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琪

上海，我生活了13年的城市。我最喜歡的地方，我生命消逝的地方。

假如我撞成了植物人，沉睡了70年。雖然心跳停搏的植物人醒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我是一個特例。

上海已經不存在了，上海是一個名義。人們都住在天上，有漂浮在平流層高空的大陸，被玻璃密封籠子籠罩著，我不喜歡透著玻璃觀察世界，讓人有一種虛構的不真實感。不僅僅是上海，整個世界都在天上。我所熟悉的上海被拋棄了，可是我舍不得離開二十年前還清醒時住的地方。我詢問醫院里的機器醫生怎么樣能再回去一趟，它用收音機的聲音回答：“下面，可以搭乘轉移機降落下去。”

后來我得知為了方便管理，世界被劃分成了區，我在13區，是機器人看病照顧病人的地方。那些曾經美麗的名字，“西西里”，“夏威夷”，“亞馬遜”全都被叫成11區，109區，783區了。

我問機器人撒哈拉沙漠還在不在，它說：“所有不適合人類居住的環境都被淘汰了，也沒有海洋。13年前科學家已經完善了以人類為中心的生態系統，這個你來到的世界叫做‘蟻穴’。規劃分工就像螞蟻一樣清晰，這個世界不會有自然災害，不會有疾病，也不用擔心資源耗盡，比以前的世界強多了。”

“我的名字叫小麥。”它自我介紹了一下，“看看你自己睡的地方，一個‘休眠睡袋’，內存的營養液不會讓你老化，只會待機你們這類‘植物人’蘇醒。我們是照顧你們植物人的，因為植物人有醒過來的可能。可惜‘休眠睡袋’是23年前發明的，所以你現在60歲了。江晚琪，你以后就是我的主人了。”

我不喜歡這樣，這個“完美”的世界缺少了什么……

于是在機器人的幫助下，我轉移到了被拋棄的上海。

我首先去了我的家，里面已經陳舊得不行，但是20年前的記憶就像2分鐘前，植物人是可怕的，我感到很無助。我已經被世界遺忘了，就好像上海一樣。我找到了母親臥室里掛著的鏡子，用手抹去一層灰，從窗子外射進的午后陽光透過百葉窗斑駁眩目，而那層塵埃則若影若現得在靜止的金色陽光中流動，這是多么傷感啊！好像在無聲地提醒我，陽光是會被黑暗所取代的。鏡子中的就像是陌生人一樣，我73歲了，卻有13歲的少女的靈魂。這一切都太突然，凝視著鏡子中布滿皺紋的臉，我老淚橫縱。而一旁的小麥只是微笑得看著我，就像幸災樂禍一樣。這由不得它，它天生的臉只是為了討好主人，而我的臉會變老，會流淚，會被劃傷。我認為這就是為什么人類是由“上帝創造的”，無論多么精致高能的機器人都取代不了。

我還在哭，家人早已經老去了吧。我是孤獨的，和這個2085格格不入。感覺頭暈腦脹的，社會進步得太迅猛。

我忍不住發泄對小麥說“我還沒經歷人生怎么就快入土了？”

“不用那么傷心，其實你雖然在在世了73年，不過早在53年前就研制出了一種叫VPS957K7L的藥。植物人包括你就是實驗對象，這種藥會讓服用者長出一層假皮，假皮一旦揭去，服用時候形態和年齡會重現。法律目前只允許植物人服用，目的是為了彌補他們錯過的時光，給他們新生的機會。”

聽完它的話后，我笑了。

“麻煩你幫我操控轉移機，我們現在回上海。”我對小麥說。

我有太多的恐懼，沒有克服，對于不認知的事物只是退縮。有時候，對于周圍事物的改變，要保持一顆樂觀感恩的心。你不嘗試去熱愛生活，生活怎能愛你呢？

備注1：VPS957K7L這種藥的名字是我研究過的，VPS是植物人的簡稱，957是江晚琪的簡稱，K7L是快起來的諧音。連起來就是植物人江晚琪快起來。

備注2：至于那層皮，我目前還舍不得脫，等到我老得不行了再說吧，要充分利用VPS957K7L的藥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