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通
親愛的爸爸媽媽:
整整兩個月沒給你們寫信了。心里其實常常掛念著,可是提不起筆來。我知道你們的心情也不好,我不愿再給你們添增煩惱。我心里一直沒有能完全平靜下來,究竟是為什么我自己也說不清,有的時候有一種萬事皆空的感覺,沉重得很。最近有一個時期心情又特別壞,工作也不上勁,所以我就寫不出信來。這幾天安心了些,又開始好好上勁工作了。前天收到媽媽來的兩封信,我心里更難過,我也說不出什么話來,我能說什么呢?
回波蘭以后開了兩次音樂會,一次在克拉可夫,一次在洛茲。克拉可夫彈的韓德爾以及奧涅格的《鋼琴協奏曲》;洛茲彈的獨奏會,節目是舒伯特和普羅科菲耶夫,寄上節目單。音樂會的成績都不錯,評論都好。最近練巴托克的《第三鋼琴協奏曲》,快練出了,不久可能演出。杰老師對我愛護備至,他有時與我討論音樂問題,簡直不把我當學生,而當做朋友,使我感動極了,新年是在他家里過的。
(……)
至于說到作曲家,我最近最喜歡的第一是巴赫,巴赫太偉大了,他是一片海洋,他也是無邊無際的天空,他的力量是大自然的力量,是一個有靈魂的大自然,是一個活的上帝。巴赫使我的心平靜。其實巴赫的虔誠沒有一點悲觀的成分,而是樂觀的,充滿了朝氣,同時卻又是那樣成熟,那么有智慧。我每天早上起床,一定聽一點巴赫的音樂,它好像能使我增加工作、生活的信心。
舒伯特,我仍然迷戀他,他是一個被遺忘了的世界,我最近彈的《a小調鋼琴奏鳴曲》,即李赫特在上海彈過的,自己彈了才越來越覺得它的偉大、深刻和樸素。
我也開始認識了蕭斯塔科維奇。真是了不起的作曲家,我這兒有他的第一、第五和第十等三個交響曲,小提琴協奏曲和三個四重奏(第三、第四和第五),我最喜歡他的四重奏。他是近代作曲家中僅有的真正的音樂家之一,他寫的都是音樂,他不為新奇而新奇,一切都出自內心,而且在他的音樂里,能找到一種深刻的信仰,像在巴赫、貝多芬身上可以找到的那種。他的四重奏極有深度,同時他又有些與莫扎特相通之處,有的時候是那么天真嫵媚。
除了音樂,我的精神上的養料就是詩了。還是那個李白,那個熱情澎湃的李白,念他的詩,不能不被他的力量震撼;念他的詩,我會想到祖國,想到出生我的祖國。
我的信會使你們高興嗎?我希望是這樣。爸爸心煩的時候,是不是聽聽音樂什么的,還是藝術能使人寬心。不多寫了,祝你們高興起來,身體好。
你們的孩子 聰 一九五八年一月八日
同時寄出一包信(爸爸來信), 一包節目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