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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蜾蠃

  • 昆蟲記
  • (法)法布爾
  • 8834字
  • 2016-06-15 14:36:11

Les Eumènes

它披著和胡蜂一樣黑黃相間的外衣,體態(tài)修長,步履輕盈。休息時,翅膀并非平展著,而是沿著長邊對折起來。它的腹部有點像化學(xué)家用的曲頸瓶,靠近尾部的一端鼓起來,呈梨形;靠近胸部的一端則如同瓶子的頸部,細得像一根繩子。它起飛的時候動作很輕,飛行時也不發(fā)出聲音,習(xí)慣獨居。這就是蜾蠃的白描形象。我生活的地區(qū)有兩種蜾蠃,體形較大的叫樹黃斑蜾蠃,體長大約一法寸;另一種體形較小的叫點蜾蠃,個頭只相當(dāng)于前者的一半[42]。

這兩類蜾蠃外貌相似[43],并且都有著出色的建筑才能。它們的才能在那高度完美的蜂巢上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讓初次見到它的人為之傾倒。它們的巢穴堪稱大師的杰作。不過,蜾蠃也干著殺戮的勾當(dāng),這對藝術(shù)家來說不是一件好事。它們用毒針蜇獵物,還強取豪奪。它們習(xí)性兇殘,用毛蟲喂養(yǎng)自己的幼蟲。把它們的習(xí)性和多毛長足泥蜂進行對比一定很有意思,這兩種昆蟲的獵物都是毛蟲,但種類不同。也許是不同物種的天性差異,我們在觀察蜾蠃的時候仍然可以得到一些新的知識。何況,光是它的窩就值得一看。

我們前面提到的膜翅目獵手都精通外科手術(shù)。它們仿佛受到了某位明察秋毫的生理學(xué)家的點撥,掌握了高超的手術(shù)技巧,令人嘆為觀止。但在建造住宅方面,這些高明的殺手并不稱職。看看它們的窩是什么樣子!不過是地下的一條走廊,另一頭連著一個房間。一條過道,一個洞,組成了這個不成形的巢穴。這就是礦工和挖土工的作品,它們也許身強力壯,但畢竟不是個藝術(shù)家。它們會用鎬挖土,用鉗子搬開石頭,用耙子耙土,但從來不知道怎么使用鏝刀。看看蜾蠃吧,人家可是真正的泥瓦匠!它們用灰漿和石磚建造房屋,有時建在露天空地上,有時建在石頭上,有時建在搖搖晃晃的樹枝上。建筑工作和捕獵交替進行,就像維特魯威[44]和寧錄[45]輪番登場。

首先,這些泥瓦匠會選擇什么樣的地方建房子呢?如果你在酷熱的正午時分經(jīng)過某段朝南的墻,請細細查看那些沒有被抹上灰漿的石頭,尤其是較大的石塊,或者看看露出地面不太多的大石頭,它們被陽光烤得滾燙,就像土耳其浴室里的石頭一樣。如果你足夠認真,那么也許能找到樹黃斑蜾蠃的窩。這種昆蟲不太常見,它獨居,要想遇到它可不太容易。它來自非洲,喜歡炎熱的氣候,那種熱度足以把角豆樹和海棗的果實烤熟。它的窩常常搭在陽光充足的地方,在不會晃動的石頭上。有時候它也會在一塊鵝卵石上筑巢,就像壁石蜂一樣,不過這種情況非常罕見。

點蜾蠃的分布范圍要廣泛得多,對巢穴的基座也不那么挑剔。它們把巢建在墻上、孤零零的石頭上,甚至半開的百葉窗的木質(zhì)窗框內(nèi)側(cè)。它們也不介意把巢建在半空中,比如灌木的枝丫,或者隨便什么植物的枯枝上。總之,它們可以在任何地方筑巢,也不追求巢穴的隱蔽性,住在無遮無攔、四面通風(fēng)的地方也無所謂,不像它的近親那樣謹小慎微。

如果樹黃斑蜾蠃把窩搭在沒有障礙物的平面上,那么它的巢穴就會是一個規(guī)則的半球形,就像教士戴的無邊圓帽一樣。蜂巢的頂部開著個形狀規(guī)整的小口,進去是條走道,寬度只能容納它出入。這個巢穴令人聯(lián)想到愛斯基摩人或者古代蓋爾人[46]的圓形屋子,上面有一個豎直的煙囪。蜂巢的直徑大約二點五厘米,高約兩厘米。如果蜂巢建在垂直的面上,那么大小和形狀基本相同,但洞口的走廊開在側(cè)面,豎直向上。巢穴地面直接是原石表面,無需任何加工。

選好筑巢的地點后,蜾蠃先建起一圈圓形的圍墻,厚度大約三毫米。砌墻的材料是灰漿和小石頭。工地設(shè)在被人踩實了的小路旁,或者附近大路邊最為干燥、堅硬的地方。樹黃斑蜾蠃拿大顎的尖端扒著土,用唾液潤濕扒下來的灰塵,得到了真正的灰漿。這灰漿干得很快,而且干透之后就不怕水的侵蝕。石蜂也會在人來人往的小路邊耙土,或者在被養(yǎng)路工的石碾壓平的碎石路上。這些在露天建房子的工人需要十分干燥的粉末,因為潮濕的粉末不能很好地吸收唾液,沒法牢固地黏結(jié),很容易被雨水沖垮。蜾蠃有著粉刷匠的敏銳眼光,它們拒絕采用容易開裂的材料。我們稍后還會看到,喜歡在有遮蔽物的地方筑巢的建筑師們不會干這種艱苦的活兒,它們更愿意選擇濕潤的、容易成形的泥土。如果一般的石灰能用,誰還會花力氣去生產(chǎn)羅馬水泥[47]呢?但樹黃斑蜾蠃需要最優(yōu)質(zhì)的水泥,要比壁石蜂所用的水泥更加堅固,因為壁石蜂會在蜂巢群外面加上一層厚厚的保護層,而它的巢穴是裸露的。而且,它們也會盡量選擇大路邊作為采石場。

除了泥灰之外,蜾蠃還需要一些礫石。它們選取大小相近的石塊,每一塊像一顆胡椒那么大。在不同地點采到的石頭形狀和材質(zhì)大不相同,有些石頭有尖銳的棱角,每個斷面都是隨機形成的,有些石頭被水流沖刷得光滑圓潤。如果附近條件允許,蜾蠃會選擇光滑、半透明的石英顆粒。每一塊石頭都是精心挑選的。蜾蠃似乎會掂量掂量石頭,用大顎判斷它的大小和硬度是否讓自己滿意。

我們說過,蜾蠃的半球形巢穴建在裸露的石頭上。灰漿凝固不需要太長時間,在這之前,蜾蠃會把一些石塊填進柔軟的灰漿里。它們將礫石半埋在水泥中,使它大部分露在巢穴外面,而不是穿過墻壁。巢穴的內(nèi)壁應(yīng)當(dāng)光滑平整,幼蟲才能住得更舒服。如果有必要,蜾蠃還會在巢穴內(nèi)壁上涂一點泥灰,來抹平墻上的突起。填充礫石和涂抹灰漿的工作交替進行,房子每加高一層,泥蜂都會在上面嵌進一些小石子。隨著圍墻的增高,建筑師不斷讓它向中心傾斜,使巢穴最終成為半球形。我們通常用拱形腳手架來搭建半球形屋頂,但蜾蠃比我們大膽,它直接在半空中施工。

蜾蠃在屋頂?shù)淖罡咛庨_一個圓孔,用水泥砌成一個喇叭形的口,如同伊特魯里亞[48]花瓶精致的瓶頸。當(dāng)蜂巢建好后,蜾蠃在里面產(chǎn)下卵,并用水泥將洞口封起來。它還在塞子上鑲嵌一塊小石子,不多不少,如同某種神圣的儀式。這簡陋的建筑物并不怕風(fēng)吹日曬,用手指壓也壓不壞,你甚至沒法用小刀把它整個撬起來。它那乳頭般隆起的形狀,外表遍布的礫石,令人想起遠古時期留下來的巨石陣,或者用大石頭砌成的墳堆。

單個蜂巢看起來是這樣子,但絕大多數(shù)情況下,蜾蠃會緊挨著它建起第二個巢,一直建到第五個、第六個,乃至更多。相鄰的兩個巢可以共用一面墻,這就減少了工作量。原先的勻稱美觀不見了,這些巢穴乍看之下就像一大塊干燥的泥巴,上面布滿了小石頭。如果我們靠近一些,仔細觀察這團不成形的東西,就會發(fā)現(xiàn)房間的數(shù)量與開口數(shù)相同,并且界限分明,上面都有一個水泥塞子,嵌著一顆小礫石。

壁石蜂筑巢的方法和樹黃斑蜾蠃相同,它也會在水泥墻上嵌進個頭很小的石子。它的作品最初看起來像一座塔,質(zhì)樸而不失雅致;隨后,一排排的蜂房建成了,整個蜂巢變成了不成形的一團。最后,它在蜂巢的外壁抹上一層厚厚的水泥,把最初的石頭外墻遮起來。蜾蠃不會把蜂巢外壁全部抹上水泥,任由石頭外墻和出口全部暴露在外面,但它的作品一樣十分牢固。盡管這兩種蜂的巢穴都用同樣的材料砌成,要區(qū)分它們還是很容易的。

蜾蠃的圓頂房子是一件藝術(shù)家的杰作,而藝術(shù)家大概不會愿意用灰漿把自己的作品遮蓋起來。請原諒我的懷疑,但我想我謹慎的態(tài)度對得起這巧奪天工的作品。這拱形建筑的建造者會不會對自己的作品感到沾沾自喜?它會不會滿心自豪地欣賞自己的作品,為成功展示了自己的才干而感到洋洋自得?昆蟲難道不具備某種審美嗎?我想,至少在蜾蠃身上,我看到了要把作品修飾得更漂亮的癖好。蜂巢首先必須是一個堅固的居所,一個牢不可破的保險箱,但如果能把房子裝飾一番,又不影響它的堅固,建筑師難道不會心動嗎?誰能否認這一點呢?

我們來看看事實吧。如果頂端的開口只是一個簡單的小孔,它也能和精雕細琢的門一樣實用,不會妨礙昆蟲出入洞口,反而還能縮短工期。但實際上,蜂巢的洞口有著優(yōu)雅的線條,如同雙耳尖底甕[49]的瓶口,簡直就像在陶輪上做出來的一樣。為了做出這樣薄而精巧的洞口,優(yōu)質(zhì)的水泥和細致的工作缺一不可。如果建筑師只想建一座牢固的房子,它為什么要費這樣一番功夫呢?

還有一個細節(jié)。在用來覆蓋拱形穹頂?shù)氖赢?dāng)中,石英石占了大多數(shù)。它們光滑而晶瑩,微微閃著光,十分賞心悅目。在巢穴的周圍,石英石和普通的石灰石數(shù)量基本相同,為什么蜾蠃更偏愛閃閃發(fā)光的石英石?

更值得注意的是,我們常常能看到拱頂上鑲嵌著蝸牛的空殼,被太陽曬得發(fā)白。蜾蠃偏愛體形最小的一種蝸牛,即條紋大蝸牛,它們常常生活在干旱、向陽的坡地上。我甚至見過幾乎全部用這種蝸牛的殼砌成的蜂巢,看起來就像耐心的手藝人精心制作的貝殼裝飾小匣子。

這里不妨做個對比。澳大利亞的一些鳥類會編織樹枝,建成帶頂棚的走廊和精巧的別墅,其中大亭鳥最有代表性。為了裝點鳥巢的出入口,它們會撿來閃閃發(fā)光、色彩鮮艷的物品,擺在門檻上。每個鳥巢的大門都像新奇的博物館,擺滿了光滑的小石頭、各式各樣的貝殼、空蝸牛殼、鸚鵡的羽毛和白得如象牙一般的小骨頭。人們丟失的雜物都可以在鳥兒的博物館里找到,比如煙嘴、金屬紐扣、碎布,還有印第安人的戰(zhàn)斧碎片。

在每個鳥巢的入口處,堆放的雜物足有半蒲式耳[50]那么多。這些東西對鳥兒來說并沒有什么用處,它收集這些東西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愛好。我們熟悉的喜鵲也有類似的癖好,它們會收集一切閃閃發(fā)亮的東西,把它們當(dāng)成寶貝藏在窩里。

蜾蠃熱衷于用發(fā)亮的石頭和蝸牛殼裝點蜂巢,它們就像是昆蟲中的大亭鳥;但蜾蠃想得更周到,它知道如何將實用與美觀合二為一,用找到的寶物建造蜂巢。它的巢穴不僅是堅固的堡壘,同時也是一座博物館。如果它能找到半透明的石英,便對普通的石子不屑一顧;如果它發(fā)現(xiàn)了一個小小的白色蝸牛殼,會馬上拿來裝點自己的屋子;如果得到了幸運女神的眷顧,能夠找到充足的蝸牛殼,那么它會把整個蜂巢都鑲滿這白色的珠寶,把自己的喜好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然而事實真的是這樣嗎?還是有別的原因?誰又能給出肯定的答案呢?

點蜾蠃的巢體積相當(dāng)于一顆中等大小的櫻桃,它完全用泥灰建成,外表沒有一顆小石子,形狀和前文中講述的樹黃斑蜾蠃的巢完全相同。如果蜂巢建在足夠開闊的平地上,那么它就是一個帶煙囪的半球形房屋,頂端有喇叭形的出口。但是,如果基座小得只有一個點,比如巢建在一根小樹枝上的時候,形狀就會像一個圓形的膠囊,上面仍然有一個細長的出口。這時候,蜂巢看起來就像某種微型的異國陶器,或者大肚涼水壺。巢穴的壁就像紙一樣薄,輕輕一捏就能把它捏碎。蜂巢的外表有點凹凸不平,一些地方很粗糙,甚至有細細的條紋,這是在一層層涂灰漿的過程中形成的。有些地方還凸起結(jié)節(jié),幾乎總是呈同心圓分布。

這些半球形或細頸瓶一般的巢穴中常常堆滿了毛蟲。我們來看看蜾蠃的菜單上有哪些美食吧。盡管這工作有些枯燥乏味,但還是有價值的,我們可以通過菜單了解蜾蠃在本能的范圍內(nèi),怎樣根據(jù)不同的時間和地點調(diào)整食譜。菜單上的食物很多,但種類缺乏變化,主要是各種個頭較小的毛蟲,也就是小型蝴蝶的幼蟲。通過觀察這兩種蜾蠃獵物的身體結(jié)構(gòu),我們可以斷定那就是毛蟲。它們的身體有十二節(jié),不包括頭部。最前面的三個體節(jié)長有胸足,隨后是兩個無足的體節(jié),接下來是四個長著腹足的體節(jié),然后又是兩個無足的體節(jié),最后一節(jié)身體也長了一對尾足。這個身體結(jié)構(gòu)和我們前面看到的沙泥蜂捕食的地老虎完全相同。

我在筆記里有過記錄,那是從樹黃斑蜾蠃窩里找到的毛蟲的一些特征。它們的身體呈淺綠色,偶爾也能看到淡黃色的毛蟲,身上都長有白色的短毛。頭比身體要大一些,黑色,沒有光澤,同樣長著短毛。它們體長十六到十八毫米,寬度大約為三毫米。我是在卡龐特拉[51]寫下這段筆記的,如今近三十年過去了,在塞里尼昂迪孔塔[52]又見到了蜾蠃的儲藏柜,和當(dāng)年所見一模一樣。時間和地點的改變并沒有使蜾蠃的食性發(fā)生變化。

蜾蠃始終恪守著祖先的食譜,我只見過一個例外,僅僅一個。我的筆記里提到了一個獨特的巢穴,和與之并列的其他巢穴都不一樣。那里面有一條尺蠖[53],它只有三對腹足,分別生長在第八個、第九個和第十二個體節(jié)上。它的身體兩頭較細,各個體節(jié)的結(jié)合處收緊,全身淺綠色,在放大鏡下可以看到細細的黑色條紋和稀疏的黑色絨毛。它體長十五毫米,寬度大約二點五毫米。

點蜾蠃也有自己的食譜,它們的獵物主要是個頭較小的毛蟲,身長約七毫米,寬約一點三毫米。這些毛蟲的身體也是淺綠色,各個體節(jié)的連接處明顯收緊。頭比身體的其他部位都要窄一些,上面有棕色的斑點,身體的兩側(cè)各有一排眼狀斑,這些斑點外沿白色,中央有一個黑斑,上面長出一根黑色的毛。在第三個、第四個和倒數(shù)第二個體節(jié)上,每個眼狀斑上有兩個黑點和兩根毛。這就是普遍的規(guī)則。

在我所有的筆記中只有兩個例外,它們身體是淡黃色的,上面縱向排列著五條磚紅色的條紋,毛發(fā)十分稀少。它們的頭和前胸是發(fā)亮的棕色,體形和前面提到的毛蟲基本相同。

為每條幼蟲準備的食物有多少份,這個問題比蟲子的品種更重要。在樹黃斑蜾蠃的巢里,我有時候能找到五條毛蟲,有時能找到十條,分量剛好翻了一倍,但這兩種情況下,蜂巢的大小是完全一樣的。為什么蜾蠃如此偏心,給一條幼蟲雙倍的食物,另一條幼蟲卻只能吃到前者一半的分量?這些食客的胃口是一樣大的,一條幼蟲要吃多少,另一條自然也會要多少,除非雌雄兩性的胃口有所不同。在發(fā)育完全之后,雄性樹黃斑蜾蠃的體形要比雌性小,無論是體重還是體積都只有雌性的一半,因此雄蟲生長發(fā)育需要的食物也只有雌蟲的一半。我們可以推斷,食物豐盛的房間是為雌性幼蟲準備的,而食物匱乏的房間是為雄性幼蟲準備的。

但是,蜾蠃是在準備好食物之后才開始產(chǎn)卵的,并且卵的性別還不確定,即使最仔細的檢查也不能判斷一顆卵孵出來的幼蟲會是什么性別。因此,我們不得不推斷出這樣一個奇異的結(jié)論:母親在產(chǎn)卵之前就知道卵的性別,這種預(yù)見讓它得以根據(jù)幼蟲的胃口來分配不同分量的食物。這是一個多么奇妙的世界,與我們的世界如此不同!我們曾經(jīng)認為沙泥蜂具有某種特殊的官能,以此解釋它的捕獵,但我們該如何解釋這種預(yù)知未來的能力呢?偶然論能否解答這個神秘的問題?如果蜾蠃沒有為達成某個目的而進行任何規(guī)劃,那么它又怎么能夠預(yù)見這不可知的未來呢?

在點蜾蠃的巢穴里,獵物被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不過每個窩確實都比較小。我的筆記里記載了一個蜂巢,第一個房間里放了十四條綠色的毛蟲,第二間里放了十六條。關(guān)于點蜾蠃的菜單我并沒有完整的資料,因為當(dāng)時正忙著研究它的近親怎樣建造石頭房子。由于點蜾蠃的兩性體形也有所不同,因此我猜測這兩個食物充足的房間是為雌性幼蟲準備的,為雄性準備的食物一定比這少得多。不過我并沒有親眼看到,所以只能提出一個簡單的猜想。

我經(jīng)常看到的是用礫石砌成的窩,幼蟲蜷縮在里面,食物已經(jīng)被吃掉了一部分。在家里養(yǎng)育昆蟲,每天觀察它們的發(fā)育狀況是我的頭等大事,并且這件事做起來也很簡單。我熟練地承擔(dān)起養(yǎng)父的職責(zé),有了飼養(yǎng)沙蜂、沙泥蜂和掘土蜂的經(jīng)驗,感覺自己的水平還過得去。我把舊的鋼筆盒拆開,鋪上一層沙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幼蟲和食物從窩里搬到沙床上。對于這種方法,我已經(jīng)駕輕就熟,幾乎每一次都能成功。我看著幼蟲用餐,慢慢長大,然后結(jié)繭化蛹。有了豐富的經(jīng)驗,我對養(yǎng)育蜾蠃也很有信心。

然而,這一次的嘗試令我十分失望。所有的實驗都失敗了,幼蟲一口食物都不肯吃,可憐兮兮地死去。

我覺得失敗背后的原因是多種多樣的。我可能在拆除堡壘的時候不小心挫傷了嬌弱的幼蟲,或者在用小刀挖開蜂巢的時候,讓一塊碎片砸傷了幼蟲。也可能是因為幼蟲忽然間被我從黑暗的巢穴中拖出來,暴露在強烈的陽光下,感到無法適應(yīng),或者外面的空氣過于干燥。我盡一切努力彌補我能想到的所有可能的失誤。我盡可能小心地拆掉蜂巢,并用自己的身體擋住陽光,避免讓幼蟲突然暴露在陽光中;把蜂巢挖開后,我用最快的速度把幼蟲和食物都裝進試管,再將試管放進盒子里;我用手托著盒子把它們帶回實驗室,以減少路途中的顛簸。但我的努力都白費了,只要離開它的巢,幼蟲就必死無疑。

很長時間以來,我都在努力弄清給幼蟲搬家失敗的原因。樹黃斑蜾蠃的巢是一個堅固的小盒子,要撬開它就得使勁砸。拆除這樣一座建筑必然會引起各種各樣的事故,因此有理由相信,在拆除的過程中幼蟲有幾處受了傷。至于把整個蜂巢撬下來帶回家里,這需要加倍的細心,在野外倉促的作業(yè)中是不可能辦到的,這種方法并不實際。樹黃斑蜾蠃的巢幾乎都搭在牢固的大石頭上,比如墻上的石磚。我養(yǎng)育幼蟲的實驗一直不成功,是因為幼蟲在拆遷的過程受到了傷害。這個理由似乎很有說服力,我對此深信不疑。

不過,我又有了一個新的想法,并開始懷疑實驗失敗的真正原因。蜾蠃的巢里都塞滿了獵物,在樹黃斑蜾蠃的巢里,每個房間有十條毛毛蟲,點蜾蠃的巢里大約有十五條。這些毛蟲無疑都被蜾蠃的螯針蜇過,但并不是完全癱瘓的,我不太清楚其中的道理。它們的大顎仍然能夠咬住我遞過去的東西;它們的身體時而蜷縮,時而舒展;如果用針尖輕輕撥弄,身體后半段還會猛地抽動。在這一大群蠕動的毛蟲中,有十五對大顎可以咬死幼蟲,有一百二十對足可以踩死幼蟲,那么卵應(yīng)該產(chǎn)在什么地方才能安然無恙?如果食物只有一條蟲子,那就不存在這樣的危險,昆蟲不會隨便將卵產(chǎn)在獵物身上的什么地方,而是精心選擇了一個非常獨特的部位。沙泥蜂會把卵橫著產(chǎn)在地老虎的身上,在第一個長有腹足的體節(jié)側(cè)面,并且固定卵的一端。卵固定在毛蟲的背上,在足的反面,所以那個地方也許是安全的。而且,毛蟲的大部分神經(jīng)節(jié)都被注入了毒液,只能側(cè)臥著一動不動,沒法扭動臀部,或猛地抽動最后幾節(jié)身體。即使它想用大顎咬,或者足部能夠抖動,前面也什么都沒有,因為沙泥蜂的卵在它的背后。因此,幼蟲一孵出來,就能安全地享用這龐然大物肚子里的養(yǎng)分。

但是,在蜾蠃的巢穴里完全是另一種形勢!這些毛蟲并沒有完全癱瘓,也許是因為它們只被蜇了一下。如果用大頭針碰一下就能讓它們扭動,被幼蟲撕咬的時候它們一定也會掙扎的。如果卵被產(chǎn)在其中一條毛蟲身上,那么只要選對了產(chǎn)卵的位置,這條蟲子還是能被安全地吃掉的,我承認這點。但是,這里還有其他的毛毛蟲,它們并沒有完全喪失抵抗能力。只要其中有一條蟲子動一動,蜾蠃的卵就會被抖落下來,掉進這數(shù)不清的足和大顎中間。可是,什么樣的突發(fā)狀況會讓卵遭殃呢?

也許,就算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這一堆毛蟲也完全有可能自己蠕動起來。而這顆長圓形的卵,如同水晶一般透明,十分嬌嫩,輕輕一碰就會受傷,稍微一壓就會碎裂。

不,蜾蠃一定不會把卵產(chǎn)在這一堆毛蟲之中。正如我前面說過,毛蟲并沒有徹底喪失攻擊能力。它們沒有完全癱瘓,受到刺激的時候仍然會扭動,這就是證明。還有一個更有力的證據(jù):我曾經(jīng)在一個樹黃斑蜾蠃的巢里發(fā)現(xiàn)了幾條快要變成蛹的毛蟲。顯然,毛蟲的變態(tài)發(fā)育就是在這個蜂巢里完成的,也就是說在受到蜾蠃的針刺之后發(fā)生的。那么,蜾蠃對毛蟲究竟做了什么樣的手術(shù)呢?我不知道,因為我沒有看過它捕獵的過程。蜾蠃在捕獵的時候肯定蜇了毛蟲,但我不知道它刺在哪里,刺了多少下。我們唯一能確定的是毛蟲被麻醉得不深,因為它還有很強的生命力,甚至能夠發(fā)育成蛹。這一切都令我們思考,蜾蠃到底采取了怎樣的手段讓卵避開了危險。

我非常渴望了解蜾蠃的計謀。盡管蜾蠃的窩非常罕見,找起來很困難,有時候挖開一個巢卻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我仍然頂著烈日,花上大量的時間去研究這個問題。我一心想找到答案,最后終于找到了。這就是我的辦法:用刀尖和鑷子在蜂巢側(cè)面開一個小窗,這種辦法對樹黃斑蜾蠃和點蜾蠃都適用。這項工作需要十分小心,以免弄傷里面的蟲子。過去我是在屋頂上砸開蜂巢,現(xiàn)在從側(cè)面打開它。當(dāng)洞口足以讓我看清里面的情況時,我就停下來。

這里發(fā)生了什么呢?我稍停片刻,請讀者自己開動腦筋,猜一猜在我前面提到過的險惡環(huán)境里,蜾蠃用什么方法保護自己的卵和孵出來的幼蟲。你們有著創(chuàng)新的精神,去分析,去思考吧!你們能猜到答案嗎?也許沒有,那么我還是告訴你們吧。

卵并非產(chǎn)在活的毛蟲身上,而是用一根蛛絲一般纖細的絲懸掛在拱形的穹頂上。只要輕輕吹一口氣,這精巧的卵就開始顫抖、搖擺——這令我想起了先賢祠里著名的傅科擺,它用來展示地球的自轉(zhuǎn)——食物則堆在卵的下方。

來看看這出好戲的第二幕吧。為了更好地觀察,我們在蜂巢上開一個大小合適的窗口,等待幸運之神的眷顧。幼蟲已經(jīng)孵化出來并且長大了,就像卵一樣,它也被倒掛在天花板上,但懸掛它的絲明顯更長,似乎是由掛著卵的絲和另一根帶子一樣的東西連起來組成的。幼蟲要進餐了,它頭朝下,找到了其中一條毛蟲柔軟的肚子。我用稻草輕輕戳了戳仍然完好無損的毛蟲,這堆蟲子都騷動起來,而幼蟲馬上從中抽身。這是怎么做到的!奇跡層出不窮。我曾以為懸在絲線下面的那一截不過是一條扁平的繩子,一條絲帶,然而實際上卻是一個袋子,一個鞘,它就像一個攀登的過道,幼蟲可以退回到里面爬到高處。蟲卵的外殼仍然保持著圓柱狀的外形,也許經(jīng)過幼蟲的加工后變得更長了,它為幼蟲提供了逃生通道。只要感到毛蟲有一點兒威脅,幼蟲就會逃走,回到天花板上。躁動不安的毛蟲夠不到那兒。等到毛蟲恢復(fù)平靜,它又從過道里滑下來,重新開始用餐,仍然保持頭朝下、尾朝上的姿勢,隨時可以撤退。

第三幕也是最后一幕。幼蟲長大了,有了足夠的力氣,蠕動的毛蟲再也不能威脅它了。與此同時,毛蟲因為長時間的麻醉和饑餓,虛弱不堪、精疲力竭,漸漸徹底失去了自衛(wèi)能力。幼蟲已經(jīng)從嬌弱的新生兒長成了強壯的少年,它拋開用來升降的繩索,直接撲進剩下的獵物之中。至此,盛宴結(jié)束。

這就是我在這兩種蜾蠃的巢中觀察到的情況。我向朋友們描述了我的發(fā)現(xiàn),他們比我還要驚訝于蜾蠃天才的策略。蜾蠃把卵掛在天花板上,毛蟲根本夠不著。幼蟲剛孵化出來的時候,因為卵殼增加了絲線的長度,它可以倒掛著夠到獵物,小心翼翼地用餐。一旦感到威脅,它就后退到卵殼中。現(xiàn)在,我明白為什么最初飼養(yǎng)幼蟲的實驗會失敗了。我忽視了那條救命的繩索,它如此纖細,一碰就斷。我有時采集卵,有時捕捉還在發(fā)育初期的幼蟲,在這個過程中我剛好弄壞了屋頂,讓幼蟲掉進毛蟲中間。這樣一來,幼蟲直接與危險的獵物接觸,所以沒有一條能夠安全地長大。如果我的哪一位讀者剛才想到了比蜾蠃更好的辦法,請做做好事,把答案告訴我吧。將本能的靈感和理智的靈感進行對比,一定十分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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