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像頭熊。

羅克斯冷眼看著眼前的伯德爾城城主，如此想到。

伯德爾城的城主馬丁體型碩大，毛發濃密，完全不像一個以削瘦優雅著稱的血族，反倒是像……一頭熊。

其實，羅克斯有這種想法，體形還不是主要因素。關鍵在于，馬丁正在他面前大聲咆哮著——像一頭熊一樣咆哮。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為什蘿姬剛進我的城市，就遇到了刺殺？！”

“……”羅克斯保持著臉上的冷笑，沒有答話。

“那些是什么人？！你以為我是瞎子？！瞎子都能看出來他們是月刃騎士團的人！”

“……”

“為什么月刃騎士團的人會跑到我的城市來？！為什么我不知道？！他們為什么連床弩都有？！是誰給他們的？！誰有這么大的能力？！”

“……”

“是你對不對？羅克斯？！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

“謀殺！”馬丁吼出至今為止最大的一聲咆哮。

“你在當著上萬民眾謀殺！你在謀殺維米莉亞本家的長女！這不僅是謀殺，還是謀逆！我現在就可以讓人將逮捕！你想因為謀殺的罪名被絞刑處死，還是想因為謀逆的罪名被木樁釘穿心臟處死？！”

“就算你叫得再大聲，也改變不了現狀，城主大人。”沉默了許久之后，羅克斯終于開口了：“你何必朝我咆哮，我對那場刺殺毫不知情，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我和那些殺手有任何關系。”

“但我倒是知道，月刃騎士團的控制者是誰，你也知道吧？”羅克斯緩緩說道，聲音不大，卻將馬丁的咆哮徹底堵在了嘴里。

“如果你想現在就殺了我，請盡管動手，很快我死的消息就會傳到北方。”羅克斯繼續挑釁，但馬丁一反剛才的樣子，保持著詭異地沉默。

看到對方的反應，羅克斯終于笑了起來，說道：“你當然知道是誰在主使這件事，可你連她的名字都不敢提。你要控告我謀逆？你才是在謀逆！你要弄清楚，如今的家主是誰！是安德莉亞！而蘿姬只是帶著血脈之力的詛咒的人！她如今是整個血族的敵人！“

羅克斯的聲音越說越高，咄咄逼人，一口氣說完這些話，他看見馬丁已經完全沒有了剛才的氣勢。

這才對。他想，畢竟他的身后是現任家主，馬丁只有兩種選擇：要么選擇屈服，與他合作；要么繼續同情蘿姬，然后去死。

“就算我公開支持蘿姬，安德莉亞也不敢宣布我謀逆！她根本沒有能力拿伯德爾城怎么樣！”

過了良久，馬丁才悶聲吼出一句話。他說的是實情，伯德爾城距離血族的權力中心實在太遠，中間還隔著難以通行的荊齒山脈，安德莉亞就算想調動軍隊“平叛”，只怕也奈何不了馬丁和他的伯德爾城，而這也是馬丁最大的倚仗。

但羅克斯只是冷笑：“安德莉亞大人確實不會出兵伯德爾城，但今后如果祈星教來攻打伯德爾，也不會援軍來支援你們了。”

“你說……什么？！”

“我只是陳述一種可能性。”

“她難道要為了自己的權力，把血族的地盤拱手讓給晨星帝國？！”馬丁勃然大怒。

“安德莉亞大人可沒有這樣說過！她當然不愿意放棄伯德爾城，只要你愿意效忠于她，她立刻就會讓鮮血議會通過一份議案，削減伯德爾城的稅收，同時允許你招募更多的軍隊……來對抗晨星帝國。”

馬丁一愣，雖然他明白這是對方威逼利誘的慣用套路，可面對如此大的利益，還是禁不住有些猶豫。

羅克斯見到他的表情，微微一笑，語氣緩和地說道：“我們都知道蘿姬曾經救過伯德爾城，但如今，安德莉亞才是家主，只有她才有拯救伯德爾城的力量。城主大人，請認真想想，難道您要為了個人的情感，放棄一城的民眾嗎？”

他看到馬丁的拳頭握緊又放開，放開又握緊。過了良久，馬丁才終于開口，他的聲音含糊不清，像被壓在喉嚨里：“我要稅收削減到三成！”

這個要求在羅克斯的意料之中，根據鮮血議會頒布的法令，每個血族城市的財政稅收中的50%需要上繳維米莉亞本家，伯德爾城也不例外。此刻馬丁要求將上繳比例降到30%，以伯德爾城每年數目可觀的稅收收入來算，今后伯德爾城每年都可以保留下一筆巨大的財富，而這中的相當一部分，又將歸馬丁所有。

“三成不可能！”羅克斯搖頭道：“四成！我可以盡量去說服安德莉亞大人接受這個數字。”

“三成。”馬丁依然堅持。

經過漫長的討價還價，雙方最終達成協議，羅克斯回到北方后，按照三成半向安德莉亞爭取，而四成作為保底的條件。

“還有一個條件。”馬丁說：“如果想要我對蘿姬動手，那你們也別想撇干凈！在我對蘿姬動手的那一刻，如果月刃騎士團沒有出現，我就會立刻放棄！我是你們的合作者，不是你們的屠刀，相信安德莉亞大人也會理解我的。”

羅克斯沒有做出任何口頭上的回應，只是幾不可見的點了一下頭，就轉身離開了。

他已經達到了他的目的。馬丁向他承諾會殺掉蘿姬，就算馬丁沒能履行承諾也沒關系，安德莉亞派來的人還有后手，雖然第一次刺殺沒能殺掉蘿姬很可惜，但能試出蘿姬還能使用血魔法，以及她身邊的那個術偶有些詭異，也算是不錯的收獲了。

……

馬丁一直等著房門重重關上、腳步聲逐漸遠去，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一瞬間，他臉上所有的憤怒、不甘與貪婪都消失了，那只是給羅克斯看的表演，此刻他面沉如水。

他走到窗邊，推開窗戶，感受著外面吹來的息息微風。這個房間在第七層，是伯德爾城最高的地方，視野很好。

馬丁的視線越過各式各樣的屋頂，越過灰黑色的城墻，來到了伯德爾城南邊的那片廣闊平原上。

他的視線仿佛穿越了時光，來到了十年前的那一天。他看到了祈星教的騎士在那里集結，他們穿著做工精良的白色鐵甲，手持鋒銳無比的長槍，身上加持的神術閃耀著金色的光芒，他們足有二萬人，如同一座鋼鐵的森林。

他看到了蘿姬率領的赤鐵騎士團，他們甲胄不整、滿臉疲憊，有的人騎著馬，有的沒有騎——沒有辦法，穿過荊齒山脈所付出的代價實在太大了。他們排成楔形隊列，沉默地矗立在數量十倍于他們的敵人的前方。

祈星教的騎士率先發起沖鋒，他們太過自信，認為一次沖鋒就足以擊垮對方，但他們忽略雙方之間的距離，這個距離對于重甲騎士的沖刺來說，已經有些遠了。

面對敵人的沖鋒，赤鐵騎士團沉默地停留在原地，直到對方跑過一半的距離，馬匹的爆發力開始下降的時候，他們才終于動了起來。騎著馬的士兵形成箭頭，他們在短短地距離內將自己的速度提升到了極限。

然后——

如同鑿子一樣鑿開了敵人陣型。

那些徒步奔跑的士兵緊接著跟上，將敵人的陣型完全撕裂成兩半。

而就在此時，在祈星教的后備隊伍中，高達百丈的神術光柱一個接一個的亮起，熾烈得令人無法直視，那是敵人的后手，萬一騎兵的沖鋒未能奏效，就將由這些大祈星師來消滅對方。

但他們還沒來得及發起攻擊，神術光柱就一個接一個地熄滅了，如同被一口吹滅的蠟燭，一個鮮紅的人影在其間穿梭，實力相當于六級血衛士的大祈星師擋不住她的一擊。

蘿姬那場戰斗中一連擊殺十三名大祈星師，令對方士氣大跌，但他們在數量上依然占著壓倒性的優勢，雙方陷入了難分勝負的糾纏當中。

但就在這一刻，城門打開了，柏德爾城的守軍吶喊著出城，沖向戰場。

馬丁看到了領頭的那個人，他騎在馬上，高舉著長劍沖鋒，那個人是柏德爾城的城主，那時候他還沒這么胖，沒這么老。

那一天，他率領的柏德爾城軍隊成為了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令祈星教的軍隊徹底崩潰。

……

他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刻。

馬丁看到了自己應做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