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咎的外公，也就是如今方家的老太爺，太學的院首，方之恒。大慶朝超過半數(shù)的文官都是從他手底下出來的。在某些意義上來說，他的位置和百官之首丞相有的一拼。

我暗暗咋舌衛(wèi)咎背后的勢力。并十分慶幸自己能和衛(wèi)咎關(guān)系變好。半夏見我吃驚，不禁笑道：“四小姐其實也很特別啊，半夏雖然不太了解丞相府里的人，可是卻覺得四小姐性格和我們公子很相近呢，嗯……率真，直白。”

我在心里暗笑，那是當然，好歹當了十八年的丞相嫡女，因著身份，在鄴京城中過得也是紈绔子弟，錦衣玉食，無人敢得罪，亦無人敢不對我禮讓三分。我想要的東西，疼愛我的母親自然會為我覓到，哪能不率真不直白？

說起來，如今取代我成了衛(wèi)家嫡女的衛(wèi)芷婳，都不如前世的我過得肆意，雖然有了當初我有的權(quán)勢與寵愛，卻和我的生活不盡相同。

我不喜歡在這府中悶著，不喜歡琴棋書畫，也不喜歡女工刺繡，更喜歡扮作男裝在鄴京城中大大小小的好玩的地方到處逛，偶爾仗著權(quán)勢，嚇唬嚇唬小人。還喜歡騎馬射箭。若不是因為隨身總跟著武藝高強的護衛(wèi)，恐怕連武功也會學上一二。

而衛(wèi)芷婳，她還是一個典型的世族貴女，喜歡的東西也和那些世家小姐沒什么兩樣，所得的權(quán)勢，除了在那些同輩中出彩些，就是拿來對付我這個和她搶男人的假想敵了。

我搖搖頭，唉。畢竟人各有志，身份相同，不代表人相同。半夏口中的我的形象，我自己倒是極為滿意的。

“對了。”我想起一樁事，扭頭問半夏：“為何大家都稱呼我為四小姐，按年紀分，你家公子排行第四，我應(yīng)該是五小姐。”

半夏抿嘴一笑：“這你都不知道？還真是白當了這個四小姐呢，我家公子自懂事起，就不喜歡被下人一口一個四少爺?shù)暮埃覀円娏怂挤Q呼一聲公子。”

“哦——原來如此。”我點著頭，暗暗稱贊，衛(wèi)咎不是一般地有個性。

一路閑聊，有趣得很，不一會，西落到了，我指著我那間破破爛爛的院子對半夏說：“我家就在前面，半夏你不用送了。回去吧。替我謝謝你家三夫人。”

半夏抬頭，看到我住的地方，很是吃驚：“四小姐竟住在這種下人住的地方？”隨后自知失言，低頭鄭重道：“……剛才是半夏失禮了。”

我心想衛(wèi)咎身邊的人就是不一樣，對人很是尊敬，看到我住的地方，不但沒有露出鄙夷或嫌棄，微微的驚訝之后，換為鄭而重之的道歉。于是輕松地笑：“你太客氣啦！這府上的丫鬟都知道我們四房不過就是一個擺設(shè)，其他的東西，就不要太在意了！當我和你們一樣的人就行了。”

半夏聽了，忙推辭道：“不不，在半夏心里，四小姐就是四小姐……”見我果真沒有怪罪的意思，釋然道：“那，半夏先行離去，待兩日后再過來接小姐一同赴宴。”說這話時，半夏儼然已成了善于料理事物的丫鬟，臉上一點也不見之前和我嬉笑的表情。

等到她告退而去，我還在心里想，果然好東西都是別人家的，這樣的丫鬟，又能說能笑，又識大體，又能干，哪像我的堆錦，冒冒失失一驚一乍的……

“小姐！小姐你可算回來了！堆錦都嚇壞了，以為三小姐又找你麻煩了呢！小姐你沒事吧！”

我：“……”

還真是想什么來什么，還沒進院，一個小丫鬟就提著裙子緊張兮兮地跑過來，將我從頭看到腳，差點撲上來摸一遍。

“堆錦，我批評你很多次了，不要老是大驚小怪的！無論何時都要淡然，這才是一個合格的丫鬟，懂嗎？”我板起臉來教訓她。力求塑造出一個像半夏那樣的得力助手。

但堆錦顯然不能領(lǐng)會到我的苦心，扁扁嘴，“堆錦還不是因為擔心小姐。小姐遲遲不歸，堆錦還以為是三小姐為難你，都急壞了呢。”

我聽著這一口一個小姐，又想起半夏剛才說衛(wèi)咎不讓別人稱呼他為少爺，心里生出個想法，從善道：“堆錦，我們還是改個稱呼吧，這小姐聽著怪別扭的，你管衛(wèi)芷嬙衛(wèi)芷婳都叫小姐，那我豈不是淪為和她們一樣的人了，還是改了吧。”

“那以后叫什么啊？”堆錦睜著大眼睛問我，滿眼的好奇和疑惑，已然忘記剛才擔心我晚歸的事情。

我在心里搖搖頭，看來堆錦離半夏的境界還很遠啊，一邊往屋里走，一邊隨口道：“就叫老大吧。”

堆錦在原地想了半晌，忙又追上來，一臉苦惱，對著手指糾結(jié)：“老大？可是，堆錦覺得，老大怎么有點不雅呢？孔子曰，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怎么能叫老大呢？”

我反手給她的小腦袋上敲了一記，瞪她一眼：“不要老是把孔子曰掛在嘴上，而且，這完全是扯不上關(guān)系的東西好不好！讀了兩句論語就當自己是圣人了呀！”

堆錦摸著被我敲的地方，委屈地說：“堆錦就是覺得，老大這個稱呼一點都不坦蕩蕩——”

“那就叫主人好了，咦——阿娘，你們還沒吃飯呀，今天又做了什么好吃的呀——”我推門進屋，看到飯桌邊阿娘和阿寧都坐著，飯菜擺著沒動，又是吃驚又是感動。

“還不是因為你！這么久也不回來！”阿寧氣呼呼地說，一張小臉鼓著活像一只包子。“阿娘偏要等你回來才吃。”

“還還。沒事吧，老夫人沒有難為你吧。”阿娘顯然坐立不安，見我回來，忙迎過來，扶住我左看右看，生怕我出了什么差池。我乖乖等她檢查完坐下?lián)破鸩璞攘艘豢谒矒岬溃骸皼]為難我，就是讓我去參加兩天后的夏日宴。”

“什么？夏日宴？”阿娘驚訝地叫起來，“老夫人準許你去夏日宴？這真是……這真是……”阿娘一高興，就不知說什么好。一旁的堆錦也驚喜地一蹦三跳：“太好了太好了！小姐你終于可以像二小姐三小姐一樣了！”

“要叫主人。”我補充道。

“你也要去夏日宴？”阿寧瞪大眼，似乎很難接受這樣的事發(fā)生在我身上，坐著權(quán)衡了一下，便立刻由包子臉變?yōu)閳A子臉，一臉親昵地撲上來，“姐姐！帶我去！我也想去！”這變臉之快，當歸見風使舵小能手。

看著他們各不相同的反應(yīng)，我無奈地搖頭，剛想說，不就一個夏日宴嗎。有這么大驚小怪的嗎。不過如果真的說了這話，恐怕她們更加會驚奇的，于是便說：“對，夏日宴，你們沒聽錯，老夫人看我順眼，就賞我去了。至于阿寧你，別嚷也去，還是乖乖念書吧，等你從蒼松書院學成歸來入朝為官，想?yún)⒓邮裁囱鐣伎梢粤恕Ｑ酃庖砰L遠些。”

“蒼松書院？我能去蒼松書院？”衛(wèi)寧從我懷里起來，睜大眼望著我：“蒼松書院不是貴公子才能去的書院嗎？”

我想了想，好像的確是的，蒼松書院是鄴京城最好的書院，一般只有像石簡那樣身份過硬的人才能去。衛(wèi)寧身份是侍妾之子，要去那的有些難度。不過時間還長，我應(yīng)該能想辦法的。便道：“能去，有我在，都能去。好了不說這些了，坐下來吃飯，你，剛才不還說等我太久飯都涼了嗎？”

聽到我的許諾，小家伙高興壞了，忙拍我馬屁：“不久不久，一點都沒有等很久。”

我搖搖頭，真是給點甜頭就滿足。剛打算吃飯了，又看到阿娘將手握在腰前，緊張地往左走一步往右走一步，嘴里還掛念著夏日宴的事：“夏日宴，那不就是兩日后？衣服呢？鞋子，還還的發(fā)飾呢，都得快些準備，不行，我得找李媽媽謀劃謀劃，可不能讓還還寒酸著去宮宴。”說著就要去找李媽媽。

我忙叫住她，對她露出個大大的笑容，將她拉到桌邊坐下：“好啦娘，你就別操心了，這些都有三夫人為我準備呢。”

“三夫人？”阿娘又吃了一驚，“怎又扯上三夫人？”

我吐吐舌頭，開玩笑道：“那是因為你女兒天生麗質(zhì)人見人愛，誰都來幫我忙呀，別說三夫人幫我準備衣服，我還和衛(wèi)咎哥哥成了好兄弟呢。”看到娘露出的驚訝的眼神，不得不說心里還是有點成就感，拍略有些驕傲地說：“好啦別驚訝啦！阿娘只要相信，跟著我，日子一定會越過越好的就行了。你說對吧堆錦。”

堆錦頭點地像搗蒜，眼里盡是崇拜：“嗯嗯嗯。對對對。”

我見三個人都安頓好了，松口氣夾菜吃飯。一大清早被叫起床困得要死，又去福壽堂聽了那么久的嘮家常，又是被衛(wèi)芷婳嚇了一嚇，又被三夫人拉去她的沉云落，早就餓了。回來還得一一安撫這三尊大佛。搖搖頭吃飯，心里卻甜滋滋的。

和上一世的感覺很不一樣呢，上一世是我仰仗母親的力量，從沒有我為母親分擔的時候，因為她永遠那么冷靜，那么強大。而這一世，身份卻好像換過來了，變成我守護她了。

上一世因為身份，什么東西都不缺，雖然過得肆意，卻總覺得少了什么。而這一世，吃穿用度都沒有上一世那么好，一開始還很不適應(yīng)，但隨后卻發(fā)現(xiàn)，有人時刻記掛你的安危，有人親手為你做飯，破院子破屋子都不那么礙眼了。這感覺，很是不錯。

果然不太容易得到的東西，反而會更加珍惜吧。我扒拉兩口飯，點頭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