女人一直在廚房里,嘰嘰喳喳地東加長李家短的閑聊著。
劉軍和周云貴這時候也無心聊工作,各自陷入了沉思。
周云貴想,追求快樂和自由,才是人的本性。那么,怎樣才能夠快樂呢?簡單,生活簡單才是快樂。不是經常有人說:小時候,快樂是簡單的,長大后,簡單才是快樂的嗎。
人的痛苦來自哪里呢?來自自己與周圍人的比較。人一生下來,個個都快樂,無憂無慮,生活簡單,思想單純。自從接受了知識,學會了比較,才終于發現,活著是多么的不快樂。你看農村喂養的豬,是不是很快樂。小豬沒有思想,沒有比較,成天被關在豬圈里,吃了睡,睡了吃,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追求,過著簡單愜意的生活。所以,豬是快樂的。而人呢,年輕時努力學習,努力豐富自己的想法,努力追求自己想象中的生活方式,并以周圍人的標準去做比較,越比較越感到自己與別人有差距。看到了差距,就想努力去縮小差距,這就給自己帶來了無窮的痛苦。差距縮小了,又會發現還有新的目標,于是新的痛苦就又來了。所以,要想永遠保持快樂,就得保持一顆平常心。
看得開,想不透,做不到,這是我們所有人的通病。我們很容易將別人的事看得如水中倒影般清澈,一旦涉及到自己的事兒,就會老眼昏花,看不清楚,看不明白。
聰明人善于用別人的缺點去改正自己的缺點,讓自己越來越聰明;而傻瓜則善于用別人的缺點去充實自己的缺點,讓自己越來越笨。
所以,快樂始終是自己的事,你可以隨時掌握,隨時調節。學會簡單,學會容忍,就學會了快樂。
“來來來,你們兩個在想啥子呢?準備開飯了哦”嚴芳邊整理餐桌邊喊道。
“嗯,肚子好像有點兒餓了”周云貴接嘴道。
“哎,你看我這還沒有洗漱呢,我去去就來哈”劉軍起身走進了衛生間。
嚴芳和陳小梅在廚房里忙乎了大約半個小時,就做了一道水煮魚,一道尖椒小炒肉,一道辣子兔丁和一個蒜茸西蘭花,燒了一個西紅柿番茄雞蛋湯端上了桌子。
四個人圍坐在一起,有說有笑地吃了起來。只有周云貴還在心事重重,在思考著什么。這頓飯,對于他來說,如同嚼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