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之令，皆出太師府。

百官上朝前，必來太師府。

前院與后院，用一道巨大鏤空象牙屏風(fēng)擋開，后院的女眷可以看到前院的人，而前院的人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甚是巧妙。

崔留央趁著錢婆婆佛堂念經(jīng)的空隙，時不時逛去屏風(fēng)，誰來誰往，誰疏誰密，心下有數(shù)。

“妹妹隔著屏風(fēng)，可有看如意的？”妙聲自留央身后而來，美婦人端莊穩(wěn)重。

這后院稱她妹妹的女人，唯有嫂子一人。留央趕緊回身，福了禮，害羞著道：“我這年紀(jì)，高不成，低不就，看著那年輕俊朗的，想必我年紀(jì)大了些，怕遭人嫌棄；看著那年長成熟的，唯恐當(dāng)不成正室夫人，又怕爭風(fēng)吃醋的麻煩。”

“前院來來往往的人中，妹妹在這里看著有沒有對上眼緣，半稱心的？”太師夫人周昕翊問道。

“還在尋覓中。”留央連忙道，“隨便嫁人，心又不甘。也怪我自己挑來揀去，耽擱了自己。勞煩兄嫂為我操心擔(dān)事。”

“妹妹還是盛開之花，不怕找不到護(hù)花之人。”周昕翊溫婉道，“要是看中了，即可開口跟你兄長要人。”

“謝謝嫂子。”

“今晚家宴，妹妹記得早些過來，有你來幫手，家宴定會豐盛不少。”周昕翊道，“阿哲自蜀地歸來，家里兄弟間也算是開心事一樁。”

“那我需好好想想菜式，不能辜負(fù)了嫂子重托。”崔留央陪著嫂子離開了屏風(fēng)處，緩緩去向錢婆婆佛堂之處。

日上三竿，用罷午膳，妍曼尋摸著來到祖母處，匆匆步履。

崔留央正在為錢婆婆煮著茶水。

“小姑母。”承妍曼笑著道，“今日能不能陪著我出門？”

“恐怕不行了。”

“怎么了？”

“今日家宴，你忘了？你那叔父自蜀地歸來，嫂子讓我早點(diǎn)過去幫手。”

“我都過得快忘了，阿哲叔父回來了，那是得好好招待。”

“你的叔父太多，數(shù)都數(shù)不過來。恐怕你是根本記不得了。”崔留央取笑道。

“應(yīng)該說小姑你的哥哥們多如牛毛，你知道你究竟有幾個好哥哥嘛，恐怕小姑母能看到眼花。”妍曼夸張道，“太多的叔父了……親叔父，堂叔父，表叔父，有些叔父年紀(jì)跟我差不了幾歲，阿娘說七歲前我常常黏著阿哲叔父玩。我覺得，要是小姑母你能跟阿哲叔父成一對，簡直就是天造地設(shè)。他要不是我是三代之內(nèi)的至親，我早恨不得嫁他了。”

“你呀，不害羞。”

“有啥可害羞，我已是適婚之齡。若是我能嫁一個像阿哲叔父的男兒，方不虛度此生。”

“能嫁你阿爹這般也不虛度此生，待你阿娘這般厚愛。”

“小姑母，你想嫁誰？”

茶水醇香，崔留央拿著茶壺僵了一下，又放下茶壺，腦海之中，飄過了云南星的影子，還有余霖。

曾經(jīng)，崔留央覺得嫁給云南星，那是最幸福的事；后來，事經(jīng)百鉞，煙火迷離，涉事漸深，余霖的溫暖讓她感激。她想嫁誰？能由得她半點(diǎn)任性嗎？她如草芥，承受不住沉甸甸的果實(shí)之重。

“小姑母？”妍曼看到留央的眼角有一滴潤澤之光，“怎么了，是不是我說錯了？”

“靜靜花開花落，我的良人也許忘了投胎。等我那良人投胎為人，君生我已老了。”崔留央打起了自己的玩笑。

“小姑母真會說笑，哥哥們看小姑母的眼光里春心萌動，只要你勾勾手指點(diǎn)點(diǎn)頭，哥哥們排隊來娶你。”妍曼還真是口無遮攔著道。

“真要叫你小姑奶奶，亂說話！”

“沒亂說，真的。”

“好了，我得去陪干娘了，小祖宗你去不去？”崔留央端起茶水。

“陪著祖母，除了佛經(jīng)還是佛經(jīng)，我還是在后花園里等小姑母。”

半天時日，妍曼被母親大人逼著琴棋書畫，好不容易討了半天空閑，結(jié)果出不了門。

風(fēng)抹微云，時辰漸去。

“你還在這等我？”崔留央正巧路過后花園，看到妍曼無聊翻著書頁。

“回去房中，母親總讓我琴棋書畫加刺繡。閑在這里，還能透個氣，聞個花香。”妍曼一臉無奈道。

崔留央想著既然不是等自己，正欲走開。

“小姑母，你陪我一會。一個人太乏味了。長大了一點(diǎn)都不好，哥哥們都有自己的事了，后院里除了我娘，祖母，小姑母，就是一堆侍女仆從。”

“你不是還捧著書？”

“出不了門，換不了新書，看來看去就這本，無聊啊。”

“《蘇生與鯉魚精》”崔留央念著書冊上名字。

“小姑母，喜歡看這類書嗎？”

崔留央自然是搖了搖頭。自從十四歲正式識字開始，在程家接觸更多是賬本記錄；后來謝子羽相授的都是古詩歌賦琴譜，習(xí)百鉞字，毫無空暇去看雜書，唯有贈她《閨秘》早被燒得灰飛。再后來，她陪著鐘炎睿翻些高昌的古詩書籍，接連惡補(bǔ)的是承家家譜。她看書，只為生存之用。

“可好看了。”妍曼賊笑道，“保證姑母看了春心萌動。”

“你啊，要是大嫂聽到，輕則面壁思過，重則罰抄經(jīng)書。”

“那小聲點(diǎn)，我念一段給姑母聽。”妍曼笑嘻嘻獻(xiàn)寶道，“自那次邂逅，只是一眼，已命中注定。蘇生著迷水中相擁……卿卿柔夷觸著蘇生身軀，一團(tuán)烈火……”

妍曼的笑容驟然停住，留央隨著妍曼視線看到承武略一身玄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輕蔑掃向了崔留央。

“叔父來了，呵呵，我爹在書房。”妍曼即刻將書冊隱于身后，另一手指著書房方向。

玄衣大冰山移去書房，后花園又只有倆女子相立。

“見了他，你就如老鼠見了貓。”崔留央攏了攏散發(fā)，笑出了聲。

“小姑母，你還笑得出來，剛才叔父那眼神是對你，不對我。”

“那又怎樣？他還能把我吃了不成？”

“小侄佩服姑母膽色。”承妍曼說著，就將那本書冊塞到崔留央手上，“時間不早，賓客將至。我拿著這本不方便，煩請姑母代為保管。”

“小姑奶奶你回房慢慢梳妝打扮，我該去膳房了。”崔留央收起書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