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尼也是個夜游神。夜里三點,他給予末藤打了一個電話,予末藤不接,沒有搭理他。
托尼并非外國人,他追時髦起了英文名字,他的真名實姓都被大家忘記了。他是潮海電視臺的編導,在一次文化訪談節目中認識了予末藤。目前在北京買了房產,兼顧在北京做生意圈錢。他是予末藤死纏爛打也轟不走的朋友,也是成立的這個文化公司不投錢的合伙人。
托尼是南方潮海人,喜歡在人面前顯擺難懂的“潮海”港臺腔。有時,予末藤開玩笑說托尼,把舌頭順直了再說話,誰聽得懂你的鳥語。予末藤把托尼的潮海話叫鳥語,說他的話嘰里呱啦分不清個數,沒有陰陽頓挫、高低起伏。
托尼一頭小卷發,不知是燙的還是自來卷,肚子有點大,是典型的男人啤酒肚。不管見到男人還是女人,永遠一臉笑容,在女人面前他的笑更迷人。他喜歡往女人身邊湊。托尼還有不少好毛病,比如,吃飯時喜歡給女人夾菜,喜歡抽“軟中華”,抽三口就掐滅,喜歡穿白色西服、白色皮鞋、喜歡噴香水……
托尼不知從哪里聽說大爺是對北京男人的尊稱。一句“大——爺”像京劇道白里的唱腔,不僅把“大”和“爺”分了家,還把爺子調高了音調,活生生一個丫環媚態的叫聲,不僅平添了女人氣,還讓人隱約感到那個翹起的蘭花指。聽見托尼叫自己大爺,予末藤就打個冷戰,這哪兒是叫大爺,分明是在折磨人。托尼大概不知道,北京還有一句罵人的話呢,叫“去你大爺的”。知道了這句話,他大概就不隨便叫人大爺了。
予末藤發現,只要托尼一開口叫大爺,肯定沒有好事。
清晨七點,托尼的電話來了,開口就是“大——爺”。予末藤打了一個冷戰,徹底被這句大爺叫醒了。
“你這個東西不在海邊涼快,又竄到你大爺地界擾我。”
“大爺的聲音還是那么洪亮。”托尼操著不流利的普通話。
“你即刻到君越飯店咖啡廳找我。”
“與投資商汪子厚見面不是約在晚上嗎?”予末藤不解地問。
“有兩個外國友人,剛剛下飛機,你陪我去見他們,見了面你不用說話,點頭配合,臉上掛著和善的微笑就ok。趁他們還沒有倒過時差。”托尼給大爺提要求。
“讓我當白癡還是啞巴,你無邊無沿地海扯,我也點頭微笑?我管不住自己的嘴。”予末藤心想,另請高明吧,沒有閑工夫陪你。
“請大——爺幫忙,一定幫忙。”托尼在電話那邊作揖鞠躬一臉微笑。
予末藤仿佛看到托尼那張嬉皮笑臉的肥臉。他既沒有拒絕也沒有馬上同意。托尼知道一般這種情況,大爺就是同意了。托尼能磨人,予末藤有時好心眼熱心腸,心軟面善,這個致命點被托尼狠狠抓到了。
予末藤知道,托尼能干什么好事?肯定一個人沒有辦法表演,拉上他就是一幕劇。
予末藤對托尼說:“你拉我表演雙簧吧。”
托尼笑呵呵地說:“恰當形象,大爺猜對了。”
予末藤同意陪著托尼與外國人見面,并不是想去幫助他,他是想看看托尼到底耍什么鬼,鬧什么妖,興什么浪。
清早,予末騰走出家門,把雙腳踏在家門口的柳蔭大街上。撒落在青灰路面上細弱淡黃的京槐花,被踩踏出一股青澀的體香。它沖淡了泥土中原本的淳樸味道,讓人忍不住尋看它網在地上細密如織的花海塵顏。
予末藤了解托尼。混在一起這么多年,趕不走的朋友,傷過心的朋友,若是別人早與他斷交多少次了。可是,托尼口香糖似的粘著他。予末藤不想拉下臉來斷交,沒有必要到那種地步,予末藤這樣告訴托尼。我若壞起來,比你還壞呢,別在我這里斗心眼。予末藤有自己遵循的東西。所以,像托尼這樣的壞小子,他并不放在眼里。
那天,托尼告訴予末藤,有一個潮海商人,想拍一部大型文獻級、史詩性的——,予末藤聽后,即刻打斷托尼的話。
“有個富商,掙了些錢想掙些名,在當地風光一把,順便積累資本。”
“大爺你拿捏精準、明察秋毫,這是江湖中事,你判斷正確,你說,我不找你找誰呀。”
“沒有工夫,手里的事忙不過來。”予末藤有意這樣說。
“大爺如果不同意我會四顧茅廬請你的。”
就這樣,托尼近些日子又混進了予末藤的生活。
走進飯店寬敞的大廳,予末藤看到兩個身材魁梧的重量級外國男人,坐在沙發上向一進門的托尼微笑。托尼走過去夸張地與友人親熱擁抱,似乎是多年未見的朋友或親人。他用英文和中國話各半的夾生英語向友人問好。托尼在別人面前口口聲聲說他在美國生活過。可是英文的問候語都不利索。
不過托尼也會幾句流利而糊弄人的英文,英語流利的人也不太會講。予末藤聽托尼顯擺過,ReportsOfficerIaskedvent(報告警官我要求放風),Ihavesomethingtoaskthepoliceofficer(警官我有事請示)。說到興奮處,托尼還表演似的假裝舉手示意。引來一片差異與驚奇,以為托尼是什么英雄似的人物。
原來托尼在美國監獄里待過,他說的是監獄語。這就是他吹噓的美國生活。
美國的監獄生活,是因為托尼帶幾個女人入境,警察懷疑他有販賣人口的嫌疑,胖警察正準備問詢,托尼心虛地摘下自己腕子上的歐米格大金表,像戴手銬似的扣在警察的腕子上,警察不吃那一套,反而以受賄罪直接把托尼帶走。
剛從美國監獄出來的時候。予末藤說托尼,中國監獄放不下你,跑美國體驗生活去了。
托尼委屈地說:“警察不吃那一套,我冤呀。”
托尼放下外國友人擁抱的長胳膊,指著身旁的予末藤:“this 院長 sir!(這是院長先生)。”
托尼介紹予末藤是醫院的院長先生。外國友人的長胳膊把予末藤卷在了臂彎里。予末藤被擁抱得差點憋了氣,聽了托尼不著邊際的話,予末藤的嘴巴動了動忍住了。托尼使勁兒按著予末藤的胳膊讓他坐下,示意他別管自己胡說什么都不要說話。
予末藤猜不出托尼耍什么鬼。心想,看病也應該去醫院,找我能解決什么問題。他在腦子里迅速搜尋中醫知識,結果只能湊合達到不把肚臍眼當成人中穴的水平,予末藤又想起來,中醫大夫講過有個阿是穴,隨便按身體的哪個部位就是一個穴位。這個理論可以給外國人講一講,挺神奇。予末藤想。
予末藤在心里琢磨被托尼逼出來的中醫知識。托尼又開始了他的夾生英文:“麻黃素的有,多多的,他們那里,有,醫院,只是取不出來。”
什么多多的有,有點日本鬼子說話的味道。托尼攤著兩只手好像很無奈的表情,用手指予末藤,“他可以給你們找一家醫藥公司,要多少有多少,ok?”托尼拍手伸大拇指,似乎這件事已經圓滿成功。他一臉和藹友善的笑,這張笑臉是騙子,沒有人相信。予末藤心想,托尼真會表演。
聽完托尼的話,兩個外國人的藍眼珠齊刷刷地盯著予末藤,一臉燦爛的笑。予末藤只好一臉假惺惺的微笑。笑臉中,予末藤感覺自己就是他們眼中的那堆麻黃素了。予末藤在心里罵托尼,狗東西想進監獄順便拉我做伴。
予末藤不知道買那么多麻黃素有什么用途。送走了外國友人,托尼告訴予末藤,那種藥里面含有一種成分,需要處方控制,不說你也明白。
予末藤聽后氣憤地罵托尼,“你想販毒,這件事你丫再拉我跟你斷交。”
托你說:“怎么是毒品,大爺你太“小兒科”了。”
予末藤認為托尼實在是個危險分子,自己不該聽托尼的胡言輕信他,騙人這種小人之舉,不是他的風范。
回來后,予末藤坐在沙發上,鄙夷地看著面前的托尼,翹起了高高的二郎腿,揚起了黑皮鞋。托尼心虛,心想,大爺不會氣急了踹我一腳。予末藤眼鏡后面犀利的眼睛,從黑亮的皮鞋飛越到托尼的笑臉上。予末藤一副鄙夷不屑的神情對托尼說:“拉我干這種事,好事怎么不想你大爺?你有膽量你有手段?什么事都敢做?什么錢都敢掙?”予末藤真想踢托尼一腳。還有一句話在予末藤心里沒有說出口,什么樣的女人都敢動,真是五毒俱全了。
不是什么好鳥。予末藤在心里罵了一句。
“別這么說我呀,大—爺!正經事咱們也不耽誤,文化公司不就是正正經經做事業掙錢嗎?汪子厚可是我鐵哥們,最早的房地產商,賺得盆滿缽溢,以后咱們一起盆滿缽溢。”
“那幾個作者的基本資料你轉給汪子厚沒有?”予末藤問托尼。
“忘記了、忘記了,事情太多了。”托尼撓撓腦袋。
“你這個名字起得特別恰當,干什么都拖泥帶水,沒有利索勁兒,等著讓人擦屁股。”
“女記者唐婉是你找的?”托尼低聲問予末藤。
予末藤心想,女孩子名字記得清楚。
予末藤警告托尼,“告訴你,這個團隊絕對不允許亂七八糟的事,也不允許你用什么“潛規”之類的手段。”
“知道、知道,明白、明白,咱們一起做事業掙錢,不搞潛規則。”托尼滿口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