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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初生之犢的德國 從塑造秩序到挑戰秩序(5)

也許如果俾斯麥將用于穩住俄羅斯的精力與資源用于如何運作英德關系,那么也許德國能夠獲得比后來更多的來自英國的支持。然而,俾斯麥只是著眼于應邊境安全之急來構建秩序,也就因此沒有將英國置于適當位置。俾斯麥也曾極力推動英德同盟,但卻是在與俄羅斯惡化后如此作為,英國又怎么可能為德國“火中取栗”呢?英國為什么不樂見于德俄惡化呢?這使德國在德俄關系惡化時,只能成為歐洲最容易陷入多線作戰的強國。因為法德世仇使德國無法與法國保持靈活立場,使得德法關系日益僵化,而德國與法、俄兩個歐洲大陸大國關系陷入僵化,英國又不可能在認為德國威脅到歐洲大陸穩定的情況下,像七年戰爭時期支持普魯士一樣支持德國。德國最大的問題是難以消除英國人認為德國是破壞歐洲大陸均勢的始作俑者,這一問題直到威廉二世時代才得以強化。

當俾斯麥離職之后,德國面臨著的情況是這樣的:西部的邊境是渴望復仇并已經開始恢復的法國,東部的邊境連接著日益對德國開始厭惡但又擔心德國的俄羅斯。這樣的德國,自然會想到英國,而此時的英國不僅與法、俄等利益沖突有所緩和,而且根本不愿意與德國站在一起與法俄對抗,因為這無疑是英國為德國“火中取栗”。

德國日益強大之時,整個歐洲和世界也在發生著巨大的變化。俾斯麥離職的1890年前后,美國經過南北戰爭后經濟快速發展;日本經過30年的明治維新,國力已經開始在東亞地區增強;中國(當時的清朝)經過洋務運動也開始出現國力恢復之狀;英國和法國正享受著全球殖民體系的紅利;俄羅斯不僅在亞洲專注于擴張,而且也在東歐、南歐擴張。德國崛起與英國、法國崛起時的國際環境完全不同。英國和法國崛起時,都是當時的既定大國處于爭鋒之時:英國崛起時,正值西班牙和荷蘭爭鋒;法國崛起時,正值三十年戰爭;俄羅斯崛起時,正值英法百年戰爭。德國在1890年前后,既定大國之間雖有矛盾但遠未激化,甚至還有妥協之可能。而且,德國周邊矛盾纏身。如果德國仍然沿用以往的大國方式來解決問題,無疑是“用老曲唱新戲”。德國所處的年代是群雄并起,是正在積蓄力量也在醞釀矛盾的歷史時期。“德國對于歐洲的均勢來說太過強大,而對于整個大陸的霸權來說,又太過于弱小。”[25]

在德國統一之前的歷史當中,任何一個在突然間以令人吃驚的速度變得強大起來的國家,都像德國那樣,滿懷著雄心壯志來宣揚國威。德國皇帝威廉二世1896年宣稱:“德意志帝國已經是一個世界帝國。”[26]此時,德國的確擁有令人自豪的底氣。德國是西方第二次工業革命的引領者,在它從農業國向工業國轉型時,英國、法國、俄羅斯正在吃著“先發者”的“老本”。

力量強大總是伴隨著利益向外拓展,德國對于海外市場的需求越來越大,但其國內的戰略視野卻并沒有隨之相應擴大,而只是隨著自身實力的增長,針對單個國家具有更加主動的意味。德國要么只盯著俄羅斯、要么只盯著英國的戰略思維方式,在由內而外膨脹的民族自信心的催化下,對外舉措變得令所有大國都感到了咄咄逼人的氣勢。而且由于俾斯麥的冷靜與克制,使威廉二世時期的德國,其主動的、顯著的咄咄逼人的舉措與言辭之間的反差,刺激了其他大國的敵對心態。

俾斯麥去職后,“德國的專業外交官中幾乎所有人都一致反對再簽《再保險條約》”[27]。德國無法再延長德俄關系的《再保險條約》,因為德國再也不希望自己在把握主動權時卻需要仰俄羅斯鼻息。而且從英法、英俄之間的矛盾來看,“德國完全有理由依靠英法、英俄之間的競爭而不會出現他們之間持久的相互理解,英國遲早會要求與德國或三國同盟結盟”[28]。德國那個時期作出如此判斷并不是沒有道理的。從歷史學派的觀點來看,英國始終在堅持光榮孤立的立場,德國與英國結盟的提議不可能得到積極回應。所以,德國的新路線政策從一開始就是錯誤的。也有人認為德國不應當改變俾斯麥的大陸政策。然而,當時的德國面臨的現實大陸體系使德國喪失了越來越多、也越來越需要的靈活性。

英德之間沒有同盟并不是因為英國與德國沒有共同利益。而是德國對危機的認知與英國對危機的認知大相徑庭。德國一遇到緊張關系或者危機便可能作出激烈的反應,而英國遇到緊張關系或者危機時便立即作出激烈反應的可能性比德國要小很多。同樣程度的緊張關系,德國暴跳如雷的時候,英國可能正冷眼相待。英法之間在1893年和1894年爆發危機時,德國認為英德同盟可以推動實現,但英國仍然在衡量利弊。

從威廉二世的個人情況來看,他既受自由主義思想的深刻影響,又受傳統的普魯士貴族精神的熏陶,是德國統一并快速強大起來的見證者,也是德意志民族歷史的繼承者。擁有“轉型一代的雙重人格,是處于威廉一世和俾斯麥時期的舊普魯士世界與大工業社會的現代世界之間過渡的一代人”[29]。丘吉爾和后來的基辛格等人對于他的個人性格特點均作出過深刻的分析。他們認為是威廉二世的好大喜功和沖動易怒、色厲內荏使德國喪失冷靜以致四面樹敵。然而,對于歷史人物的看法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筆者便認為威廉二世的個人性格和思想對形成反德同盟的作用被夸大了。

即使德國對英德結盟的提議沒有得到英國的積極響應,德國不再延長《再保險條約》,德國的安全形勢同樣不會惡化。德國的問題是形勢平穩時過于高調,令人擔心它導致的威脅,而當危機爆發時,又極力避免危機升級,令人看到德國既無力、又無心來應對一個強大的包圍德國的聯盟。在這種情況下,德國既令人害怕,又使人看到其虛弱的一面,這樣它孤立于強國林立的歐洲便是自然之事。如果德國在平時盡量低調,不做歐洲政治中心,并且在危機時敢于發力,甚至有可能令所有國家都擔心被德國各個擊破而爭相與德國友好,那么德國的困境可能不至于如此孤立。

威廉二世在德國走向孤立的錯誤不是顛覆了俾斯麥的大陸體系,而是顛倒了國家與軍隊的關系。使德國的軍政決策體系中,“不是軍人根據政治形勢的發展而進軍,而是政治家不得不根據出擊計劃調整政策”[30]。有人認為,德國顛倒國家與軍隊的關系是因為軍事家主導了政治家。而事實證明這種觀點只是政治家推脫責任的一種蹩腳的托辭。施利芬計劃著眼于兩線作戰實屬對法俄同盟威脅的應對,因為德國面臨的歐洲大國格局的確出現了法俄同盟的可能性。軍隊自然要著眼于最壞的可能性進行準備。政治家并不是根據作戰計劃和設想與法俄敵對,而是在法德世仇并無緩解,又與俄羅斯的矛盾無法緩解的情況下,德國政治家只能面對這種事實。這種事實使得施利芬計劃對事實的預判顯得非常合理。僵化地將“軍事是政治的繼續”作為教條,影響了后人對歷史感知的正確性。

德國1871年統一時的《帝國憲法》第17條中規定了皇帝下的所有命令,無論是口頭還是書面的,均應由首相副署,如果皇帝與首相意見矛盾,首相意見則具有更大的決定性。這個規定使德國在某種程度上具有一定的自由政治色彩。在俾斯麥擔任首相期間,威廉一世和繼任者菲特烈三世都非常嚴格地恪守憲法。而威廉二世時期,隨著俾斯麥離職,后任首相無論是才干還是威望都只能望其項背。這種局面使威廉二世皇帝大權獨攬,首相成為皇帝意志的執行者,而不是國家的重要決策者之一。威廉二世的任何決策都無法得到制約,尤其是充滿著民族主義色彩的言辭,使以滿足“選民”為宗旨的國會只能隨聲附和。這樣的德國無疑是強大的。因為無論是俾斯麥時期,還是威廉二世時期,德國的戰略決策體系都只有一個核心,而不是多個利益團體的爭吵不休。然而,這樣強大的國家,其命運依然取決于頂層對國家實力與國際格局之間權力關系的認知。權力集中有利于國家實力的增長,但不一定有利于國家實力的正確使用。權力集中沒有有效的制度來保證戰略決策的穩定性,使德國在俾斯麥和威廉二世時期形成截然不同的兩種戰略,最終令德國自己不知所措,在各種矛盾的可能性中選擇導致自己走向孤立的錯誤策略。

無論德國怎樣穩住俄羅斯,俄羅斯仍然是歐洲政治舞臺上的一座“火山”。基于俄羅斯不安全的現實,德國只能將對俄戰略定位于德俄開戰后德國應當怎么辦。這又是對俾斯麥對俄戰略的矯枉過正。德國軍方的錯誤就是把潛在威脅當作現實威脅來準備,導致在實際舉措上刺激潛在威脅過快而變成現實威脅。德國軍方僵化的軍事準備就是只看到俾斯麥對俄戰略的弊端,而沒有看到俾斯麥對俄戰略中無奈背后的明智。正因為俄羅斯不穩定安分,他才極力避免刺激俄羅斯。德國軍方可以在不刺激俄羅斯的情況下疏遠俄羅斯,而不是要么盟友、要么敵人的簡單思維。

正因為這樣的僵化思維,使軍隊作戰計劃和戰爭準備也失去了靈活性,變成如果不打“魚死網破”式的兩線戰爭,就要束手待斃。這種思維又決定了德國要么與俄羅斯關系惡化,要么在俄羅斯面前退讓,使德國最終失去了與整個歐洲大陸進行抗衡的空間。

德國與英國的真正決裂不在于法俄開始接近,而在于德國高調發展海軍。《海權論》的出現,符合了威廉二世追求雄心壯志的政治心態和標新獵奇的性格特征。德國在普魯士時代從未成為過海上強國,甚至連對海上實力地位的追求之心都未產生過。而統一后的德國,工業實力大增,具備了發展海上力量的基礎,德國發展海軍比之于法國、俄羅斯等傳統大國更加令英國感到刺眼。當然,德國發展海權本身并無錯誤,在一個大國全球爭雄的時代里,沒有海軍不可能參與大國爭霸當中。

但是,德國發展海權并沒有突破自己的地緣政治現實。俄羅斯具有歐亞大陸當中最具明顯優勢的地緣政治位勢,可以采取“雙頭鷹”政策,一邊在歐洲擴張、一邊在中亞擴張、一邊又在亞洲擴張。法國人直接面向大西洋,擁有漫長的海岸線和多個港口。法國如果與英國矛盾解決,或者處于未激化狀態,英法兩國的和平使法國可以非常自由地發展海外貿易和海上力量。而德國不僅在陸上易遭攻擊,而且在海上也僅僅依賴一個通向大西洋的出海口。而且意大利與德國同時獨立,德國不可能從意大利那里輕易地獲取更多的出海口。德國如果大張旗鼓地發展海軍,并沒有足夠的先天條件。德國忽略先天條件發展海軍,出現的錯誤就是錯誤的海權目標。

德國發展海權以英國為敵。暫且不論英德之間的海上力量差距,只要看到英國即便不進入德國北部海域也可以封鎖德國海外貿易,而德國不僅要在確保陸上實力優勢的基礎上發展遠洋力量,而且還要在英國隨時可能干涉的情況下控制局部海域。這樣艱巨而龐大的任務,使德國必然與英國產生軍備競賽。

僅僅從德國的地緣政治先天條件出發,德國也不能與英國在海上出現對抗,德國發展海權的氣勢洶洶一再促成對德國不利的英德海軍競賽。德國并不是不知道這一利害。然而,德國認為可以悄然無聲地快速發展海軍,在英國感覺德國海軍巨變之前,難以產生必要的敏感。這樣的設想無疑是天真幼稚的。英國和其他歐洲大國不可能察覺不到德國快速發展的海軍力量,而且會在高估德國海軍發展速度的情況下強化優勢。“兩強標準”[31]由此而出。德國發展海權,直接將英國當作假想敵,使德國既不可能防護近岸海域,更加難以遠離出海口。其實,德國有一個優勢,德國只要控制出海口,英國便難以集中力量封鎖德國。因為德國只要近海安全,英國海上優勢便難以對德國產生威脅。

但是,威廉二世宣稱:“德國的世界政策,將為商業船隊和海軍的發展所支撐,德國的未來在海上。”[32]這使德國發展海軍的目標偏離了德國的實際需要,使英國不僅強化對德國附近海域的海上軍力部署,從而使德國難以控制出海口,而且使英國控制德國的出海口割斷了德國與海外的力量聯系。當德國將中國膠州灣據為己有,并在非洲與法國之間爆發兩次摩洛哥危機,完成了震驚世界的“豹的跳躍”時,德國便徹底與英國決裂。

德國之所以運作英德關系失敗,主要是高估了英國與法國、俄羅斯的矛盾。俾斯麥時代的德俄關系束縛了德國的手腳。威廉二世看到了德俄關系使德國喪失了他想要的主動權和靈活性,但沒有估量到如果在這種基礎上破壞德俄關系現狀,將使德國更加孤立和被動。英國利用法德世仇來平衡法德,利用德俄關系使德國與俄羅斯互相牽制,而且防止法俄同盟使歐洲大陸出現戰略失衡,德國只要不破壞現狀,便是英國保持歐洲大陸均勢的杠桿。英國不需要德國來激化矛盾,相反,當德國激化與法俄的矛盾后,反而使英國擔心有一方獲勝而主宰歐洲大陸。而德國在破壞德俄關系后,激化歐洲大陸矛盾的責任自然會被認為是德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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