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怎么回家的我已記不起,再次清醒過來已是凌晨三點,拜秦月亮慘絕人寰的尖叫所賜。
“啊啊啊!”
“怎么了怎么了?”
我揉揉眼睛,不知今夕是何夕,秦月亮迅速開燈,緊接著‘啪’一下拍上我的腦門怒斥:“特么的余笙!你剛半個身子橫過來,重得我以為身邊睡了一男人!”
腦門上的痛感異常真實,我終于發現自己正躺在秦月亮的床上,遂扶著頭問:“怎么回事?”
秦月亮難得露出驚悚表情,幾乎呈跌坐姿勢在我面前,看樣子真被嚇得不清。聽見我問話,她緩緩情緒,遞給我一個‘你真行’的眼神。
“你那破壞力不去作奸犯科真是糟蹋了。”
我腦洞大開,快速搜尋之前的記憶片段。與杜見襄去酒會。遇見喬北方。被關進房間。杜見襄昏迷。喬北方搭救。見到傳說中的風云人物。喝酒。然后……
“我喝醉了。”
末了,我確定地吐出這四個字。
秦月亮看好戲的神色越見興隆,她好整以暇地起身倒了一杯涼白開,順便施舍了一杯給我。
“平時死宅在家,就出去一晚上,立馬往家里領兩個人物,不是逼我高價轉讓這套房么?得了,明天我就上網發帖說此屋風水好旺桃花,哄抬房價,再讓房東給個回扣什么的,說不定我兩以后的房租都能攢下大半。”
接著,秦月亮的描述,是這樣的……
“起初我不明白為什么你家喬公子和杜見襄兩人一起送你回家,接到電話抵達現場后我明白了。余笙,你知道喝醉的你戰斗力有多強嗎?一會兒要星星,一會兒指月亮,看見月亮以后又想起我來,還用耳朵貼著地面給我打電話,說非要往我卡里打錢,兩個大男人都招架不住你!”
中途我有些不相信地插嘴:“不可能!我親眼看見杜見襄昏迷了!”
秦月亮疑惑:“有嗎?我看他生龍活虎得很啊,那瞄你的小眼神,一眼一飛刀。”
就此我得出結論:杜見襄=神一樣的邏輯+神一樣的復活力
“然、然后呢……”
秦月亮描述得栩栩如生,令我不得不相信,忐忑詢問后續。
“然后?然后就三人合力把你弄上車,緊接著你就爬上車的天窗開始唱難忘今宵。”
聽完始末,我羞愧難當猛扯頭發,秦月亮捧著水杯輕輕撫摸我的腦袋:“乖,這算什么呀?比起你躺床上以后,還扯著喬公子胳膊不讓走,非要人做你男朋友這件事,前面的鬧劇,真是小巫見大巫。”
起初我以為秦月亮惡作劇,連連讓她發毒誓,諸如撒謊永遠升不了職,諸如胖成一灘水永無翻身之日等等,可秦月亮眼睛都不帶眨,一一接招。頓時,我的面部徹底僵化,只覺天真的塌了下來。
“不過有一點兒特別奇怪。”
正當我絞盡腦汁想著該怎么彌補錯誤,秦月亮再度開了口:“杜見襄似乎對你書桌上那個圖案特別的魔方很感興趣,拿在手里把玩了好久,最后還盯著你欲說還休的樣子。不知情的,倒真以為你兩有什么見不得人的關系。”
這番話并沒讓我多想,畢竟我‘第一次’遇見杜見襄時,他就坐在咖啡館里玩魔方。估計是對全世界的魔方都感興趣吧。
第二天去到報社,因為醉酒和晚睡的緣故,我整個人特別頹靡,辦公室里卻一片歡騰。
“誒你聽說了嗎?帆船酒店內部的員工說,昨天許杜之所以沒聯姻,是因為杜二少和另一個女人在頂層一夜春宵!還暈倒了!”
“啊真的嗎?”
“是啊!聽說本來還拍照了,可惜被發現給刪除了……”
那些嘰嘰喳喳,聽得原先毫無精神的我忽然冷汗涔涔,呆立在辦公桌上大氣不敢出,卻從沒有那么一刻感謝過喬北方,在那一刻伸出的援手。
許氏的報道出來了,可我卻沒有將偷拍喬北方的那張照片放上,而是當作了私家珍藏,洗出相片,小心翼翼放在了錢包。
當照片拿在手上,我走火入魔地盯著看了兩小時后,秦月亮終于爆發了,她說:“余笙,我真是越來越受不了你。”
“瘦不了你就胖著!”
“有這勁兒倒是拿去殺敵啊!”
“敵人總得給我機會殺啊!”
“沒機會你自己不會找啊!”
“你以為是滴滴打車嗎這么容易!”
秦月亮新刷指甲油已經風干,她站起身,用普渡眾生的目光瞥了我一眼,接著沖向了我的房間。不知她賣什么關子,我緊跟進去,剛好撞見她在我的筆記本電腦面前停下腳步,素手拈花般地優雅拿起它,回過頭來盯著我,一字一頓。
“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
語畢,只見她芊芊十指一松,接著嘩啦啦好幾聲,電腦已經成功躺在我面前嗚呼哀哉,始作俑者卻是一派輕松:“哇哦,看來得找個很厲害的人才能修好呢……”
我給喬北方打電話的時候,他似乎很忙,連上線好一會兒才轉到聽筒。
“余笙?有事?”
那頭的喬北方一愣,遂解釋:“上次你去工廠采訪的時候我讓林一留了電話,方便后續有什么問題及時溝通。”
我控制不住地心花怒放:“不是很重要的事。就是前幾天電腦出了問題,找了好多修理員都沒查出原因,我聽說你什么都拿手,就想讓你幫忙看看毛病。”
完了趕緊又補上一句:“你沒時間就算了,我再自己研究一下!”
他似乎在那頭喝了一口水,緩緩道:“最近時間的確有些緊,不過你要現在有空的話,可以帶著電腦來趟制藥廠,我還有點收尾工作,你到估計剛好。”
“好!”
我回答得聲音過大,嚇了外邊的秦月亮一大跳,她嫌棄地看了我一眼:“你就不能裝裝自己平常也有很多正經事干的樣子?德行。”
到達制藥廠的時候已臨近七點,喬北方剛處理完手中事宜,正專注地換白袍。夕陽最后一點光投在他的側臉,如下凡的嫡仙在休眠,令人不忍打擾。我站在原地看著他的側影出神,直到他側過頭發現我,遠遠招手。
十分鐘后。
“電源指示燈有亮,那估計是顯示屏或硬盤的問題,之前摔過或受過什么劇烈撞擊嗎?”
聽見提問,我喉嚨一哽:“沒……有吧。”
他狐疑地掃我一眼,隨后又輕搖電腦,放在耳邊聽聲音:“似乎有零件脫落,不像是沒摔過的。”
即將被拆穿的我做賊心虛,立即反口:“哦,上周是不小心摔過一次。不過,真是不小心的。”
我的強調令喬北方啞口無言,但算是幫他確定了癥結,之后的事對腦容量驚人的他來說不難,我還沒看夠他專注的模樣,重新將亮起來的屏幕已轉到我面前。
“雖然零件歸位了但已經損壞,可能不若以前好用,你拿到電腦城去換掉便好。”
見狀,我一秒變花癡:“喬主管真沒兄弟姐妹嗎?像這樣的腦袋,世上只有一顆的話會很孤單吧?”
他側臉向著窗外,因這直白的夸贊忍俊不禁,我則撐著下巴笑,自己在心里作答。是的,在這世界上,沒有第二個喬北方。
返程時,天已經完全黑掉。制藥廠回市中心有一段路程,周圍都是高山樹林,零星的路燈,將揚起的灰塵照得一片蒙蒙,令我頓感發慌,平時看的驚悚電影在腦子里頻頻浮現。正當我尋思要找點什么話題轉移注意力,前方樹叢中突然跳竄出來一團東西,沖破樹葉的遮擋,跳到擋風玻璃前,惹得我三千分貝尖叫。
“啊啊啊!”
與此同時,車子一個急剎,好在我兩都綁上了安全帶。而我已顧不得矜持,一把撲過駕駛位,死死逮著男子的肩膀搖他:“什么東西啊?”
喬北方也被驚了一下,卻很快恢復鎮定,象征性地拍了拍我的背安撫,之后便打開了車門下去。
片刻,他突然蹲下身,再起來時,手上多了一只類似貓的玩意。不對,它就是一只貓,并且很瘦,很臟,顏色已分辨不出,只有那雙尚明亮的眼睛,正隔著玻璃窗和我遙遙相望。
雖然在荒郊野嶺遇見一只貓,對我來說也是件足夠恐怖的事情,但它盯著我看的眼神,像極了十二年前,喬北方初到那天,那只調戲我的貓。后來為了尋找它,讓我和喬北方吃盡苦頭的那只,叫美美的貓。
“看樣子不像是野貓,左腳的地方有傷口,應該是被主人丟棄了。”
喬北方將小東西舉到我眼前,它看我的眼睛更亮了,令我心里的懼怕霎時消弭,完全沒注意到它身上有多少灰塵,一把抱過。
“不然,我把它帶回家?”
面前的人猶豫了一會兒:“可以倒是可以,不過,你會照顧動物嗎?”
“不是很會,我可以學!”
喬北方卻比我考慮周全說:“不如這樣吧,我先帶回去處理傷口以免感染。你要真喜歡,等它傷好了我再給你送過來。”
我趕緊點頭如啄米。
之后,他饒有興致地撓了撓小家伙的頭,好像這樣的姿勢已經做過千遍萬遍,末了問我:“那叫它什么好?”
我想也未想,脫口而出:“你以前不是有只貓叫美美嗎,那這只叫美二好了。”
語畢,喬北方猛地片頭看我,表情具是驚訝:“你怎么知道我養過一只叫美美的貓?”
我張口結舌,眨眨眼,躊躇著要不要趁現在月黑風高清風朗月表個白,他緊接著道:“可惜死掉很久了。”
語氣里滿滿的落寞。
“我十三歲的時候出過一場車禍,傷得特別嚴重,醒來以后有段記憶缺失,醫生說是心因性失憶。大約意思,是說我潛意識想忘記一些事情,醫藥費是許叔叔伸的援手。去到許家以后,我比以前更不愛說話,唯獨一只白貓整天跟在我身后轉悠。后來母親告訴我,那是我兒時收養的流浪貓,叫美美。”
他越往下陳述,我的心就跳得越快。
“可是很奇怪,那只貓每到夏天傍晚,就愛跑到一顆大油桐樹下的石桌上睡覺。有次它又不知道跑哪里去,天色已經很晚,是初顏向家里撒謊替我打掩護,同我一起出門尋找,卻在過馬路的時候不小心出了車禍,導致她小腿骨折,在醫院里躺了一個月。”
他稱呼許初顏的口氣,聽得我心里一抽一抽。雖沒有戀愛經驗,可我也看多了電視,喬北方話語間的柔軟和親昵,恰恰說明這個名字對他有多特別。
“那時我和母親剛進許家不久,和大家都不熟。所有人都等著我被許叔叔責罵,初顏卻從床上掙扎著要起來幫我說話。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道她為什么要幫助我,不過自那,與我親近的人又多了一個。只是動物與人的壽命相比始終太過短暫,沒兩年,美美就患上憂郁癥死掉了,是初顏陪我走完了最難的日子。她是世上第一個陪伴我的姑娘,所以,我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她。”
喬北方越說,我抱住貓的胳膊就越忍不住加重力道,導致懷里的家伙止不住小聲喵嗚。有那么一刻,我甚至想偏激地指責他。我想說美美之所以愛跑去油桐樹下睡覺,是因為十二年前的每個黃昏,你都會帶它到氣象所的大樹下幫我補習。它之所以患上憂郁癥,是因為看不慣你整天對另個姑娘好,為我抱不平,這才撒手人寰。
是你害死了它啊,喬北方。
因為在你生命里,第一個朝你伸出手的姑娘,是我啊!
那個寒風凜冽的夜晚,你和我,以及那只叫美美的貓,在氣象所的斜坡下抱團取暖。黑暗之中,你眸若汪洋的樣子,隔了這么多年,仍在我心里發亮。可是你,選擇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