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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兇案實錄之一——死亡簽名(7)

在小王莊辦完案子,已經是下午六點來鐘。我惦記著那幾本日記,看看天色還亮,飯也顧不上吃,就急匆匆地按照錢學禮給我的地址尋到他家的老房子去。

這是座落在市郊的一套老式平房,房前有一座四方的小小院落。紅磚青瓦,門窗都刷有嫩綠色的漆,如果放在以前,也許還算雅致,現在由于荒置已久,院子里雜草叢生,墻面和門窗上斑斑駁駁,布滿風雨侵蝕的痕跡。這時已屆黃昏,院落四周芳草萋萋,人跡罕至,我心里不禁油然生出孤獨蒼涼的感覺。

推開虛掩的院門,撥開沒到小腿的雜草,有一條彎曲的鵝卵石小路。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房門,頭頂有離群的大雁在咿啊而鳴,微涼的風掠過面頰,把我的頭發吹得一綹綹地向后飛揚。我壯起膽子,快步走向房門,見碩大的鐵鎖已銹跡斑斑,顯然許久不曾動過,不知這把鑰匙還能否打開。

我把鑰匙插進鎖孔,左右轉動兩下,那鎖居然”咔噠”一聲彈開來。我心中一陣狂喜,取下鎖,輕輕向里推動房門,滯澀的門軸發出咯吱咯吱的刺耳聲音,一股陳腐的味道撲鼻而來。房內久無人居,早已斷了電,我擰亮事先準備好的照明燈,打量下室內的環境,稍猶豫了一下,揭開真相的決心戰勝了怯意,我義無反顧地向錢學禮指示的方位走過去。

儲物間位于平房的西北角,只有五平米大小,一道窄窄的門已破舊不堪,歪歪扭扭地勉強站立。我的手才搭在上面,門就迎面向我倒下來,嗆人的灰塵四散飛揚。我忙向后退兩步,門身平展展地拍在地上。除去照明燈的光線覆蓋的范圍,四周漆黑一團,門板發出的響聲震得我心中狂跳不已。我手撫胸口,平息自己驚慌不安的情緒。這時,靜寂中忽然響起嗒的一聲,像是兩個物體撞擊的聲音,雖然輕微,卻歷歷可聞。我嚇出一身冷汗,忙用照明燈向聲音來處照去,靜悄悄的并沒有異樣。我努力說服自己不要疑神疑鬼,深吸一口氣,借助照明燈的光亮打量儲物間里的陳列。

狹小的儲物間里堆放得雜亂不堪,紙箱、包裹、舊家具,把空間塞得滿滿的。錢學禮描述的那個印花紙箱被壓在一大包舊衣服下面。我屏住呼吸,不顧濃重的灰塵,一手持燈,一手把一團團的舊衣服挪開。這時身后又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什么人的不均勻的呼吸。我嚇得全身的汗毛都直立起來,轉過頭大喝一聲:”誰?”聲音被恐懼扭曲得尖銳刺耳。對面悄無聲息。

我警覺地一步步向聲音來處走過去,用照明燈劃著圈,以擴大視野范圍。寂寞的老屋里,灰撲撲的墻壁、烏涂涂的地面、亂糟糟的陳設,除去我,并沒有第二個活物。也許是老鼠?我這樣安慰自己。

又折回去,打開印花紙箱,取出裝在牛皮紙袋里的四個絨面日記本,翻開已微微泛黃的扉頁,赫然寫著”古若誠日記”五個正楷字。我長舒一口氣,終于拿到了,也許苦苦尋找的真相就塵封在這里。我把日記本塞回牛皮紙袋,夾在腋下,準備離開。這時,身后忽然響起急促的腳步聲,我還沒來得及轉過頭去,脖頸右下方有沉重的壓迫感突兀襲來,我腦海里一陣暈眩,失去了知覺。

也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地醒來,眼前漆黑一團,四周鴉雀無聲,有約一分鐘時間,竟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待回憶起昏迷前的遭遇,我心里掠過強烈的恐懼:我被人拘禁了。想掙扎著站起來,才發現雙手雙腿都被捆綁得結結實實。我在哪里?是誰綁住了我?他要干什么?我張開嘴大喊大叫,才發現我的聲音已經嘶啞得連自己都分辨不出,嗡嗡的回聲在耳廓里回響,撲簌簌的灰塵飛進嘴里。完了,我被丟棄在黑暗的空間里,一動不能動,兇手不必親自動手殺我,只要置我于不顧,不出三天,我就會不為人知地死去。

不知是害怕還是后悔,兩行咸澀的淚水滑落臉頰,我能感受到那冰涼的溫度。我渾身不由自主地顫若篩糠。

很長時間后,我漸漸平靜下來,頭腦開始恢復思考的能力,眼睛也適應了黑暗。我原來半倚半靠地坐在一個墻角里,身前堆著幾個紙箱,把我嚴嚴實實地遮擋住。其中有一只紙箱上印著我熟悉的花紋。原來我就被囚禁在錢學禮家的儲物間里。這廢棄的房屋,荒涼的所在,會有人發現我嗎?我還能生還嗎?

我又想起昏迷前聽到的那粗重呼吸,急促的腳步聲,以及脖子上遭受的那重重一擊,原來一直都有人在跟蹤我。他是誰?他還在房間里嗎?想到黑暗中可能有另一個人在監視我,隨時可以對我下毒手,我就不寒而栗。對了,日記,那四本日記,我費力地用被捆綁的雙手在身邊摸索,昏迷前就握在手中的那個牛皮紙袋早已不見蹤影,我上衣口袋里的手機也不在了。那人一定是為了那四本日記來的,他會不會就是陳廣?以他的冷酷殘忍的個性,為了掩蓋罪證,什么事都做得出來。

如果是陳廣做的,我生還的可能性就幾乎等于零。不過,他為什么不索性殺了我?他殺過那么多人,也不在乎多我一個。我忽然想起蘇南和林美娟慘死的模樣,心就像跌落萬丈懸崖的石頭,向深淵里直墜下去。難道他想千刀萬剮地處死我?可是,他對我哪來的深仇大恨?他殺害蘇南和林美娟之前,是否也曾把他們拘禁,等到雨夜時才動手加害?許多人都有凡事往最壞處想的弱點,我也是這樣,于是,越想越心驚膽寒,在無邊的黑暗中,我瑟縮成一團。

饑餓、干渴、恐懼、悲涼、絕望,我在這樣復雜的情緒里飽受煎熬,每一分鐘都漫長得像是一年。我甚至開始責怪兇手,為什么不索性趁我昏迷時把我殺死,一死百了,勝過這無邊的折磨,在絕望中等待死亡來臨。

13

2001年8月25日。多云轉晴。

錢家老宅。

就在我東奔西走地試圖查清陳廣底細的同時,重案隊又接到一個匿名電話,又是指名道姓要和沈恕對話。雖然來電號碼顯示與上次不同,但沈恕憑其說話語氣和用詞,斷定他與上次打匿名電話的是同一人。沈恕甚至認為,這個人就是死硬不肯開口的陶英,可是他無法逼迫陶英承認。而且,他也不知道陶英究竟掌握多少內情。

電話里的聲音尖銳刺耳又模糊不清,不過可以判斷對方的內心很恐懼,情緒很不穩定,因為他說話時斷時續,又帶著濃重的哭腔。這更讓沈恕堅定了他的判斷,對方就是受到蘇南和林美娟慘死照片刺激的陶英,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對抗死亡威脅的強悍神經。對方一直在電話里哭訴,沈恕試圖捕捉他言語中有價值的蛛絲馬跡,卻無論如何也不得要領。這時已經通過電話號碼鎖定了這臺公用電話的位置,并請當地派出所派警員火速趕往現場。

但對方雖然失態,頭腦卻還很清醒,時間把握得非常準確,哭訴了兩三分鐘后就準備掛斷電話。沈恕眼見無法掌控對方情緒,索性直截了當地點出他的名字:”你是陶英?”對方沉寂了幾秒鐘,又含混不清地說:”不,我不是,等……等到必要的時候,我會告訴你……我是誰。”沈恕擔心他隨時掛斷電話,每句話都直奔命門:”兇手是誰?和警方配合,就是保全你自己。”對方又沉默一會,突然泣不成聲,斷斷續續地說:”我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我想,一定和那件事有關,可是,那件事這樣隱蔽,除了我們……,怎么可能有別人知道?”電話在痛苦凄怨的哭聲里中斷,傳出滴滴答答的電流聲。

派出所民警趕到公用電話所在地時,見話筒懸垂在電話線上,有節奏地在半空搖晃,話機前已空無一人。

沈恕手持話筒,呆呆出神。蘇南、林美娟、(陶英?)都卷進了一件事里,這件事嚴重到給他們惹來殺身之禍。他憑直覺判斷,打匿名電話的無論是不是陶英,都的確不知道兇手是誰,也就是說,他們做的這件事并沒有一目了然的仇家。三個人的生活沒有任何交集,唯一的共性是年齡接近,都是工農兵大學生,難道這件事發生在他們的讀書時代?一條遙遠而漫長的導火索,在多年后點燃,究竟埋藏著怎樣的刻骨仇恨?

這時是下午四時許,我正與陳廣在小王莊查案,距他們發覺我失蹤還差八個小時。

感謝我老爸。我在《讓死者閉眼》這本書里交代過,我老爸曾擔任公安研究所的所長,臨退休前,正是我大學畢業尋找工作的時機,在公安局和檢察院之間搖擺不定,他又代我做決定,選擇了公安局科技處。老爸做了大半輩子公安工作,警覺性很高,我雖然獨居,他每晚都會查我的崗。當晚十點,我家里電話沒人接聽,手機也打不通,他就有些發毛,又向科技處核實過我夜里沒有出勤任務,索性直接把電話打到陳廣家里要人。陳廣先和他打哈哈:”二十出頭的女孩家,夜里出去玩一玩,你慌什么?”老爸不和他纏夾不清,硬邦邦地說:”我的孩子我了解,她知道我每晚電話查崗,不管去哪里從來都先打招呼,她是你處里的人,又是你帶的,我就找你要人。”陳廣拗不過我老爸,答應幫忙找一找。

結果科技處上下問個遍,也沒人知道我去了哪里,陳廣又把電話打進重案隊。沈恕就住在與重案隊一墻之隔的公安單身宿舍,聽到匯報后第一個反應是”壞了,出事了”,他迅速做出應急措施,組織人查詢我的下落。

按說一名同事夜里十點沒回到家,無論如何也算不上大事,連轄區派出所都不會出頭查找,重案隊更沒必要大動干戈,萬一我只是因私事外出,沈恕的動作不大不小也是個指揮錯誤。他為什么當即做出這樣激烈的反應?又為什么能迅速有效地組織查找行動?我事后分析,只因他早已在關注我的行蹤,說不定他暗中已經給陳廣上了偵查手段,所以最后我們殊途同歸,想到了一處。不過這只是我的猜測,沈恕說什么也不會承認,他不想說的事,就算大刑伺候,也不能讓他吐出半個字。

重案隊只用了半個小時,就目標精準地找到錢學禮。夜里十一點三十五分,我獲救。

雖然只被囚禁了四五個小時,我卻像經歷了漫長的生死輪回,那無邊的黑暗、絕望的處境,在我心中留下濃重而深遠的陰影。迄今為止,我仍然害怕在黑暗中獨處,否則我的心跳就會加劇,渾身發冷、出虛汗,瀕臨虛脫。這種癥狀在心理學上稱為創傷后壓力癥候群,受傷易而療傷難。

沈恕、于銀寶、馬文超及轄區派出所警員等一行十來人沖進錢家老屋,由于不確定兇手是否還隱藏在室內,更不知道要面對什么危險,每個人都神經繃緊、手槍上膛,摸索著搜尋。他們不開口出聲,我在黑暗中只聽見輕微卻雜亂的腳步聲,不知是友是敵,已經瀕臨崩潰的神經再受不得一點刺激,幾乎要哭出聲來。

好在沈恕沒有一直悶著頭瞎找,終于開口說話:”淑心,你在這里嗎?”聲音很輕,在我卻像振聾發聵般響亮,忽然之間,我淚流滿面,那感覺,應該像被判死刑的人,在刑場上面對黑洞洞的槍口時,突然被宣布無罪釋放。重新撿回一條命,瞬間覺得世間萬物如此美好,人生如此寶貴,生活中許多瑣碎的小煩惱,在這時變得輕飄飄的不值一提。

被解救的那一刻,我骯臟、疲倦、饑渴、憔悴、虛弱,是我有生以來最狼狽的時刻,也是最開心的時刻。他們弄清我沒有外傷以后,立刻派人和車把我送到最近的醫院,作全面身體檢查。

感謝老爸。感謝重案隊。感謝……陳廣?

這幢老屋到處布滿油污和灰塵,是提取嫌犯犯罪痕跡的絕佳場所。沈恕一反常態地未向陳廣請求支援,而是直接致電科技處長,派另一名從未接觸過此案的痕跡專家來勘查現場。從程序上來說,向處長和副處長報告,都沒有什么不妥,但此案一直由陳廣在介入,沈恕的這個舉動,有點挑明矛盾的意思。當然,就辦案角度而言,寧愿給陳廣留下心結,也勝過現場遺留的重要犯罪痕跡遭到破壞。

不過勘查結果卻令人大失所望。現場除去我和警員們留下的腳印,并沒有其他人的足跡。痕跡專家根據地面的淺淺印痕判斷,囚禁我的人竟然是用毛毯包了雙腳走進來的。這樣做有兩個好處,一是把腳步聲減到最小,便于跟蹤而不被察覺,二是不留足印,避免被警方抓到任何把柄。痕跡專家可以根據一個鞋印判斷出嫌疑人的年齡、身高、體重等生理特點,甚至職業、經濟狀況等社會屬性,卻無法根據毛毯印得出任何確切結論。就連捆綁我的繩子,也是就地取材,在老屋里找到的麻繩。這是一個狡猾到骨頭里的兇手,超強的反偵察能力前所未見。

14

2001年8月26日。

楚原市公安醫院。

我住進醫院后,情緒無論如何也安靜不下來,處于輕度躁狂狀態。一直折騰到凌晨兩三點鐘,醫生給我打了一針鎮定劑,我才沉沉昏睡過去。

第二天從睡夢中醒來,已日上三竿,睡眠時間不短,腦袋里卻依然一團糨糊,像是有一把小錘在頭蓋骨上敲打,疼得要炸裂開來。精神依然恍惚,不時產生時空倒亂的幻覺,身上一陣陣地出虛汗。護士走進來告訴我,在我睡覺期間有許多穿警服的人來醫院探望,因不愿打擾我都相繼離開,現在只有我父母和一個叫沈恕的年輕人還等在外面,是否讓他們進來?我忙說:”進來吧,讓他們都進來。”我現在迫切地需要陪伴,尤其是親人的陪伴。

我父母都是隱忍又有擔當的人,雖然心疼他們的獨生女兒經歷生死劫難,卻都努力保持鎮定如常的神情,并不故意夸張自己的感受。沈恕的態度一向是公事公辦,極少向同事表露私人情感,這次也不例外,簡單詢問兩句病情后,立刻切入正題,讓人懷疑他是直立行走的冷血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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