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怕貓,從小的毛病,每每看到總會慘烈的尖叫,沒有原因。記得一次,在走廊里和一只黑色的貓四目相對,它因時常無人悉心照料于是顯得格外瘦弱,有藍色的瞳仁。它定定的看著她,“喵”的一聲就不見了,然后她一面哭一面向家里跑去。
從此她總會做一個夢,夢里,她被一只貓狠狠地抓著,拼命的掙脫,那只貓卻始終不肯松開,雪白的墻上血跡斑斑,最后那只貓無力的摔在地上,一動不動的躺在血泊中……
她忘記自己是怎么和他認識的,有時我們的記憶總是自由的選擇著記得與遺忘的部分。有時自己都會覺得無能為力,曾經(jīng)以為可以天長地久的東西卻轉瞬即逝了。可是她清楚地記得那個陽光有一點刺眼的正午,威逼著人的瞳孔讓人不敢直視,頭微微的暈眩。他站在那個人潮攢動的街角一臉凝重地對她說:“對不起,分手吧,我愛上別人了。”他始終沒有抬頭,眼光卻充滿堅定,她輕輕的揚揚嘴角,又是那句老套且沒有新意的臺詞,他總是這樣,讓人沒有懸念,否則不會讓她連相識的記憶都變得模糊,她相信,如果不是第一次相戀,她會連她的樣子都不記得,然后她對他說,你可以滾了。
時光總是在我們來不及回味的時候便悄然而逝了,坐在電腦前喝著咖啡,香氣四溢。反復的聽著一首歌曲,對一個孤獨的人來說,聽歌是一種慰籍,不至于覺得只有自己而已。然后一句一字的敲著文字,支離破碎的。這是她的生存工具,無法停下,即使要面對那么多的孤獨感重重襲來,她知道她是不得救贖的,就像那只貓,如果它沒有死死的抓著她,也就不會死掉,可是它為什么要抓著她呢?
寫累的時候,會想找個人聊聊,在這個本來不屬于她的城市里,喜歡獨行,不喜歡說話,有的時候講話是需要心情的。然后她關掉了所有的燈,靠顯示器一點燈光照著這間屋子,摸出了一支香煙,發(fā)出讓人絕望的光亮。瞇著眼睛,房間里彌漫著香煙與咖啡混濁在一起的氣味。她進入了自己做斑竹的一個bbs,那板子很特別,界面是黑色的,標志是一朵鮮紅的玫瑰。像她腳踝上的刺青。她喜歡艷麗的東西,在黑的襯托下顯得寂寞而絕望,Bbs的名字叫痕。她喜歡這個名字,不輕不重,卻留下一道印記,仿佛永遠。她的名字就叫做痕痕。
她喜歡在這個bbs上放些自己的東西,喜歡的人很多,沒人知道她是靠寫字為生的,或者不能算個作家,她其實不太喜歡這個詞,因為一旦用上這個詞要背負的責任會很多,她覺得她僅僅是一個以賣字為生的普通女人。
她只談情說愛,宛如一個不識人間煙火的女子,在她的文章里有那么多的生離死別,分分合合,卻不曾有一個完美的結局。她很少講話,大部分是貼好了自己的東西,然后去論壇轉一轉,看著別人的情緒,偶爾安撫兩句,卻總是說了就走的,但更多的是沉默。
他是這個bbs里的常客,看的多說的少,他只看她的東西,每逢必讀。
他說:“丫頭,為什么你專寫落寞?仿佛生活除了絕望就沒了其他,你從哪個世界來呢?”
她說:“每個人的心理,總有一塊地方別人進不去,告訴你了又怎樣?”
她說:“丫頭,你該找人好好照顧你了。”
她指了指心說,這里是空的,誰會要我?
就這樣開始,他成為她唯一聊天的對象。
聊天跟下棋一樣,是需要對手的。
凌晨兩點,她覺得餓了,起身走進廚房,想拿些東西充饑,可發(fā)現(xiàn)冰箱里只剩下一包泡面,拿出來一看,卻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過期了。只好悻悻的回去上網(wǎng),卻看到了那個男人的留言。
“丫頭,要見面么?”
她在電腦前笑,然后敲出,“好,明天下午三點地鐵站等我。”
“我怎么認你?”
“我腳踝上有刺青。”
人的記憶總是有限的,有些一輩子像水草般緊緊的纏繞在記憶深處,有些則隨風而逝,留不下絲毫痕跡,就像她可以記得關于那只貓的一切細節(jié),卻憶不起和她在一起的那個男人的很多事情。她不知道當他知道自己連一只貓都不如的時候會是怎樣的狀態(tài),或者他根本就不會介意,人愛的能力有限,恨意也并非無邊,于是如果不愛就不會有恨。
她喜歡坐地鐵,空氣粘稠而潮濕,地鐵的過往帶來一陣陣陰冷的風,把她的頭發(fā)和衣服吹得有些零亂,她下意識的拉了拉黑色風衣,那時候莫名覺得快樂,似情人的撫摸,并不溫柔卻很真實,她喜歡鈍重的東西,輕描淡寫的人易被人忽略,也許是因為現(xiàn)實中就是一個云淡風清的人,很少講話,但我并不懦弱,5歲的時候便明白了這一點。在明白的那一刻覺得真實的存在了,她只是困惑,為什么她的生命空白了5年?這對于一個人來說的確很可怕,想想,5年可以改變多少事情?
6歲那年,母親死了,她給她留下來的全部記憶是她死在血泊里,眼睛睜得很大,依舊美麗。嘴角掛著笑意,她給她留下一張紙條,告訴她,寶貝,我去找你爸爸了。直到10年以后,孤兒院的院長把那張已經(jīng)模糊的紙條交給她看的時候,她什么也沒有說,只覺得好笑,那個全世界本該最親近的人卻如此的陌生,她是不是該感謝她,對于她的不負責任給予一個交待,想到這里她笑著把紙條扯掉。院長驚訝得看著她,許久的,她沒有躲避她的目光,堅定地看著她,終于她的眼睛涌出一滴淚,摸著她的頭說:“我可憐的孩子,我寧可你恨她,這樣至少證明你還愛著,到底這一切是誰的錯?”
坐在地鐵上的時候,忽然發(fā)現(xiàn)對面坐著一個男子,黑色的風衣,干凈而利落的短發(fā),濃濃的眉毛,高高的鼻子,安靜的用筆在一個本子上專心致志的畫著什么,微微蹙眉。她放肆的打量著眼前這個人,他應該是太專心了,以至于對她的放肆絲毫沒有察覺。她只是靜靜的看著他。大概過了10多分鐘以后,他終于舒了口氣,然后孩子一樣的笑了。他抬頭的一霎那跟她的目光四目交匯。一瞬間,她覺得他的瞳仁是藍色的,只是她看不清楚。
她看出了他眼中透露出來的驚訝,然后轉瞬即逝。她卻絲毫沒有收斂的意思。依舊定定得看著。
“你是痕痕么?”他仿佛很驚訝,不,應該說是驚喜。
“怎么認出我的?我的刺青沒有露出來。”
“直覺。”然后他得意的微笑。
這是第一次跟嚴見面的情景,有些事情也許是在劫難逃的,就像她遇到了他。讓她覺得,那顆已經(jīng)死去很久的心一瞬間死灰復燃,找不到阻擋的理由。于是就陷落了,心變得很低很低。
嚴有干凈而修長的手指,看上去顯得無辜而寂寞。她喜歡一面慢慢的扶搓著他的手指,一面給他講她支離破碎的童年,她說,嚴,我是個私生子,我的父親是一個很英俊很富有的男人,我想我的父親也有一雙干凈而修長的手指,就像你的一樣。可惜我不記得握它的時候會是什么感覺,我的記憶仿佛空白了五年。他在一次車禍中喪生了。然后我的母親也跟著離開了,她告訴我,她去找父親了。嚴不說話,只是靜靜的聽,心疼地看著她,然后把她緊緊地擁在懷里,吻她。嚴說,你像一直無人照顧的貓,那么讓人心疼。她在他的懷里瑟瑟的發(fā)抖,沒有語言。
嚴總是會在晚上打電話過來對她說,丫頭,晚上不要喝太多的咖啡,不要睡的太晚,對身體不好。她笑著說好。然后一如既往的喝很多咖啡,凌晨爬上床。其實不是不想聽他的話,畢竟他說的都是正確的,只是有些事情身不由己,當一件事情開始成為習慣,就會自然而然的出現(xiàn)在你的生活中。就像,她一直以為她的一生都會就此孤單下去,喪失了愛的能力,可是沒有想到,遇上了就難以自拔了,看上去不著痕跡,可是卻被永遠的留在生命里,像一場泛濫的潮水,久久不肯退去。
她總是奇怪,為什么她跟嚴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她在講她的過去,而嚴似乎從不屬于這個世界,他沒有太多語言,大部分時間里他是沉默的。他是一個畫家。可以畫出很多漂亮的圖案,他最喜歡畫的是魚,其次是她。他們總是不停的記錄著對方,只是方式不同,他畫她,她寫他。
她的文章里多了很多溫暖的東西,少了幾分不羈與頹廢,話也比平時多了。論壇里的人問痕痕,你是不是戀愛了?痕痕問她,為什么?她說,一個女人只有在戀愛中的時候心才會變得真正柔軟起來。你的文章開始可以溫暖人了。然后痕痕對著顯示器笑,笑到淚流滿面。嚴走過來抱住她說,傻孩子,怎么哭了?痕痕抱著嚴說,嚴,我怕一切來得太快,會不會是場夢,夢醒了,就什么都沒了。然后嚴要了她。
那一夜,痕痕再次夢到那只黑色的貓,它藍色的瞳仁死死的盯著她,然后“瞄”的一聲向她的身上撲了過去。她被驚醒了,座了起來,渾身是汗,不停的發(fā)抖,嚴起來問她怎么了?她說,我又做了那個夢。嚴吻她,溫柔的對她說,丫頭,別想得太多,你太累了。其實你可以不用再寫字的,我可以養(yǎng)你。然后她沒有說話,躺了下來,只是再也無法入睡,一直到天亮。
她一直覺得怪異,為什么會這么多年總是做著一個夢。于是找來一個算命的老婆婆,老婆婆看著痕痕,良久。對她說,孩子,你前世是一只貓,因為嘴饞偷偷的吃掉了主人最喜歡的一只金魚。上天讓你來贖罪的,為那只魚贖罪。
“老婆婆,這簡直是不可思議,我不相信。”
老婆婆淡定一笑:“世間萬物皆有一個因果。你今生的不幸福源自于你前世造的孽,孩子,好好贖罪吧,那只魚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它就是你現(xiàn)在的愛人。去吧,信也好,不信也罷,祝你幸福。”
痕痕再也沒有說話。
回到家,痕痕對嚴說了老婆婆的話,嚴摸著她的頭說,傻丫頭,這種話怎么能相信呢?說你是貓,我是魚,是不是有點太扯了,貓跟魚是死敵,如果是這樣,我們又怎么會在一起?就算我們曾經(jīng)有那么一段故事,那也說明,我們已經(jīng)是幾世的緣分,任誰都拆不散的。所以代表我們可以天長地久。丫頭,相信我,我會照顧你一生一世的。他笑著刮了她一下鼻子,把她抱在懷里笑。
6月,天氣悶熱,太陽炙烤著的大地,天空蔚藍得有些透明,沒有云。周六,人潮攢動,嚴要帶痕痕出來買結婚戒指。嚴說,是時候買個東西把你套住了,已經(jīng)一年了,我每天抱著你入睡都覺得忐忑,怕你哪一天被人搶走了。我要你留在我身邊一生一世。痕痕被嚴戴上那枚鉆戒的時候,一滴淚劃過嘴角,落在戒指上,那一刻仿佛永恒。
走出首飾店,街上的人很多,熱鬧非凡。痕痕快樂的看著氣球在空中擺動。嚴買了一個放在痕痕手里,摸了摸她的頭說,丫頭,我的幸福現(xiàn)在交給你,你要牢牢地抓住哦。然后吻了吻她的額頭。她微笑。
一陣風吹過,痕痕的手一滑,氣球被吹走了,一霎那,痕痕的腦海中突然出現(xiàn)了昨夜的那個夢。一位老人,很快樂的給自己的金魚喂食,走開的時候,他那只黑貓?zhí)搅俗雷由希缘袅四侵唤痿~,老人回來嘆息的說道,我就知道,貓跟魚是永遠不能在一起的。然后痕痕聽到一陣刺耳的剎車聲,一輛車從嚴的身上碾過。痕痕站在原地看著以血肉模糊的嚴,想說什么卻始終沒有說出口,像一只在岸上的魚,無助而絕望。圍過去的人變得越來越多,使本來就嘈雜的街道變得更加混亂,警車的叫聲,人群的唏噓,孩子的啼哭渾成一片。她站在原地瑟瑟發(fā)抖,一面摸著自己隆起的肚子,一面在嘴里不停的念叨著,孩子,孩子,別怕,爸爸沒死,爸爸給我們追氣球去了,我們該去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