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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行天身上的謎團(4)

“那么可勁兒畫能行嗎?”行天吸著鼻子低語道。

多田既沒給自己也沒給別人畫過眉毛,但也覺得大約不太妙。

“露露小姐,吉娃娃的事……”

“我懂哦。”

露露明快地堵上了多田的話。“我本來是打算在真正定下來之前不告訴海茜的。那孩子比我年輕,對你們發了脾氣吧,請別怪她哦。”

她黏上假睫毛。等著睫毛在眼皮上黏牢的當口,露露將視線從鏡子移開,看向多田。

“那么,怎么樣?能修好嗎?”

假睫毛位于眼皮的中央,這是打算讓眼睛看起來有那么大嗎?到底要怎么弄呢?多田沒把滿腹疑問掛在臉上,蹲下身檢查門的狀況。

由于是老房子,門已經變形,偏離了門槽。把門的底部削掉一點倒也可以,但那樣一來,如果木頭因為濕度變化而收縮,就可能會喀噠作響。

多田作出說明后,露露邊給假睫毛滿滿地涂上睫毛膏邊回答:“削掉好了哦。”

“反正,這里那里都是縫,喀喀噠噠響著呢。”

露露在合同上簽下“露露”二字,付了兩千日元。這是露露在那泛著霉味的平房里的二十分鐘。多田遞過準備好的發票,收下錢開始工作。

他趴在地板上察看了門槽和門的接合部位,謹慎地判斷該削掉多少毫米。接著從帶來的工具箱里找了個小型的刨子,對刨刀稍作調整。行天在這期間把門從門槽上卸了下來。

刨子是吞噬時間的工具。每次把刨刀對好,拉動,便從時間的沉淀里削下薄薄的一片,空氣中緩緩泛起沉睡的木頭的芳香。

多田每推完一次刨刀,就把拉門放回去試拉一下。

“很專業哦。”

正在關注工作進展的露露的雙眸,靠著眼線變大了一倍左右。

等到拉門可以順暢地拉開推合,再給門槽涂上蠟就算完事了。多田根據以往的經驗知道,要是削得太厲害就會前功盡棄。

“行天,過來上蠟。”

這么點兒事,行天也能干好吧。此人除了把門拿下來放上去,就是在廚房里干站著。總該給他加點干勁才是。

又在擤鼻子的行天問露露:“我能先借用一下廁所嗎?”你這家伙到底是為了什么老要跟過來啊,多田很想對他來這么一句。但知道說了也無濟于事,多田便只是默默地上蠟。

廁所傳來巨大的水聲。那家伙大概把擤鼻子的紙也順便沖走了吧。

“那人好怪哦。是你朋友?”

“怎么可能。”

多田收拾干凈木屑,做好了回去的準備。他站起身,把門推拉給露露看,以確認完工。“這樣可以了吧?”看向榻榻米房間的多田忽然僵住不動了,因為露露正一絲不掛。

“哎呀,抱歉哦。我再不換衣服就趕不及了哦。”

露露把一條閃亮的藍色吊帶裙比在身上,逼近多田問,“哪件哪件?”她適度豐腴的下半身依舊暴露無遺。

這是在考驗我嗎?不管怎么說行天在廁所也待得太久了吧。

是誰都好,快來救我!多田剛在心里喊,忽聽得一個聲音說:“我來取那個嘍,露露。”隨即玄關的門猛地被打開了。轉頭看時,身后站了個年輕男人,那模樣活脫脫就是畫上的小混混。那人的眼神明顯發直。

“你小子是誰啊?”男人吼道。

“信仔!”吊帶裙才套到脖子下的露露叫道。

海茜說的男人就是這人!多田意識道。情況糟糕至極。這情景看起來簡直像是多田把露露的裙子給掀到了胸口以上。

果然,叫作信仔的男人穿著鞋就闖進屋來。

男人用眼角瞪著多田,低吼一嗓子:“這怎么回事啊?露露!你不是把我給甩了吧?”

一切都猝不及防。露露剛說了聲“信仔,這人是……”男人就揚起胳膊沖她狠狠掄了過去。露露的后背撞到門上,整個人跌在廚房地板上。

“露露!”

多田一把推開男人,奔過去扶起露露。他還是第一次親眼目睹對女子施以暴力的男人,比起憤怒,更多的是愕然與混亂。

“我沒事哦。”

露露抬起臉。她的左眼充血了。被推到水槽邊的男人正試圖重新站穩,半跪在地上的多田一回頭,便沖著對方的肚子用力一推。簡直像幼兒園小孩推推搡搡,多田想。但因為不習慣打架,他不知道如何是好。趁那人沒立穩身子,他護著露露站了起來。

“你先冷靜一下。”

明知是白講,多田還是對男人說:“我是便利屋,只是來這兒修門。”

男人滿身油汗地揪住多田。他站不住腳,兩人一道跌進了房間。起了這么大的亂子,行天怎么還不從廁所出來。腰上猛地挨了一下,多田不由得閉上眼。

就在這時,男人急叫了一聲,從多田身上摔了下去。只見行天正站在自己腳邊,把按在男人脖子上的香煙送回到自己嘴里。

“這個小混混是啥玩意兒?”

行天狠狠踢向男人的小腹,然后向一動不動地蜷縮在廚房地板上的露露問道。

“是我的男人哦。”露露回答。

“唔。”行天蹲下身,捏著香煙逼近痛不欲生的男人的眼睛。

“你出來得真慢。”

多田從榻榻米上支起身子。“住手,行天。”

“馬桶堵了。”行天答著,收回了煙。

男人憚于站在一旁的行天,老老實實地躺著不動。房間恢復了寧靜。

“你看這樣好不好?哥倫比亞美女,”行天對露露說,“你干脆利落地跟這男的斷掉,養只可愛的小狗作為替代。”

露露抬起開始泛腫的臉。多田喃喃了句:“為什么要變成這樣?”男人則恨聲問:“這家伙誰啊?”

“你想要的東西是這個吧?”

行天把從廁所帶過來的廁紙芯伸到男人的面孔前,從里頭掏出個透明塑料袋。封得密密實實的袋子里裝有面粉樣的東西。

“怎么回事?這是……?”

對多田茫然的疑問,行天徑直答道:“這玩意兒擱在馬桶水箱里。”

雖說擱在那兒,可你為什么拿出來呢?難不成打算自己用或者去賣嗎?多田對不知為何輕車熟路的行天投以質疑的眼神。

“還給我!”

行天居高臨下地對著咆哮的男人彈落煙灰。

“喏,你打算怎么辦,美女?”

“和他分手哦。”露露說道。“海茜也說讓我別再和信仔交往了。要是把吉娃娃給我,就和他分手哦。”

“別扯了!”男人說。

“扯的人是你!”行天喝道。正說著鼻涕就掛了下來,他隨手用廁紙擦掉。

“你要再接近這位美女,下次可真要燒你的眼睛了。”行天把塑料袋塞到男人的手中。“你可以走了。”

男人似乎心有不甘地捶了下地板,但不知是不是因為想要的東西到手便再無掛礙,他飛也似的離開了房間。

玄關門合上了。

“真把吉娃娃給我?”露露終于把吊帶裙往下拉好,不太放心地問道。

“給你。”

行天走出房間,把煙頭扔進廚房水槽。

“你別擅自決定。”

行天和露露都對多田的話置若罔聞。

“你接下去要開工了吧?明天來事務所接吉娃娃。我們會準備好。”

行天拎起工具箱,瞅一眼多田。

“喂,回去吧。”

多田一手護住疼痛的腰眼,走在夜晚的大街上。

“你真覺得露露能和那個叫什么信仔的分手?”

“或許有點勉強吧。”行天干脆地回答。

“既然你這樣想,那為什么答應給她吉娃娃?”多田提高了嗓門。“要是養在那屋子里,說不定哪天吉娃娃的狗糧里就會混上搖頭丸啊。”

“多田,狗這東西啊,被需要它的人養著,才是最幸福的。”

“吉娃娃這樣說了嗎?”

行天被站前派發餐巾紙的女孩子吸引了過去。多田于是憤憤然繼續往前邁步。

“對你來說,吉娃娃只是責任,對吧?”收獲了大批紙巾的行天追了上來,重新和多田并肩往前走。“對那個哥倫比亞人來說可不一樣。吉娃娃是她的希望。”

行天用一只手撕開袋裝紙巾擤鼻子。多田伸手替他拿過工具箱。兩人都沉默片刻。

走過南口轉盤之后,行天靜靜地開口說:

“被誰當作必需的,也就成為誰的希望。”

在這個廣闊世界的某處,大概會有某人將這個離經叛道的男人當作必需和希望吧?對此,多田不太有信心。

這是吉娃娃在事務所度過的最后一晚。為了它最后的晚餐,兩人繞道去折扣店買了最貴的罐頭狗糧。

“還說要奢侈一下,卻不愿買原價貨。”

“虧得有人蹭吃蹭住還去車站背后,我沒錢了。”

行天帶著慘重的鼻音說:“該好好干活了喲。”似乎是發自內心的忠告。

多田忽然覺得,似乎從遙遠的往昔,他就和行天如此這般毫無意義地聊天來著。這當然是錯覺。自以為必不可少,也被別人當作必需,對這樣的自己連一絲疑問也不曾有的那個時候,多田和行天連一次也不曾交談過。

“我一直覺得是個謎呢,你真的很悠哉哎。一般早就該做做廣告,給客戶打宣傳電話,或是發發傳單什么的對吧?”

這樣嘮叨著,行天爬上通往事務所的樓梯。跟隨其后的多田停下腳步,從樓前的人行道仰望夜空。

百貨商場高高矗立的黑影之上有一個明亮的光點,宛如掛在屋頂的一角。大概是返回美軍基地的飛機吧,多田這樣想。然而光點紋絲不動地閃耀著。

是天上的星。

多田深深吸了口氣。那是春夜有些濕潤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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