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叔叔將我和瑛送到北塘火車站，然后將所有的行李放到安檢門口，原本他想送到候車室里面，結果沒有火車票就被安檢的警員攔了下來，瑛無奈的看著允叔叔說：“你快回去吧！別耽擱了你的事情。”

允叔叔是那種很成熟坦然的男人，他臉上露出淺淺的笑容，對瑛說：“距發車還有四十多分鐘，還想陪你們等一會車，誰知這里安檢這么嚴，連通融的機會都沒有，那你們自己去候車室等吧！外面太冷了。”

瑛眼神里透著很復雜的感情，可能有很多的話想對允叔叔說，但我這個大活人站在他們面前，他們也知道避諱。

允叔叔輕輕撫摸了一下瑛的頭發，這樣疼惜的撫摸，我確實看不下去，而且還當著她兒子的面，我背過身，嘶啞著嗓子“咳咳”吼了兩聲。

他們倒是很快分開了，瑛動了動嘴唇說：“允葦，真的謝謝你，要不是你幫我安頓這一切，恐怕...”

允葦連忙說：“說什么謝謝的話，這都是我應該幫忙的，等下次有機會我自己開車去青川看你們。”

我一直以為大人之間的談話，應該全部是一些家國大事，他們兩個再這樣感謝下去我遲早會瘋的，而且我親爹在天上看著這一幕呢。

“謝謝，我們該走了。”我連拖帶拉的將三個箱子轉移了好長一段距離。

瑛倒是沒有和允叔叔糾纏了，也緊跟了進來，其實我心里在想，如果他們在分離的這一刻毫不避諱的接吻的話，我肯定會認定他們之間肯定有私情，那我爸爸的死是不是一種必然的成全？

可是他們沒有，至少在我跟前沒有做出什么過分的舉動。

火車啟動了，發出“咔嚓咔嚓”的噪音，這是我第一次坐火車，難免有點別扭，因為去青川的車票不好買，我們只好搶了兩張硬座，其實遲幾天出發的話，說不定會有舒適的臥鋪，但是瑛要離開北塘的決心不是我能想象的。

我蹙眉盯著眼前的陌生人，感覺自己像只猴子一樣被人觀賞，可能是我身上這一套“價值不菲”的名牌引起了眾人的圍觀，而瑛也是很時髦的穿著，而且從上車以后，她從來沒有將自己的墨鏡摘下，一直很端莊的坐在我的旁邊。

“你弟弟真可愛。”一個頭發染著點墨綠的男子對瑛說，緊接著周圍的人都湊過來，看著瑛和我。

也有鄰座的人附和說：“這姐弟兩個為什么不去前面的車廂...”

瑛聽到了這些話，也沒有向眾人解釋我和她到底是母子關系還是兄妹關系，她不在意，我倒也無所謂。

行駛至深夜的時候，整節車廂安靜了下來，依稀聽到有人熟睡之后的鼾聲，瑛將她的墨鏡摘下，臉轉向我說：“你要是困，就睡會兒，來靠著媽媽的肩膀。”

“我不困。”我倔強的說，身體到處充斥著一股難受的熱氣，原來我們從此過上了這種生活。

瑛將我的頭放在她的肩膀上，溫柔的撫了撫，眼眸里露出恬淡的幸福，我瞥了很久的一句話，終于說了出來：“媽，你真的愿意放棄原先貴族的生活，從此當一個為生活整日發愁的女人？”

瑛愣了一下，很快笑著說：“那些本來不屬于我，這個世界上我最寶貴的財富已經帶在身邊了，還有什么可值得留戀的。”

我知道瑛所說的寶貴的財富就是我，可是聽著這些話，我內心深處蔓延著酸澀。

每個人來到這個世界上都有故事，看似平凡的個體，他們背后或許背負著重大的秘密，而瑛也是一個有過去的女人。

瑛高中畢業之后，我的外公外婆原本給瑛包辦了婚事，但那個男子多半是個傻子，人太老實，見了瑛也不會說什么話，只會傻笑，在那個年代，瑛也是個知識分子，看多了各種明清小說，還有瓊瑤和張愛玲的愛情小說，她理想中的婚姻應該是浪漫而富有激情的，而對面的這個男人，根本不可能帶給她想要的一切。

外公外婆思想比較傳統，一直認為一個女孩子嫁給一個老實人一輩子不吃虧，再說那男人的家底也不錯，至少可以讓瑛衣食無憂的過完一輩子，但瑛就是不同意，明著拗不過，暗里想到了離家出走。

瑛背著父母和同鄉一起來到北塘，先是在飯館里給人洗碗，一個知識分子整日憋在飯館里洗碗有點屈才，瑛也覺得這樣待下去不是辦法，等熟悉了北塘她就去找份稍微體面的工作。

在北塘待了三個月之后，她也熟悉了周圍的環境，也不怕被人騙了，那個時候電腦流行起來不久，有些公司招聘打字員，瑛的同鄉告訴她，這份工作體面又不屈才，而且整日坐在辦公室，日頭曬不到臉上。

瑛也覺得能與文字打交道倒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她私下去應聘，人家看到瑛的模樣雖然打扮有點土氣，但覺得這女孩姿色不是太差，倒是收留了瑛在那個小公司里面當打字員。

后來，瑛才知道那個公司老總和她的同鄉串通一氣讓她上鉤，那個滿臉贅肉的老總看瑛總帶著幾分不正經，雖然他已經結婚了，但對瑛后來越加窮追不舍，可能書讀多的好處就是自己在遇到岔路口的時候，知道自己該走那條正確的道。

后來，瑛辭職了，終于擺脫了那個老總，而又看到服裝工廠招工，她就去了那工廠，就在那個工廠遇到了我爸爸，我爸爸不是普通的工人，而是這個廠廠長的兒子，想必很多女孩都想攀高枝，尤其那些來北塘打拼的女孩們，生活不容易，找個靠山更不容易。

我爸爸比瑛大十歲，但不是一個只看重世故的老男人，他的骨子里也透著幾分叛逆和浪漫，每當瑛說起我的爸爸的時候，她特別強調過這一點，或許這才是吸引瑛決然嫁給他的原因。

原本兩廂情愿的一對新人卻得不到父母的祝福，我的爺爺奶奶根本看不起這個來自偏僻地區的女孩，更是因為瑛只是工廠的一個女工，也沒有和他們相配的家庭地位，總之他們就是死活不同意瑛嫁給我爸爸。

后來瑛肚子里有了我，我爸爸不聽他父母的話將瑛拋棄，而是留在了瑛的身邊，當時瑛遭受的罵名能收集一本書，但她還是決然生下了我，等我一歲多的時候，我的爺爺奶奶才認了瑛是他們的兒媳婦，而我確實也很爭氣，還是男孩子，自從會說話以后，嘴巴跟抹了蜜一樣甜，見到人就能把人家逗笑。

后來，瑛辭職了工廠的工作，專心當起了全職太太，而且越加會打扮自己，骨子里浸透著高貴的書香氣質，我記得從小學開始每逢開家長會的時候，因為我爸爸因為工作特別忙，瑛總會來學校獨當一面。

小時候，也不知道什么是虛榮心，上到初中以后，才發覺在同齡人的父母當中，瑛確實很年輕，這也造成別人誤會瑛是我的大齡女友，人的想象力真豐富，我也因為這些傳聞困惑過。

但我上到初二那一年，我的世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我的爸爸因為一次出游下海之后，再也沒有上來，當搜救人員花費了三天三夜打撈上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具沒有生命跡象的尸體，那次出游瑛也在其中，在場的人都證實，我爸爸是意外死亡，不是他人謀殺，警察詢問瑛的時候，瑛也是這樣回答的。

但痛失愛子的爺爺奶奶，硬是認定這是一場謀殺，聘請了北塘最昂貴的律師來調查這件事，但上了法庭還是找不到一絲蛛絲馬跡，但我的爺爺奶奶從來沒有放棄的念頭，第二次提出訴訟的時候，竟然指定瑛是殺人兇手，但后來還是敗訴了，瑛獲得了自由，但實在沒辦法和我的爺爺奶奶繼續糾纏下去了，才會想到去青川。

后來我想，如果瑛真的對我的爸爸沒有一絲感情，當初也是因為迫于生計才嫁給他，也不至于將他殺了，他們完全可以離婚，如果真的是顧忌離婚對我產生的打擊，也沒必要將我爸爸殺死，讓我痛不欲生的爬在爸爸的尸體上哭到嗓子嘶啞，所以我認定爺爺奶奶至始至終看不起瑛和我。

時間真的抹掉任何的污點，即使你自己不愿意承認，但這是事實。

每次聽到我奶奶這兩年以來一直咒罵瑛，我心里也不是滋味，以前的爺爺奶奶對我疼愛有佳，當自從我爸爸過世以后，他們就放縱我，時不時咒罵瑛的時候，也捎帶罵我：小野種。

所以想到這里，我也知道北塘確實只是寄人籬下，就算瑛死賴著不走，我也要為她拼出一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