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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合巹酒

母親是最清楚我的脾性的。一旦認定了,便決不反悔。可是元岑這個人,的確讓她很為難。

于是在她為難的半個月里,我偷偷換上男裝,跑出府三四次——為了確認一遍我的決定不是一時沖動。

我帶上石簡爬在順寧侯府的墻上偷看,兩次差點從墻上摔下去,一次是被他家養的狗嚇了一跳,一次是石簡說我太重了,踩得他肩膀承受不了。

摔下去后我起身就給他來了五六個爆炒栗子,逼得他改口是自己沒吃飽飯,沒力氣。

在經歷重重磨難之后,終于得以再一次看見他真容。

我和石簡兩顆腦袋擱在圍墻上,他則坐在竹林下與自己對弈。從我的角度看過去。他寬大的白袍下手指骨節分明,又十分修長。簡直比那細長的竹子還要好看。

他默不作聲,在方方正正的格子里落下白子與黑子。那樣的安靜。那樣的從容。

看得我如醉如癡,看得我魂不守舍。在心里一遍遍叫囂著,是他了!決不反悔!

回去的路上,石簡猶猶豫豫半天,跟小媳婦一樣扯住我的袖子,說:“衛兄,我們相識了幾年,你怎么沒告訴我,原來你是個斷袖?”

我噎住,狠狠給了他一記脆栗子。“你傻了吧你!我看個男人就是斷袖了?那你還天天和我一起吃喝玩樂,你也是斷袖?”

我是女兒身的事石簡從來不知道。跟他相識并成為狐朋狗友也是一場孽緣。我時常感嘆,京城八大家族之一的石家,怎么就生出了石崇這么一個榆木腦袋呢?實在扼腕。

他果然被我的義正言辭騙住,對自己的話產生懷疑,似懂非懂。

又走過兩條街,他又像想起什么一樣,一拍腦袋:“可是衛兄,你看那人的眼神不對勁啊!”

“是什么眼神?”我裝作不經意地問,其實心里很是好奇。

石簡想了想:“就像是我家阿黑每次看著我手里的肉骨頭的表情。”

我徹底噎住,抬手要給他一記爆炒栗子,被他閃過去了。閃過去的他還頗有些洋洋得意。

我第三千次為石家的未來感到無比地擔憂。并十分友善地對他說:“賢弟,我真該把我的侍女堆錦許配給你。你們真的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真的!”

“果真?”他聽到女人的名字,立刻兩眼放光,“她生得漂亮嗎?年紀多大了?啊衛兄你對我真好……”

我悶笑,不得不說,石簡和堆錦,真是我身邊的兩大活寶。

有了他們,這漫長的等待母親答復的煎熬的日子,稍微有點慰藉了。

終于,某一天飯桌上,母親看著我又一次可憐巴巴地望著她。我還故意不經意露出我因為茶不思飯不想而變瘦的胳膊。

這招苦肉計的確有效,石簡要是知道他無意的一句我太重了可以衍生出我為我大好姻緣所做出的犧牲,他一定會稱贊我“衛兄機智過人,賢弟佩服。”

果然,母親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當天晚上,據守夜的徐媽媽稟報,父親屋里的燈,亮了半宿才滅。

我不知道母親對父親究竟說了些什么。我只知道,第二日父親上朝,在圣上面前奏了一奏,這婚事就這么成了,一道圣旨下來,元岑他不愿也得愿了。

雖說我衛出岫不愛勉強人,可是對這個人實在喜歡。得知事情成了,心里甚至忍不住沸騰起來。

有一種征服的快感。你不是傲么?你不是寧愿得罪人也不愿意娶我么?

這就好像你遇見一匹世上罕見的烈馬,對所有人不屑一顧。可是你卻馴服了它,從今以后,它都認你為主人。你說這樣的感覺,是不是很好。

何況,我樣貌不醜,著女裝的樣子,好好打扮打扮,也是一個美人。他連見都沒見過我,當然不動心。

我有信心,嫁過去不出十日,他一定會愛上我。

但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不待見我已經到了刻不容緩的程度,馬上就是我與他的大婚之日,他居然還趁這時機買通鄴京城大大小小茶樓里的說書先生,四處散播謠言毀壞我的名譽。

我離開茶樓,思前想后,如果說書先生這件事是元岑一手策劃的,那么保不齊,在最開始的時候傳出我才見他一面就請了媒人向他說親這件事也是他做的。

他就好像是,在第一時間,杜絕和我交集的任何可能。

這么說,第一天在石榴林里,他是看到我了?我尾隨他回府又向旁人打聽他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還有,我趴在墻頭偷看,他也都知道?

我的心被分成兩半,一半還保持著待嫁女子的甜蜜,原來他已經見過我的模樣了,還有一半是清醒與狐疑。我自認不曾得罪過他,與他也從來沒有過交際,他何以至此,要這樣厭惡我呢?

就好像是,我們以前在哪里見過,我做過對他十惡不赦的事情一樣。唯恐躲我不及,只想讓我離得遠遠的。

可惜元岑估算錯誤,我既沒有因為謠言中傷而放棄他,也沒有因為他的鮮明拒絕態度知難而退。

雖然想不明白他為什么會對我有如此大的偏見,但時間卻是不等人的。倏忽幾日后,就來到了我與元岑的大喜之夜。

拜過堂,我被扶到了婚房等候新郎宴飲結束后來掀蓋頭。

坐到了床上,我還沉浸在剛才的絲竹管弦聲里的唱官說的“禮成”二字無法自拔。

禮成,那么就意味著,我與元岑,正式結為夫妻了。既定的名分已經成了,我整個人都有些暈乎乎的。能夠和心儀的人攜手此生,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想到這,我趕緊叫堆錦:“堆錦,我要準備的玉,你拿過來沒有?”

堆錦忙說:“帶來了帶來了,奴婢貼身帶著呢。”

堆錦將那對玉佩遞到我手上,我從大紅的蓋頭往手上看,這一對和田玉佩是我特意為我與元岑定做的,他的那枚是方正的骰子形狀的墨玉,我的這枚玲瓏環狀的白玉。兩枚玉佩的穗子都是我親手編織的。想到待會要將這玉佩送給他,我心里就一陣激動。

“堆錦?”

“奴婢在。”堆錦趕快跑到我身邊。“小姐可是口渴了么?”

“沒有,我就是叫你一聲。”其實是因為有絲絲緊張。

“嘻嘻,小姐,你可是緊張了么?”咳,居然被她看出來了。

“不對不對,今日起,就要叫小姐為夫人了。元夫人。”

“圓夫人?還方夫人呢。”我隔著蓋頭和堆錦笑嘻嘻。

突然,堆錦噤聲,不再說話。

“堆錦?”我奇怪地喚了一聲。

一道清清冷冷的男聲橫插進來:“看來你很開心嘛。”

我被這句話被弄愣了,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到堆錦小聲地說一句:“是侯爺來了。”

說實話,我還是第一次聽到元岑的聲音。

雖然蒙著蓋頭,但氣勢不能輸。我微微揚起下巴說道。

“我是很開心啊。總算嫁給你了。”

元岑給的回答就是扯掉我的蓋頭。

蓋頭被掀開,我抬頭一看,站在我面前的元岑,表情冷淡。就算穿了一身紅袍也未能令他有半分暖意。眉目如畫,薄唇緊緊抿著。用冷冷的目光看著我。

我大大方方地被他冷眼看著。挑釁地回敬過去。

大概互相對視了片刻,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看我的,反正我看是越看越順眼。就算他這么冷淡我也照喜歡不誤。想到這,我咧開嘴沖他友好一笑。

他眼里閃過一絲錯愕,同時閃過一絲猶豫,我歪著頭不解地看著他。他卻調轉頭不再看我。

“去拿酒來。”他對堆錦說。

堆錦呆呆地沒有反應過來:“拿,拿酒?”

我尷尬地瞪了一眼大腦短路的堆錦,朝桌上擺著的合巹酒示意。

堆錦啊哦兩聲明白過來,趕快跑去端了酒壺倒在兩只杯子里。用紅托盤盛著,捧到我和元岑面前。口吃般地說:

“請……請……”

顯然是因為沒料到元岑會這么快進洞房,也沒料到倒合巹酒的任務會落到她身上。所以緊張地要命,喝合巹酒要說的吉祥話忘光了。于是我可憐的侍女堆錦,又挨了我毒辣辣的一記瞪眼。

幸好元岑也沒有在意這些細節,而且直接伸手,端起其中一杯,我見狀忙也跟著伸手提起另一杯。因為兩杯合巹酒的杯底是用紅線系起來的。若不同時喝,紅線便會斷。那是不吉利的。

我們同時端起酒杯,飲下這用紅線連接的合巹酒。喝完之后,我對著這個杯子出神。

喝完合巹酒,就結發,再之后,就是……洞房?

想到洞房,我賊兮兮地偷看了元岑一眼,心想看了這么多年的春宮圖終于可以派上用場了。卻發現元岑神情莫測,表情隱晦不明。真是奇怪。

“夫君?”

我輕輕叫他一聲。

他回過神看向我,“嗯?”像是沒有適應這個稱呼。

大概,新婚夜,他也有點害羞吧。

我沖他一笑,從小到大,看我這樣笑過的人還只有我阿娘和阿爹。他又是一愣。

我伸出手將兩枚玉佩給他看,一枚墨色一枚白色。

“這是我送給你的……”

我低頭,打算將那塊墨玉的遞給他。可是,頭卻有些暈。定睛向兩塊玉佩看去,黑白二色交疊在一起,模模糊糊重重疊疊,讓我都分不清我要拿的到底是哪塊了。

我按著頭,用力搖了搖,怎么回事?

怎么就喝了杯合巹酒就醉了?可是,我酒量明明很好的呀,每次和石簡出去劃拳都是他輸。

難道合巹酒比其他的酒都要容易醉些?

我暈乎乎地這么想著,感覺全身軟綿綿的。看向元岑。元岑的表情又變成了最開始的冷淡,甚至退開了一步,不想離我太近的樣子。

我朝他伸出手,想把玉佩遞給他自己選。我相信他一定看過那句詩。一定知道這玉佩的含義。可是,他的表情那么遠,那么淡。

而且,他的眼里還帶著一絲絲的快意?

我想一定是我看錯了。但這時我的腦子已經混沌一片,沒有辦法思考。全身的力氣像被抽空,手中的玉佩松開,人往身后的床上倒去。瓜子花生桂圓之類的在我身下咯咯作響。

意識喪失前,我好像聽到元岑向我走來,俯身在我耳邊說了一句什么話。

又好像是堆錦扯著嗓子在喊:“小姐!小姐!”

完了。我最后的一個念頭就是,我大好的洞房花燭夜,就這么被我不勝酒力醉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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