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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美國開國元勛

富蘭克林及其領導藝術

貝拉克·奧巴馬當選美國總統,我想如果本杰明·富蘭克林地下有知,一定會感到很開心,甚至會笑出聲來。因為他認為寬容是美國最重要的美德,也是建立多元民主制度的關鍵。那是一種允許不同信仰、背景和種族的人平等參與國家事務的謙遜姿態。

富蘭克林是一個講究實用的人。我寫他的部分原因是為了弘揚一個理念,即一個健康的民主政體需要實用主義者,因為他們能在黨派分歧的背景下達成共識。我希望會有更多圣明理智的政治家,我也越來越相信奧巴馬是所有美國政治家中最像富蘭克林的一位。我相信富蘭克林會欣賞奧巴馬在堅持某些核心價值的同時,還能以務實的態度努力縮小黨派之間的分歧的做法。富蘭克林也會贊賞奧巴馬的領導風格,比如廣開言路,并能和強勢人物合作。(說到政敵團隊,即便是像林肯和奧巴馬這樣做得已經很出色的執政團隊,也無法超越美利堅的那些開國元勛。)所以,當《新聞周刊》要我為其2009年首刊寫一篇關于富蘭克林的文章以紀念奧巴馬就職演講之時,我就寫了下面這篇文章。

在本杰明·富蘭克林還是個在費城看店的年輕印刷工的時候,他就在同行之間創建了一個以自我提升為初衷的“皮圍裙俱樂部”,這個俱樂部的建立旨在幫助其成員成為公民領袖。為此,他列出了12種品質,并且從這些方面不斷進行自我完善,比如勤勞和節儉。每周他都會驕傲地向俱樂部的其他成員炫耀自己的進步。

俱樂部的一個成員注意到了富蘭克林過于明顯的驕傲心理,就“善意”地提醒他漏掉了一個他需要努力實踐的品質。“是什么呢?”富蘭克林問。“謙虛。”那個人回答。富蘭克林后來坦言自己從未很好地掌握那個美德,但又狡黠地指出自己學會了怎么假裝謙虛。他在《自傳》里這樣寫道:“我不敢說自己對謙虛的真正含義領會有多深刻,但我知道怎么表現得很謙虛。”很快他就意識到假裝謙虛可以和真正謙虛一樣有用——這樣做能讓你聽取身邊人的意見,表現出對他們觀點的尊重,而這便是基于互相寬容基礎上的民主制度的本質,也正是他和他的朋友們竭力想要構筑的制度。

美利堅的每一位開國元勛都展現出不同的領導才能。喬治·華盛頓剛正不阿、道德高尚;約翰·亞當斯和他的堂兄塞繆爾·亞當斯講究并堅持原則;托馬斯·約翰遜和他的追隨者詹姆斯·麥迪遜表現出非凡的創造力;富蘭克林則擁有很多和奧巴馬相似的領導才華:有創造力,極其務實,懂得溫暖而不是傷害身邊人。但最重要的是,在那段動蕩的歲月里,他能很明智地把滿懷熱情的人組織在一起,通過傾聽去領導他們。他能夠以謙虛(即便是假裝出來的謙虛)的態度去團結這些人。在一個超黨派的年代,這種品質是如此缺乏,但它仍是自由和民主的本質。

富蘭克林利用“皮圍裙俱樂部”發起了一系列自我提升的項目,第一個項目就是建立公共圖書館。他最初建議俱樂部成員把書集中放在俱樂部里,后來他拓展了圖書館的規模,提出通過籌集資金購買新書的想法,這樣大眾訂閱者就能從圖書館借書了。至今尚存的費城公共圖書館在1731年成立,當時富蘭克林27歲。他為這座圖書館所寫的格言“為公眾謀利是神圣的”反映了他以人為本的領導信條,即服務同胞就是服務上帝。

在為圖書館籌集資金的時候,富蘭克林學到了第一條領導準則:如果不去計較功勞,事情就能輕松辦成。當時他沒有說建立圖書館是自己的想法,而是說“很多朋友共同的計劃”。通過這種方式,他避免了別人的嫉妒,而且“這種方法使我的事情進行得更加順利。如果再遇到類似的事情,我還會這樣做”。比如,在提議建立鎮上第一個志愿者消防隊的時候,他就故意假借一個老朋友之手寫了一封信提議此事。當然,正如他承認的那樣,他從未真正學會謙虛這種美德,富蘭克林在談到此事時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即使剛開始其他人拿走了你的功勞,但最后人們總會知道你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因而會更加尊重你。他說:“犧牲一時的虛榮心,會在日后獲得豐厚的補償。”

和奧巴馬一樣,富蘭克林的領導天賦使他能夠將眾人團結在自己周圍。他的另一個領導準則是“眾人拾柴火焰高”。他畫了美利堅第一張社論漫畫。畫上一條蛇被切成了很多塊,每一塊上面分別寫著美國最早的13個殖民地的名字,標題是“要么聯合起來,要么分崩離析”。他以使者的身份在倫敦待了近17年,試圖使大英帝國團結起來,但最終失敗了。他將此事比作“精致高貴的陶瓷花瓶……一旦摔破了,獨立的碎片再也無法保存它們當初在整體里的力量和價值”。

那些有團結他人天賦的領導人面臨的挑戰是,當分歧的鴻溝無法逾越的時候,要懂得選好自己的立場。對于富蘭克林而言,那個挑戰是在1775年他坐船回費城的時候不期而至的,當時美國獨立戰爭的槍聲已經打響。富蘭克林一直沒有對人透露個人想法,直到有一次他有機會和兒子威廉探討此事時才說出自己的觀點。威廉反對獨立,曾被英王封為新澤西的皇家總督。富蘭克林對兒子說自己決定站在獨立派那邊。威廉回答自己仍然反對獨立;富蘭克林當即冷冷地打斷了他,有生之年再也沒怎么與兒子說過話。不管是在政治上還是個人事務上,當發現無法達成共識,是時候做出選擇的時候,富蘭克林就會毅然決然做出選擇。

大陸會議決定把富蘭克林安排在一個委員會中,負責撰寫一份宣言,闡明為什么那些殖民地一直在尋求獨立。在那個時代,國會知道如何選定真正能做事的委員:富蘭克林、杰斐遜和約翰·亞當斯等人都在其中。他們知道領導者不僅要堅持自己的價值觀,而且當這些觀念發生沖突之時,還要懂得如何加以平衡。我們看到《獨立宣言》第二段開頭那幾句著名的句子是這樣措辭的:“我們認為以下真理神圣不可侵犯……”這句話是杰斐遜寫的。但在國會圖書館里的杰斐遜手稿的副本上,我們看到富蘭克林用斜線將這句話重重劃掉并修改的痕跡:“我們認為以下真理不言自明。”他所強調的是,我們的權利來自理性和人民的同意,而不是由任何宗教教義所規定的。杰斐遜接著說:“凡人生而平等,擁有不可轉讓之權利。”我們看到亞當斯在“不可轉讓之權利”前又加了一句:“造物主賦予的。”所以,僅從他們對只言片語的修改,我們就可以看出富蘭克林和他的同僚在確定建國意義之時,是如何在神的恩典眷顧和民主同意之間取得平衡的。與之相比,政治家和媒體用宗教話題(比如學校祈禱、公開宣傳十誡或者耶穌降生的故事)作為分化人民的手段顯得多么蒼白無力。

《獨立宣言》的第一句話“出于對人類輿論的尊重”開宗明義,表明這份宣言實為公共外交法案。因此,當時已經70歲高齡且受著痛風折磨的富蘭克林才秘密登上戰船,不顧自身安全,穿越敵軍控制的重洋到達法國,以爭取法國對獨立戰爭的支持。他的著作和科學發明使他享譽世界,在法國尤受愛戴。在那里,他關于電的理論首次得到驗證。他知道領導的藝術需要靈活的秘密外交手段,需要懂得如何平衡權力。在寫給法國外長的私人信件中,他巧妙地解釋了新興的美利堅合眾國對法國有著什么樣的戰略意義,提醒法國其波旁協議的盟友們是如何反對英國的。但他也知道美國力量的大小取決于公共外交,以吸引人們認可這個新生國家的理念。因而在抵達巴黎之時,他創立了一家出版社,并開始出版一系列振奮人心的文件和宣言,借此解釋美國的自由平等觀,而這也是法國民眾和知識分子一直擁護的價值觀。

回到費城的富蘭克林已是81歲高齡,是制憲會議中最年長的政治家。1787年那個炎熱的夏季,大小州之間的敵對關系幾乎要把制憲會議撕裂開來。他們的分歧在于,立法機構是要根據人口決定各州選票,還是按州平均分配選票。最后,富蘭克林站起來,提議雙方各退一步,設立一個以人口分配各州選票的眾議院和一個各州選票數量相等的參議院。“制作一張大長桌的時候,如果木頭的兩端不合適,工匠就會把兩頭都削掉一點,這樣就能無縫對接了,”他接著說,“此事同理。雙方都要舍棄自己的一些要求才行。”他的觀點對于理解政治領導藝術的真諦至關重要,即妥協之人可能成不了大英雄,他們卻可以成就偉大的民主。

但政治領導藝術最難領會的是知道什么時候該妥協,什么時候該堅持立場。而這一點無章可循,即使是富蘭克林,有時也會犯錯。在制憲會議上,他做出了一個事后困擾他自己的妥協:同意保留奴隸制。但他很明智,事后曾努力糾正這個錯誤。制憲會議后,他成了一個廢除奴隸制協會的主席。他意識到謙虛就要能容忍不同的價值觀,而這有時需要妥協;但對于那些拒絕寬容別人的人,不妥協則更為重要。

富蘭克林一生中曾為費城的每一處教堂捐過建設基金。有一次,費城正在建設一座會堂以收留巡回傳教士。富蘭克林寫了一紙公文以募集資金,并號召市民們要寬容些,因為“即便是君士坦丁堡的宗教司派出教士給我們傳教,他也能在這里找到一個布道壇”。臨死之前,他已經是費城首個猶太教會會堂“以色列圣會”的最大捐贈者。所以,當他去世時,兩萬民眾在不同教派的牧師、傳教士、神父以及猶太拉比的帶領下為他送行。

國父們眼中的神

每年7月,《時代周刊》都要推出一篇名為“美利堅筑成記”的封面故事,向世人展示美國歷史上的重要人物。2004年的主題人物是托馬斯·杰斐遜。考慮到在很多次有關“宗教和國家”問題辯論的過程中,辯論雙方都喜歡援引各位開國元勛的觀點。所以我打算利用此次機會探討杰斐遜和待他如伯父般慈祥的知己本杰明·富蘭克林是怎樣認識神祇和他們的自然神論的。

無論什么時候,只要談及有關宗教在人民生活中扮演的角色,比如效忠誓言里的“上帝庇佑下”或阿拉巴馬州法庭上懸掛的《十誡》,那么,任何有關開國元勛們信仰的斷言必然引發爭議。這是十分有益的辯論,因為它會促使普通民眾和元勛們博弈,而這個過程也展現了元勛們和宗教的博弈。

在《獨立宣言》中,直接談到上帝的唯一一處是第一段。托馬斯·杰斐遜和其他起草者(包括本杰明·富蘭克林和約翰·亞當斯)援引了“自然法則和自然神之法”(laws of nature and of nature's god)。(與上帝有關的四個英文實詞沒有大寫的是杰斐遜的初稿,在羊皮紙終稿里這四個詞都大寫了。)

“自然神”這一詞組反映了杰斐遜的自然神論,那是他和富蘭克林共有的但尚自模糊的啟蒙思想,即造物主的鬼斧神工體現在自然奇跡里。像杰斐遜那樣的自然神論者,不相信有直接干預人類事務的上帝的存在。

“自然和自然神”這個詞組首次出現的地方有些匪夷所思,它出現在富蘭克林在1747年所寫的一部鬧劇里。劇中一位名叫波利·貝克(Polly Baker)的女子因生下5個私生子而受到法庭的審問。在法庭上,那個女人為自己辯護,宣稱自己僅僅遵循“自然和自然神的首要神諭,即增長和繁衍”。(最終她不僅被無罪釋放,其中一名陪審員還在第二天跟她結了婚。)

在《獨立宣言》的初稿里,杰斐遜寫下了著名的第二段話:“我們認為以下真理神圣不可否認……”從這份草稿可以看出,富蘭克林曾用斜線重重地劃掉了這句話,并將之改成“我們認為以下真理不言自明”。富蘭克林覺得人的權利來源于自然,因“被管轄者的同意”而得到保障。他尤其喜歡“不言自明”這個想法,那是他的密友、蘇格蘭啟蒙運動巨擘大衛·休謨提出的。休謨認為,不言自明的真理指的是那些我們僅根據理性分析就能獲得的真理,不同于我們依靠實驗或者經驗數據得到綜合結論的做法。

然而,就在同一句話的后半部分中,我們看到了約翰·亞當斯的影子。約翰·亞當斯是馬薩諸塞州清教教條主義者。在草稿中,杰斐遜指出“凡人生而平等,擁有不可轉讓之權利”。但在《獨立宣言》起草委員會結束工作、緊接著國會閉會之際,這些話已被改成“造物主賦予的不可轉讓之權利”。對我們這些為編輯工作所累的人來說,看到編輯過程可以這樣平衡和突出思想,就會感到十分欣慰(同樣,在看到這些偉人為“不可轉讓”是采用inalienable還是unalienable而猶豫不決時,我們也覺得很欣慰)。這個句子的最終版本把對無所不能的主的敬仰和對理性的信仰融合在一起。

《獨立宣言》提及宗教的另外一處地方是最后一句話,即“我們堅定地信賴神明上帝的保佑”。大多數開國元勛都支持上帝觀,但每個人對此的理解不盡相同。杰斐遜相信一種模糊不清的“普遍主恩”(general providence),即造物主愛人的原則;其他人則信條明確,有時也稱之為“特殊主恩”(special providence),即認為上帝根據個人祈禱的情況直接干預人類生活。

不管怎樣,這句話都不是杰斐遜的原創,也不是富蘭克林或者亞當斯修改過的版本。它其實是國會在最后幾分鐘加上去的。正如效忠誓言里的“上帝庇佑下”一樣,這句話擲地有聲、一鳴驚人:“我們堅定地信賴神明上帝的保佑,同時以我們的生命、財產和神圣的名譽彼此宣誓來支持這一宣言”。

美國憲法中除了一處指出該憲法寫于“主的年份——1787年”之外,幾乎沒有出現上帝這個字眼。(杰斐遜當時擔任美國駐法大使,因而錯過了制憲會議。)在羅恩·徹諾(Ron Chernow)為亞歷山大·漢密爾頓所著的傳記或其他文件里有這樣一個故事,雖然很可能是杜撰的。故事講的是一位普林斯頓的教授指責漢密爾頓沒有在憲法中祈求上帝或者基督教的保佑,據說當時漢密爾頓回答道:“我們忘記了。”

在制憲會議上,有一次很有意思的辯論。當人們正討論得難解難分之際,富蘭克林走了進來。他提議每次召開國會之前代表們都要先禱告。在他注定流芳百世的一段話里,這位81歲高齡的智者富蘭克林爭辯道:“我活得越久,就看見越多關于這個真理的有力證據,即上帝管理著人類事務。一只燕子沒有上帝的指示就不能著陸,那么一個帝國在沒有他幫助的情況下可能崛起嗎?”——這也是美國前副總統理查德·切尼(Richard Cheney)某一年在圣誕賀卡上所寫的警句。

雖然富蘭克林相信上帝,但自然神論的學習經歷使他并不靠個人禱告求得神助。相反,他總是依賴善舉以取得自我救贖。在法國—印第安人的十年戰爭中(1754~1763),他在寫給哥哥的信中直言不諱地指出,新英格蘭大約有4500萬人在禱告,他們希望一支駐守在加拿大的法國戍衛部隊被打敗。“如果你的禱告沒有應驗,那么恐怕我此生如果再遇到這樣的事情,也會對長老會的禱告無動于衷。事實上,要攻取重鎮,我會更依賴實戰,而不是信仰。”

于是問題出現了:富蘭克林當初在制憲會議上有關禱告使人冷靜的提議到底是出于虔誠的宗教信仰,還是一種務實的政治信仰?或許兩者兼有,但后者更多一點。他認為應該提醒一下費城的這群神人:如有神助,他們將更加強大;另外,歷史也在注視著他們。要想成功,他們必須對自己的任務心懷敬畏,謙遜對待。

漢密爾頓告誡道,突然聘請一個牧師可能引起公眾恐慌,他們會猜想“是因為制憲會議的難堪和分歧,人們才提出這個對策”。富蘭克林回答,會議廳外的冷靜對廳內的協商事宜是有利而非有害的。但另一個問題又來了,制憲會議沒錢雇請牧師。因而這個想法被否決了。在一篇演講稿的結尾部分,富蘭克林附上了一句妙語:“除了三四個人之外,制憲會議的其他人都認為禱告沒有必要!”

建國文檔里明確提出宗教問題的當然是《憲法第一修正案》。該法案禁止建立國教,禁止政府有任何干涉宗教信仰自由的做法。杰斐遜強調該修正案就相當于一堵墻,隔絕了兩個領域。他曾是促成《弗吉尼亞宗教信仰自由法案》設立的靈魂人物。成為美國總統后,杰斐遜曾說:“懷著對國家主權的崇敬之情,我仔細考慮了全美人民的這一舉動,即宣布自己的立法機構‘不該制定任何有關建立教派或禁止宗教活動的法律’,這一做法無異于在宗教和國家之間豎起了一堵墻。”

殖民地時期的美國已經認識到其自身在宗教戰爭中所扮演的角色。比如有關唯信仰倫(即認為基督教徒既蒙上帝救恩,即無須遵守摩西律法的學說)之類的玄妙神學爭議,就曾導致清教徒們被驅逐出馬薩諸塞州,來到羅德島。他們還經歷了一次狂熱的信仰復蘇運動,即大覺醒運動。在那次運動中,諸如喬納森·愛德華茲(Jonathan Edwards)那樣的牧師猛烈抨擊了“憤怒的上帝手里的罪人”的觀點。

不過,開國元勛們在辯論中或者重要的文件里總是小心避免把“上帝”一詞當作引起政治分裂或公民糾紛的手段。事實上,那種想法會使他們驚駭不已。相反,他們歡迎一種十分模糊的世俗宗教觀,歡迎一位大多數人都能接受的客觀神明。

所以,雖然我們很難明確知道國父們對諸如效忠誓言里的“上帝庇佑下”或者聯邦法庭里懸掛《十誡》等行為的看法,但是,他們應該不會贊同任何一方以上帝之名或《十誡》為由去分裂而非團結這個國家。

對人類輿論的尊重

老布什政府入侵科威特之后,1990年又發動了反對伊拉克的戰爭,當時他和他的國務卿詹姆斯·貝克(James Baker)非常執著地尋求其他國家對此次行動的支持。他們集結的盟軍包括來自34個國家的武裝力量。這是外交上的一次巨大勝利,前提是使國際社會相信我們有共同的價值觀。而他的兒子小布什在2003年攻打伊拉克的時候,對尋求國際社會的援助則未表現出多大的熱情。我相信,比起其他國家,美國的外交政策(甚至包括戰爭)更多是受到價值觀和理想的驅動。如果我們不用心尋求世界的理解和支持的話,那真是羞愧難當。因而,在2004年7月4日即美國的國慶日這一天,我趁此機會給《紐約時報》寫了一篇社論,以提醒讀者《獨立宣言》本身就是一份“將事實公之于眾”的公共外交文件。

美國人在吃熱狗、看煙花的時候,自己應該反思一下,7月4日這一天我們到底在慶祝什么。是的,我們知道這一天是我們戰勝萬惡的殖民主義者、贏得美利堅獨立的一天,但那張有著“開國之父”們鄭重簽字的神圣羊皮紙到底是什么,為什么它在今天依舊意義重大呢?

1776年7月,大陸會議曾總結道,英屬美國殖民地不僅要獨立,還要有一份文件解釋獨立的原因。于是,會議設立了一個委員會起草憲法。這可能是國會最后一次設立一個真正了不起的委員會,其成員有托馬斯·杰斐遜、約翰·亞當斯和本杰明·富蘭克林等人。

杰斐遜有幸撰寫初稿。他在第一句中就開宗明義地指出文件的寫作目的。“對人類輿論的尊重”要求他們對自己的行為做出解釋。因而《獨立宣言》

實際上是一份偉大的宣傳文件,說得更具體一些,它其實是尋求他國對美國事業的支持的外交文件。

假設你有三種方法說服別人和你合作:你可以強迫威逼他們,也可以通過指出他們將得到的好處利誘他們,還可以用他們的理想吸引他們。那些從商的或有著十幾歲孩子的人,知道如何運用這三種方法。

可以想象1776年開國元勛們是如何用第一種辦法對付法國和其他歐洲國家的。他們可能會說:我們要脫離英國,你們要么支持我們,要么反對我們。如果反對我們,那你們的船只在我們的港口將不再安全,你們未來的貿易將岌岌可危。而且,如果我們贏了的話,你們還是把毛皮貿易和密西西比河航行的事兒忘了為好。

或者他們可以用第二種辦法。他們可以這樣說:400多年來,波旁協議的盟友們一直堅持對英國作戰。平衡世界力量的最好辦法就是幫助殖民地脫離英國的統治,并與美國結盟。

但是,國父們選擇了第三種辦法,即以價值觀和理想吸引潛在盟友。

《獨立宣言》的起草者們都經過啟蒙精神的洗禮,尤其是杰斐遜和富蘭克林。所以,他們先擺出了大前提,這便反映出約翰·洛克的哲學方法和牛頓的科學方法。他們主張人生而平等,有著不可剝奪的權利。從這個前提中,他們得出了政府的角色和合法性。“為了保障這些權利,人們才在他們中間建立政府,而政府的正當權力則是經被統治者同意授予的。”這真是一個奇妙的概念。

為了將這份獨立宣言付諸實踐,美國必須贏得法國對獨立戰爭的支持才行,盡管當時的法國并不好說話。所以,國會派出了當時已經70多歲的富蘭克林去說服法國。他本來準備了一些冠冕堂皇、有關法國利益的權利平衡之說,但后來他又做了一件不尋常的事,即開始以法國人的理想吸引他們。他在巴黎市郊的住所創辦了一家出版社,并開始出版《獨立宣言》和其他來自美國的鼓舞人心的文章,用以向法國人展示美國人是在為法國人民引以為傲的保衛自由、反對獨裁的理想而戰。這個辦法果真奏效了。法國終于加入了美國的事業,幫助美國贏得了這場戰爭。

保衛自由、反對獨裁,直到今天也是美國和法國以及其他天然盟友共有的價值觀。但和國父們不同的是,我們越來越不愿意尋求其他國家的支持了。小布什并不關心輿論;當有人援引國際法反對他的行為時,小布什笑道:“給我律師打電話吧。”美國國防部前部長唐納德·拉姆斯菲爾德(Donald Rumsfeld),也覺得沒有必要給看管犯人的美國士兵分發論及戰俘待遇的《日內瓦公約》。

意大利政治思想家和歷史學家尼可羅·馬基雅維利(1469~1527)曾向他的王子建議道:與其讓人們感受到愛,不如使他們心存畏懼。若以此為標準的話,美國確實做得挺好的。但是,畏懼不是贏得反恐戰爭或反對危險武器擴張的準則。我們也需要志同道合的盟友的幫助。這需要領導者表現出對人類輿論的尊重。

正是美國的價值觀——還有諸如杰斐遜和富蘭克林等愿意參與到保衛理想的戰爭中的政治家們的眼界——幫助我們贏得了獨立。同樣,仍是美國的價值觀的魅力,還有那些愿意參與到保衛理想的戰爭中的政治家們的領導力,確保了我們在冷戰時對蘇聯的勝利。這兩代人都意識到理想可以釋放力量,而美國這種理想擁有的力量比我們的武器更強,這一點已經得到了證明。

而今,我們正在世界范圍內輸掉思想和理想之戰。那樣的失敗會使國父們感到沮喪,因為他們知道228年前自己曾經宣揚過的那條不言自明的真理的價值,即人被賦予自由的權利,他們的權利應該受到政府的保護,而政府的合法地位來自被統治者的同意。這些都是當時激動人心的理想,至今仍是如此。國父們對自己能吸引千軍萬馬加入這項高尚的事業感到驕傲不已,但他們仍能謙虛地意識到這需要“出于對人類輿論的尊重”。

最佳配角

每當我寫傳記沒有頭緒之時,就會拿出一本大衛·麥卡洛(David McCullough)的精彩故事重讀一章。書中的句子很有節奏感,細節的描述為故事增添了不少趣味,取材既可信又能讓人接受,這些都激勵著我去跟隨他的腳步。遺憾的是,我的那本《基辛格傳》和他的《杜魯門傳》竟然同年出版。

記得有一次我在一家書店簽售《基辛格傳》,沒有一個人對這本書表現出任何興趣。最后,一位和藹的年長女士走過來要我給一本書簽名。那是大衛·麥卡洛的《杜魯門傳》。我禮貌地告訴她那本書不是我寫的。她說她知道。我又指了指一大摞還沒賣出的《基辛格傳》,說:“我寫的是這本書。”“但我不想買寫基辛格的書,”她堅定地說,并把麥卡洛的書推向我,“我要的是這本寫杜魯門的書。”我只好同意給她簽名。我猶豫了一下,不知道是要簽自己的名字還是麥卡洛的名字,但最后,我決定簽下自己的名字。

除了幾位知名人士,很多學者都避免寫敘述傳記。他們振振有詞地爭辯道:采用敘事的方法專寫一個人有礙表現歷史的復雜性。但這恰恰給一些真正偉大的非學者打開了敘事傳記的一番新天地,比如多麗絲·科恩斯·古德溫(Doris Kearns Goodwin)、羅伯特·卡羅(Robert Caro)、伊萬·托馬斯、喬恩·米查姆(Jon Meacham),還有最重要的大衛·麥卡洛。大衛·麥卡洛的《約翰·亞當斯傳》出版于2001年(當時我正忙著寫一本有關富蘭克林的書)。以下是我對他這本書的評論,發表在《時代周刊》上。

約翰·亞當斯最近成了熱門人物。首先是與布什家族類似的傳奇經歷:一位能力很強但不招人喜愛的副總統接任了有著超凡魅力的總統的位子,但只任職一屆,就被一名南方的自由黨人擊敗,不過有幸活著看到和自己名字相近的兒子贏得大選(雖然票數曾少于來自田納西州的一名平民主義者),從而恢復了家族榮譽。關于約翰·亞當斯,現在又有了一樁更令人興奮的事情:美國最受喜愛的傳記作家大衛·麥卡洛把約翰·亞當斯從歷史的迷霧里拽了出來(正如他當年寫哈里·杜魯門那樣),寫出了一本敘述精彩、見解深刻的大作。

對于約翰·亞當斯來說,雖然他和哈里·杜魯門一樣脾氣暴躁,但可惜的是,他不如杜魯門招人喜愛,生活軌跡也沒杜魯門那么波瀾壯闊。約翰·亞當斯來自一個清教家庭,他誠實堅定,但也喜歡爭辯、虛榮固執、脾氣暴躁、容易絕望。盡管他聰明博學,但還是缺乏富蘭克林的創造力,也沒有杰斐遜的英明神武,更沒有華盛頓的雍容大度。在傳記里,麥卡洛做到了既沒有刻意拔高也沒有美化約翰·亞當斯。事實上,麥卡洛展示了亞當斯明智獨立的一面,這種品質使他成為眾多開國元勛里重要的一員。

1776年齊聚在費城的人里面,亞當斯是首個倡導國家獨立的人。身為一名能言善辯的律師,亞當斯在這樣的辯論中自然贏得了多數人的支持,他也比其他人更清楚地看到此事的歷史意義,盡管在投票決定選7月4日還是7月2日作為獨立日的時候,他的得票稍微落后其他人。那一周他給妻子寫信,說:“人們應當在7月的第二天舉行熱烈的慶祝活動,游行、表演、游戲、運動、鳴炮、鐘聲、篝火和燈光無所不用。”

第二年,亞當斯被國會任命為駐法大使,與富蘭克林還有后來的杰斐遜共事。他與兩人都過從甚密,這種緊密關系可謂敬仰和鄙視之情皆有。富蘭克林和杰斐遜比亞當斯更具有紳士風范,也更受歡迎,在和法國人打交道時也沒有那么多的清教徒遺風。獨立戰爭之后,亞當斯成為首位駐英大使。在那里,他再次表現得辦事可靠但方式生硬,缺乏朝臣式的風范,而這點在歐洲外交上是十分重要的。

如果亞當斯的刻板和好辯使他成了一個平庸的外交家,那這種性格也使他無法勝任副總統的職位。他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就喬治·華盛頓的頭銜問題與參議院僵持了一個月。這件事使亞當斯被視為一個親君主主義者,他也因此成為人們用來嘲諷那些不敢直呼華盛頓名字之人的代名詞。他最終對華盛頓總統和國務卿杰斐遜的頭銜一事也沒有產生什么影響。

亞當斯的遠大目標是使美國一直做一個無黨派的國家,避免黨派分歧惡化至時稱“內訌”的局面出現。但他還是失敗了。在華盛頓兩屆任期結束退休后,1796年大選便是兩大派別紛爭的開始:杰斐遜領導著當時的共和黨人,亞當斯則是聯邦黨人勉強推選的代表。事實上,正是由于當時政黨政治的到來,聯邦黨人只有這最后一次機會共同爭取更多選民,亞當斯這才贏得了他的一屆任期。

盡管如此,亞當斯還是以一種負責的、不偏不倚的方式領導著這個國家。當時最大的問題是要不要與法國開戰。法國當時侵擾著美國的船只,官員們還強收賄賂。共和黨人是法國大革命的崇拜者,因而要求和平解決此事;聯邦黨人在漢密爾頓和華盛頓的鼓動下,則要求開戰。亞當斯違背了本黨的意愿,對法國采取軟硬兼施的外交手段,不僅避免了戰爭,還幫助雄心勃勃的漢密爾頓當上了軍事領袖。

麥卡洛的成功在于,他利用亞當斯的故事展現了開國元勛們凡人的一面:他們有朋友,有敵人;既具有真知灼見,又難免小肚雞場。或許和他的同僚相比,亞當斯稍遜風騷,但他們之間復雜的關系使大理石基座上那些國父的形象變得更加真實飽滿。亞當斯以一種敬畏、厭惡、憤怒最后是勉強的敬佩眼光看待“老巫師”富蘭克林。杰斐遜剛開始贏得了亞當斯的喜愛,后來卻背叛了他。不過兩人在老年時給對方寫了很多信,而且都逝于同一個特殊的日子,1826年7月4日:他們決心撐到50周年國慶。亞當斯在生命的最后一天喘著大氣說道:“杰斐遜活下來了。”

和他摯愛的家人比起來,亞當斯相形見絀。這本書里給人印象最深的是他那心直口快、筆鋒銳利的妻子愛比蓋爾(Abigail)。她對丈夫深沉直率的愛,對奴隸制和婦女權力的支持,還有她在信中對富蘭克林和杰斐遜一針見血的評論,都值得麥卡洛為她立傳。

同樣,和他的兒子約翰·昆西·亞當斯一比,約翰·亞當斯也會變得蒼白無力。為了避免布什家族和亞當斯家族的對比言過其實(傳言老布什稱自己兒子為Q,即昆西的首字母),麥卡洛指出小亞當斯是多么睿智英明。他特寫了昆西在父親擔任外國使節之時,十幾歲便只身游歷俄羅斯、芬蘭、德國和其他歐洲國家一事。昆西17歲時,他的父親已經讓他翻譯了維吉爾、塔西佗、西塞羅、亞里士多德和普魯塔克等人的作品,還學習了幾何、代數以及牛頓的新微積分理論。

從所選的這些人物可以看出,麥卡洛采用了一種有趣的文學手段:以一出怪誕的大合演形式書寫一部優秀有趣的話劇。這個故事的啟示在于,通過描寫約翰·亞當斯,開國元勛們的形象變得更加真實,他們的歷史成就也變得更加微妙。這樣一部作品不僅僅是一部關于亞當斯的傳記。這是一本描寫開國偉人的合集,主要是他們和另一個偉人的關系——那個人正直、聰明,但有點刻板,深愛著他的家人、農場以及其參與建立的國家。

微妙的平衡

對我來說,《憲法》里最重要的一條啟示是平衡的重要性。滿懷熱情地堅持價值觀并不難。難的是在幾種正統的價值觀互相矛盾、需要調和之時,還能實現它們,這一點也讓人頗為不爽。這種能力尚不值得在電臺訪談或電視新聞節目里高調宣揚。但在我們面臨著一系列問題的今天——從反墮胎問題到醫改再到反優先雇傭行動——在對立的原則中找到平衡點顯得尤為必要。這是我們在致力于解決人類共性問題的阿斯彭研究所國際知名非營利性組織,致力于提高領導力,以宣揚領導和良好公共政策為宗旨。——譯者注討論會上的核心原則。本杰明·富蘭克林是掌握這個微妙卻未受到應有重視的藝術的大師。理查德·比曼(Richard Beeman)教授在他2009年出版的一本書里講述了1787年富蘭克林和其他人的幾個近似完美的平衡之舉以及一個失敗案例。以下是我對這本書的評論,發表在《紐約時報》上。

我們習慣于把國父們想象成對崇高理想抱有堅定信念的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確實如此。但1787年夏天齊聚費城起草憲法之時,他們顯示了自己偉大但更多時候是兩難的一面,即妥協。在這方面,他們不僅表現出了諸如誠實正直的傳統美德,還有啟蒙運動倡導的價值觀,比如平衡、秩序、寬容、科學的調整以及對他人信仰的尊重。在他們所面臨的問題面前,除了一個特例之外,妥協藝術幫了他們大忙。那位最偉大的啟蒙圣人本杰明·富蘭克林在制憲會議上的言行就傳遞了這樣的信息:妥協之人也許成不了大英雄,但他們能成就偉大的民主。

賓夕法尼亞大學的教授理查德·比曼40年來一直致力于美國建國史的教學研究。在《平凡的老實人》(Plain,Honest Men)一書中,他從學術的角度生動地對制憲會議做了一番解釋,強調了制憲會議上每次妥協所體現的智慧和藝術。這個傳奇故事最近出現在戴維·O·斯圖沃特(David O, Stewart)的紀實文學作品《1787年之夏——締造美國憲法的人們》中。但是,比曼的書筆調溫和、分析合情合理,使讀者能夠欣賞熱情洋溢的費城“熔爐”里產生的微妙的平衡之舉,并從中獲益。

那些美國的藍圖設計者要實現的第一個重要平衡是,13個州是要保留自主權,還是組建一個新的國家政府,抑或把兩者巧妙結合起來。從一開始,弗吉尼亞州的埃德蒙德·蘭道夫(Edmund Randolph)就提出這樣一個計劃,用比曼的話形容就是:“新生美國政府的一條全新理念,是使州政府的地位低于‘國家政府’的革命性一步。”在接下來的一周里,制憲會議限制了國家政府的一些權力,因而從某種程度上說,中央政府的權力受到了州政府權力的制約。盡管如此,國家政府的權力并非來自州的同意,而是——正如憲法里那簡單而意味深長的開頭所指出的那樣——來自“我們人民”。

這個平衡之舉使與會代表們遇到了另一個問題:在新的國家立法中,各州的選票數量是相等,還是根據人口決定。比曼寫道:“詹姆斯·麥迪遜從一開始就相信,創建一個最終主權在民而不是在州的代表政府體系,取決于設立一個基于比例代表制原則的國家立法制度。”這又引起了大小州之間的權力紛爭。最后這個問題通過妥協得以解決,即設立一個各州選票相等的參議院和一個根據人口決定選票數量的眾議院。

這又引起了第三個重大妥協,而這個妥協在接下來的70年里一直折磨著這個國家。南方人爭辯道,如果選票數基于人口,那么奴隸也該算進去。沒有人提議奴隸(還有婦女)應該被允許享有投票權;爭論的焦點是奴隸屬不屬于一個州的人口。麥迪遜本身是來自弗吉尼亞州的奴隸主,他提議奴隸應該計算在人口內,這用比曼的話講主要是因為“他想向南方軍事實力比他強大的奴隸主們清楚地傳遞這樣的信號,即新的國家政府不需要威脅他們的利益”。北方的反對者說這樣的規定會刺激奴隸進口貿易。賓夕法尼亞的詹姆斯·威爾遜(James Wilson)提出了純粹的數學妥協方案:在統計代表人數時,一個奴隸算3/5個人。在一份設計目的為“保障我們以及我們子孫后代的自由”的文件里,這是一次赤裸裸的背離原則的妥協。

比曼在學術上的貢獻之一就是,他提高了南卡羅萊納州的查爾斯·平克尼(Charles Pinckney)的聲望。平克尼虛榮心很強,又愛夸大自己的功績,這個性格使得他同時代的人和后來的史學家們并未對他的功績做出中肯評價。大多數研究美國憲法的史學家十分依賴麥迪遜留下的筆記,但很明顯,麥迪遜忍受不了平克尼這個人,還盡量避免記錄這個南卡羅萊納州人所說過的話。在蘭道夫提議平衡中央政府和州政府的權力之時,平克尼就提出了另外一個備選方案。對此,麥迪遜只是一語帶過,未進行詳細描述。但事實證明,平克尼的不少觀點最后都寫進了憲法,其中就包括奴隸以3/5的人口計算。他甚至還幫忙促成憲法中有關各州(甚至是那些禁止奴隸制的州)把逃跑的奴隸歸還給奴隸主的規定。

憲法制定者們雖然完成了此事,但一直竭力避免使用“奴隸”一詞。很明顯,他們對這種原則與務實主義脫節的做法感到很不自在。在這里,比曼似乎表現得太過理智了。一方面,他提醒讀者要避免現代主義,即錯誤地根據今日的標準評判歷史人物;另一方面,他又說“我們無法把目光從這個明晃晃的罪惡之舉移開”。當論及如果沒有這個可憎的妥協之舉是否能實現聯邦統一這個核心問題的時候,比曼有意回避回答,只是說:“或許我們不該高估南方代表對聯邦的忠誠,因為我們永遠都無法知道他們的真實想法。”沒錯,我們永遠無法知道他們的真實想法,但是,由于比曼站在一個比我們更好的位置去看待這個問題,所以了解他的信念對我們也是有益的。

不過,比曼的明智通常對其還是大有幫助的。一些史學家過分強調憲法制定者們所帶來的經濟利益,但如果受狹隘的個人情感驅使,他們仍然會關注經濟利益,而比曼能夠避免這一做法。比如,和其他南方人一樣,弗吉尼亞的代表們也希望保護奴隸制,但與來自佐治亞和南卡羅萊納的代表相比(那里的大米和靛藍種植需要更多的奴隸),他們更愿意阻止貿易進口(因為這樣就能提高他們已經擁有的奴隸的價值)。

更重要的是,比曼抓住了憲法制定者們妥協行為里的微妙和復雜之處。懂得何時站穩立場,何時與人民取得共識,這是民主活動中最重要也最難做到的事情。這種做法并沒有簡單的公式可用。這也是為什么敘述故事具有價值,像比曼那樣既可信又易讀的文章尤其難得。他展示了1787年夏天齊聚費城的人是如此努力地——而且在多數情況下——如此明智地促成了各方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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