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科學碰撞“性”(第六日譯叢)
- (美)瑪麗·羅琦 何靜芝譯
- 9589字
- 2019-01-03 03:49:38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公主名叫瑪莉。她有一頭長長的卷發,一對褐色的、美麗的眼睛,她的陰蒂和陰道口之間的距離,長達3厘米。這最后一點,令公主極為不喜。她從來沒法在性交的時候達到性高潮,她知道那是因為她的陰蒂離陰道口太遠了?,斃蚬鳌冒褪撬男帐希闷苼鍪撬脑骞莻€熱情洋溢、性欲旺盛的女人。然而性愛讓她失望了。她的失望部分來自于她丈夫,希臘的喬治王子,一個不為人知的同性戀者。據她在日記中稱,他在新婚之夜“簡短而粗暴,仿佛在逼迫他自己……并道歉說,‘我跟你一樣,對此憎惡至極。只是,如果我們想要孩子,就不得不如此?!比欢?,卻也不能把公主的不滿完全歸咎于王子。公主與法國總理大臣、王子的私人副官以及其他三個情人之間的婚外性生活,也都沒能讓她“熱”起來。
久居法國的瑪莉開始為自己的冷淡尋找解剖學方面的解釋。波拿巴不是醫生,但經常裝作醫生的模樣,不僅裝,還裝得很稱職,甚而在1924年的《布魯塞爾醫學》雜志上發表了一篇論文。她用了假名A·E·納嘉尼,但讀者們還是感到,這篇論文并不出自常為《布魯塞爾醫學》雜志供稿的人的手筆。她在年刊中描述了像她自己一樣的女人:
無論如何愛撫、如何極盡溫柔,她們的身體都仍然得不到滿足。因為對這些女人來說,那個本應帶來極樂的時刻,卻每每帶來了求之不得的痛苦。這些被性愛引逗著的女人的臉上,從不曾閃現那些真正得到滿足的女人臉上的微笑……于是,既然幸福對她們來說是不可企及的,她們就注定了要無望地追尋,從一個情人到另一個情人,直到衰老敲響它的喪鐘。
波拿巴公主與相熟的醫生一起,用軟尺測量了243名女性的下體,并針對性生活對她們一一作了訪問,將被訪者的陰蒂到陰道口的距離不同分為三種類型。距離最長者,大于2.5厘米(亦即1英寸),為“téleclitoridiennes”,占總人數的21%。這一組女性性交時不會有“υolupté”——或稱“正常的歡愉反應”,也就是性高潮的意思。Téleclitoridiennes一詞意為“陰蒂較遠的女人”,但讀音里卻有一種可愛的貴族氣質——讓人聯想到一個著羊毛套裝和高跟鞋的職業女性,在位于法國比亞里茨市的家中“篤篤篤”地發著電報的場景。起碼比“frig-id”(“性冷淡”)的發音好聽多了。
“paraclitoridiennes”就幸運多了(para-這個詞根有“就在邊上”的意思)。該組人占總數的69%,特征為陰蒂到陰道口之間的距離小于2.5厘米,且據公主說,這些人只需陰莖抽動,就一定可以獲得性高潮。(這同如今只有20%~30%的女性可以只通過性交達到性高潮的數據又不一樣了。)剩下的10%是“mesoclitoriennes”,她們的陰蒂距陰道口恰好為2.5厘米,“性冷淡與否實難預料”。這批人是否能由性交達到性高潮,得視情況而定,比如自身情緒,比如配偶技巧,比如配偶對希臘短跑運動員有沒有非分之想,總之得視各種各樣的情況而定。
波拿巴寫道,比“paraclitoridiennes”更幸運的,其實是母牛和母馬?!白匀粣凵髣儆谒鼝叟恕保谡撐睦飮@息道,并指出這些動物的陰蒂位置“就在陰道口邊緣”??紤]到牛馬之間的交配也就是幾秒的事,這種陰蒂的升級配置是必要的。所幸,波拿巴沒有去調查母豬,母豬的陰蒂就在陰道的里面。
※ ※ ※
“距離不足拇指寬,高潮只作等閑看?!边@句瑯瑯上口的解剖學口訣,并非出自波拿巴之筆,而是埃默里大學行為神經內分泌學教授金·瓦倫說的。瓦倫大部分時間都在亞特蘭大市郊埃默里大學的耶克國家靈長類動物研究中心研究性激素,不過近來也搞起了性交的生理學研究。公主和陰蒂的悲劇,就是瓦倫(本書第14章的主角)告訴我的。他對波拿巴的發現很感興趣,但因為1924年的統計科學才剛起步,他一開始并不很信。于是他檢驗了她的數據。他說,唇核距(陰蒂到陰道口的距離)是女性在性交中是否易獲得性高潮的完美無缺的標尺。臨界點正如波拿巴所言,在大約2.5厘米的距離上——恰好是大多數人拇指的寬度。我問他是否準備注冊自己的“拇指定律”。
“是的,”他面無表情地說,“而且我還準備賣一種定制的小尺?!?/p>
波拿巴的論文上只列舉了43名被訪者的唇核距,這也是瓦倫所掌握的全部數據。雖然如此,43個數據之間的差異很小,按照他的說法,這就說明其中必有統計學聯系。“最起碼說明它肯定有研究的價值?!庇谑峭邆愑媱?,一有時間就對此進行更大規模的研究。
近來,英國婦科學家吉蓮·羅德和他的同事們一起,對50名女性的性器官進行了測量,結果也符合波拿巴的發現:唇核距從0.5英寸到近2英寸不等(1英寸≈2.5厘米),平均距離為1英寸左右。然而羅德的這項研究與性高潮無關,而是為了探究女性生殖器在尺寸和形狀上的差異究竟能有多大,以便消除那些懷疑自己有陰蒂過大、恥毛過長等問題的女性的困擾。羅德指出,色情作品展現的精心挑選過的理想畫面往往使女性們過分憂慮(并使做陰唇整形手術的外科醫生富了起來)。
像馬斯特和約翰遜一樣,瓦倫也認為大部分性交過程中發生的所謂陰道高潮,其實是陰蒂高潮。與馬、約不同的是,他并不認為這種高潮是容易達到的。在這一點上,他與波拿巴一致,相信世上的“paraclitoridiennes”只是少數,大多數女性的性反應與她們是不同的。而且,他相信正是因為這些女人,“才有了‘陰道高潮’這一提法?!?/p>
我主動提出要為瓦倫的新研究做樣本。他將測量方法發給了我。這個聽上去很簡單的測量法,其實并不那么簡單,因為波拿巴測量的——當然也是瓦倫所測量的——其實不是陰蒂到陰道口的距離,而是陰蒂到尿道口的距離。(尿道口和陰蒂之間的距離近,較為可靠,測量起來更準確。)陰蒂很容易就能找到,但尿道口多隱在通向陰道的開口區域,很難辨認。我給瓦倫發了兩次郵件,問了一堆問題。
“真有意思,”他回復說,“都這個歲數了,您居然從來沒想去搞清下體各部分的結構。”這句話,我必須說,字字在理。不過,那個地方要是沒有手鏡的幫助,不是根本連看都看不見嗎?我敢打賭,大多數男性都要比女性更了解外陰的構造。
如果你也要自己量一量的話,建議挑選一個單獨在家的時候。否則,萬一被不慎撞見,對方看見一面手鏡、一把斯坦利牌鋼卷尺和一個半裸的、下蹲的人,難免尷尬。沒必要讓人看到這一幕。光是讀到已經夠糟了。另外,測量結束后也別忘了把鋼卷尺放回原處。我先生在床頭柜上看到它時,就問我:“你量什么?”
波拿巴還發現了身高和外陰緊湊程度的關系。矮小女性的外陰,跨度也多偏小。瓦倫說,這一規律在高個女性中不那么明顯,畢竟青春期發育有它的不確定性,不過似乎的確存在一種普遍的規律。話又說回來,波拿巴時代的女性與現在的女性相比,要矮小許多;瓦倫對這部分的規律約略有些拿不準。
當你讀到這一段時,瓦倫對波拿巴數據所做的分析很可能已經發表了。期刊記者也許已經準備要開新聞發布會。要是真的發表了,上禮拜我對瓦倫說,想想看高個子的女性會受什么影響吧。男性們聽了你的分析,是否會嫌她們難以滿足呢?瓦倫認為男性恐怕不會想那么多。而且他相信——或至少希望吧,那些距離較大、難以在性交中產生性高潮的女性,在知道了個中的解剖學解釋(而不是心理學解釋)后,一定會釋然的。
另有一項非正式的研究,他或許不愿意我在這里提到。瓦倫發現,胸圍小的女性的唇核距似乎也都偏小。將上述發現綜合起來,對具有傳統審美觀念的美國男性不是個好消息:傳統觀念中的完美女性——有巴比娃娃的長腿和大胸脯——反而最不容易對男性的威力作出反應。
羅伊·列文在性高潮這件事上有一點他自己的看法。羅伊是謝菲爾德大學某個性生理學研究室的創始人,撰有各種引人注目的論文,例如“獨立外翻的陰道”,“性愛中的濕潤與干燥”以及“性愛中的人聲”。不幸的是(我的不幸,也是你的不幸),列文已經退休了,于是我喪失了親眼看他工作的機會,只好滿足于親眼看他吃午飯。吃飯雖然不及工作場面大,但其本身也還頗有看頭。列文的父親是個屠夫,列文身上還流著家族世代嗜肉的血液,豪放地吃完了一只與其皮鞋一般大小的小牛肝。
列文曾對女性尿道口性敏感度問題做過簡要調查。更確切地說,他的著眼點在于尿道口周圍趾甲大小的一片組織——尿道口環狀區域。男性身上對應于這片組織的區域即是陰莖端部性敏感度極高的陰莖頭。列文觀察到,女性性交時,尿道口環狀區域的一部分組織總是被往復拉入陰道內——伴隨每一次陰莖的插入,此區域收縮到陰道里的面積可多達自身面積的一半。他于是推測,性交中易獲性高潮的女性,或許在這個區域上具備更高的性敏感度。(你可能以為“臨近與否”這一次又扮演重要角色了,因為區域離陰道越近,被拉入的面積就越大。)
我問列文他如何測量記錄該區域被牽入了多少。我想象在實驗室他手持相機、額束頭燈,趴在一對性交中的人跟前。而其實他是趴在電視機跟前。他的測量都是把色情電影的特寫鏡頭定格下來后做的。“那些人拍這種鏡頭很內行,”列文一邊往盤子里舀英式芥末醬,一邊說,“他們懂得打光,知道正確的角度,還有專業指導在一邊說:‘來,親愛的,腿再抬高一點點?!?/p>
接下來就是在兩組女性中比較這一區域的敏感程度:一組女性在性交時可以到達性高潮,另一組反之。研究本身極簡單,只需一套馮·弗雷毛針就行。毛針最早由野豬毛制成——現在用尼龍,分不同硬度,應用于測量皮膚觸覺的敏感水平。既然這么簡單,為什么沒人做這個實驗呢?因為現在純生理學研究已經找不到贊助了。大筆錢都花在了治療女性性功能障礙的藥物研究上(男性性功能障礙已基本被偉哥一類的藥物所徹底解決)?!俺怯忻黠@的應用價值,否則是根本弄不到錢的。”列文說,“投資商只問一個問題,這東西研究出來干嘛用?”
列文的這項研究治不了病。如果女性尿道口環狀區域的敏感程度果真是女性在性交中達到高潮的關鍵,那么,列文說:“這就不是解剖學的問題,而是命運的問題了?!?/p>
但是瑪莉·波拿巴卻拒絕向命運屈服。為此她采取了十分激進的做法。公主命人移動了自己的陰蒂。位移手術由波拿巴熟識的一位維也納醫生約瑟夫·哈爾班執刀。很明顯,手術是她出的主意。她在其后的一篇論文中發布了手術過程的圖片——還好我的復印件質量太差,看不大清楚——稱其為“哈爾班納嘉尼術”。論文中,波拿巴說手術過程“很簡單”,只需切斷懸吊陰蒂的韌帶,縫合到稍低的位置即可。她肯定十分相信這個手術一定很簡單,不然她不可能在哈爾班只在尸體上試驗過一次后,就立即讓他在自己的身上動刀。然而陰蒂的大部分其實隱藏在身體內部,移動它或許并非哈爾班想象的那么容易。
據波拿巴記載,手術在之后的兩個病人身上都成功了,在她身上卻沒起任何作用。幾年后,哈爾班要求為她再次手術。波拿巴再次委以重任,并再次大失所望。
更傷感的是,波拿巴自己曾在論文中為“téleclitoridie-nnes”提出過一種既有效又無需手術的對策:變換體位?!爸挥袑ψ?img alt="亦即《素女經》中提到的第九式“鶴交頸”,鼓勵讀者踴躍上網研究?!g者注"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D52AD8/4301902303525801/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0003040-Kdy0EVdjnwEk6wEMEA0FtMXqHioQTJ49-0-0920d21ec5361bc3eedf431a7636282d">這一體位可以強制陰蒂與男性器官產生摩擦,從而給予‘téleclitoridiennes’以其他女性都能得到的快感?!比欢懿恍?,法國總理白里安的大腿不很經得起一坐。
波拿巴如果翻看了那個年代的《婚姻手冊》,其實能找到更多值得一試的體位。20世紀二三十年代,處在維多利亞時代的蕭條和50年代的保守之間,正是性解放和性知識普及的春天。杰薩明·紐豪斯曾在《性史》一刊某篇談婚姻手冊的文章里寫過,“計劃生育”運動就誕生于這個時期。那之前近一個世紀,性一直與生育桎梏在一起,彼時卻搖身成為了日常的消遣。性高潮——尤其是女性高潮——成了考量夫婦身體健康、婚姻和諧的首要標準,作者們不管學沒學過醫,一窩蜂都寫起了指導如何獲得性高潮的書。
其中最為知名的是來自荷蘭的婦科學家西奧多·范·德·瓦特。他寫過一個三部曲,旨在滋養“理想婚姻的完美之花”、“杜絕引起相互憎惡的緣由”——例如包皮垢(據說“極端令人作嘔”)、異味和鼻腔流膿等?!独硐牖橐觯核纳韺W和技術》是三部曲的第一部,在某些歐洲國家曾有再版超過40次的紀錄。該書介紹性交體位的內容有25頁,直接針對“téleclitoridiennes”的建議有:“當陰蒂的位置較高時,女性必須盡量突出骨盆的傾斜角度?!焙玫?,但是往哪個方向傾斜?范·德·瓦特對各種體位及它們相對性高潮和生殖的利弊都作了極為詳盡的解說,但其曲折的文字解說實在亟待配上圖解。比如說這個體位吧:前側式,女性須“半側臥、半仰臥,輔以男性半側身、半傾身的姿勢。用枕頭協助可穩定該體位”。只看名字就夠頭疼了。就是再積極的夫妻,看到“再延長式:懸吊[(b)之變體式]”這種話,也會丟盔棄甲,干脆讓該死的“婚姻之花”謝掉算了吧?真可惜,那個時代雖然相當開放,卻還沒有開放到在主流書籍中配上人類性交插圖的地步。然而就是沒有圖,《理想婚姻》也還是被天主教會列為了禁書。
圖解方面的第一個突破者,是我們的英雄、由婦科研究轉到性學研究的羅伯特·拉圖·狄金森。他撰寫的《人類性解剖圖鑒》上,有一張橫跨兩頁的大圖,繪制了14種性交體位。圖片說明簡單、直接,人稱代詞非常少。文字風格諸如:“用枕頭墊高胯部”“呈對角線跨踞”等。雖然畫面相當簡單,沒有任何性意味——男女皆無面部,身體也沒有明顯特征——該書首次出版時,編輯還是考慮把這兩頁刪去。為勸說出版商,狄金森提出用機器人的造型來代替人類造型;然而據他反映,“這樣避諱的結果不是一般的傻”。好在出版商最后通過了原始方案。
然而,狄金森并不滿足于圖示如何達到外陰高潮——即通過性交、但實際依賴陰蒂作用而引起的高潮,他還圖示了原理。如書中的圖147,圖中畫了一只獨立的陰莖,正前后摩擦牽扯一只畫得像小蘑菇一樣的陰蒂?!扒昂竽Σ痢薄坏医鹕Q為“游移”——時陰蒂的位置被標識在同一張圖上,乍看之下,1個外陰上像是有3個陰蒂(前、后以及中間位置各1個),仿佛約瑟夫·哈爾班跟我們開了一個小玩笑。
狄金森還超前于時代,很早就開始擁護“女上位”這一體位。在他的十四式體位圖中,有三式都采用了女上位。他在圖解中以盡量客觀冷靜的語言注釋道:“女性處于上位的好處,在于可以自行調節‘游移’的距離和強度?!?/p>
與瑪莉·波拿巴不同,那時的婚姻手冊的作者們并不將女性——無論是否是“téleclitoridiennes”——獲得快感的工具局限于丈夫們的陰莖。范·德·瓦特就十分贊成男性為女性口交——當然是作為性交的前奏,而非完全取代性交,且要求“雙方都保持身體潔凈及身心健康”。不過他是在講陰道潤滑時,隱晦地提出這一倡導的:
陰道潤滑不足時,作為替代最為簡單的物質,即是人類唾液腺的自然分泌物。這是一種任何時候都可以立即獲得的物質;雖然它有揮發過快的弊端……操作過程可以持續得較長,替代潤滑液的唾液應該反復施于外陰,而非僅只一次。最為理想、恰當、有效的施加方式,是不以手指作為中介,而直接用唇舌輕柔、流暢地按摩……它所引起的強烈快感以及多樣的觸覺體驗,可大大緩解潤滑不足的問題。
范·德·瓦特對陰蒂位置較高的女性建議采取一種“將陰莖在陰道中抽動和手指對陰蒂的按摩結合起來的卓有成效的方法”。紐豪斯在1935年版的《婚后性愛練習》中提到:“如果一個男人先于妻子達到性高潮,則他務必繼續對其陰蒂進行刺激,直到其到達性高潮為止?!蹦莻€時代的女人是幸福的。她們有投票權,有避孕工具,還有丈夫的口舌與手指的按摩。這無疑為阿爾弗萊德·金賽搭好了舞臺。他于1953年出版的《人類女性性行為》一書中,有一項研究結果輕而易舉就對那些“陰道高潮支持派”造成了重創:只有1/3的觀察對象反映自己通過性交可以相對容易且情況穩定地獲得性高潮。且這1/3人的性高潮全數依賴男性性器官或身體對陰蒂的摩擦而獲得。1/3中的95%聲稱男方在正式開始性交前會對其進行“手上的刺激”。
然而時代變了。50年代畢竟不同于20年代,民憤和惡評像冰雹一樣砸向金賽的這本書。美國男性無法容忍女性在性方面出現如此復雜的要求,反擊勢頭十分強大。在這場關于陰道的圣戰中,阿諾德·凱格爾——凱格爾提肛肌鍛煉法的發明者——無疑是最為積極的一員。(凱格爾博士最早發明提肛肌鍛煉法,實為治療尿失禁,而其病人反映該鍛煉產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她們中原來沒有性高潮的,都開始紛紛有性高潮了。)他在給《美國醫學會刊》編輯的信里,對金賽的書批駁道:“像許多人那樣,我相信對盆底肌的生理學研究已經有力證明了陰道高潮不僅是存在的,而且是重要的?!彼M一步指出,那些向金賽反映自己無法通過性交達到性高潮的女性,統統有盆底肌松弛的毛病。她們只需進行提肛肌鍛煉——每天3回,每回60次——就能享受到其他肌肉質量正常的女性所能享受的快感了。凱格爾說:“將注意力集中到肌肉的做法,似乎使這一類病人徹底遺忘了陰蒂。”而金賽的說法恰恰相反。他曾經寫道:在他手下的試驗人員對陰蒂刺激作了介紹后,那些承認自己以“抽插陰道”的方式自慰的受試者們,都紛紛改換了自慰方式。
凱格爾可能沒有認真讀過金賽的書。金賽雖然否認了陰道的王者地位,卻并沒有徹底把它抹殺掉。在他的“六處深入陰道時的快感來源”中,第五條就寫明了刺激盆底肌神經也是快感來源之一。不過毋庸置疑的是,金賽的確將重點放在了第三條“男性性器官或身體對陰蒂”及外陰其他部分所“造成的刺激”上。
反對金賽的狂潮和社會的保守風氣使陰道高潮受到擁護,成為全體女性追逐的圣杯以及“檢驗一名女性是否正常、是否調和的標準”(卡羅琳·厄布斯特,《女史》)。不但新版的婚姻手冊刪除了提到陰蒂的章節,甚至當時的醫學刊物都不再提及陰蒂了。劉易斯寫道:一些醫生會在新出臺的婚檢——20世紀50、60年代,美國大部分地區法定強制這一檢查,旨在預防性傳播疾病——中對女性進行性指導,以助其做好獲得良好性體驗的準備。女性被告知“其性反應定會同男性一樣充分、激烈”。然而卻沒有任何醫生提到前戲中陰蒂的戲份。許多醫生認為,陰道高潮最大的敵人是女性因自身被侵入而感到的焦慮。學術刊物呼吁醫生對過厚的、負隅頑抗的處女膜采取措施,提議在婚前用利物戳刺,或在婚檢時進行拉抻。拉抻可以通過手指,亦可像一個在《美國醫學會刊》上發表文章的作者在1954年建議的那樣,用“一支潤滑得當的派萊克斯離心管”進行。派萊克斯試管又出現了。
直到陰道前壁和前壁G點作為性敏感區為大眾所認知的年代,已經沒有婚姻手冊,也沒有婚檢制度了。否則,也許會出現一條一反保守態度的建議,令女性在性交時彎下腰來:采取后進入式。以色列海法市拉本醫學中心性診療部的茨威·歐奇曾發表一篇論文,他找來56名有性高潮障礙的女性,成功教會其中64%用刺激陰道內壁的方式達到高潮。這64%的人中,多數人使用的是手指,但也有人采用一種“面向前方的性交體位”。婦科專家厄內斯特·格拉芬伯格
于1950年在陰道內壁發現“存在于尿道沿線的性敏感點”。他也鼓勵用一種“像牛交配時一樣”的體位去刺激陰道內壁。而且他寫道:“不能把這種體位所達到的刺激效果,錯誤地歸功于陰囊對陰蒂造成的持續撞擊。”
男女在婚前去拜訪一下醫生并非完全沒有好處。有些男女的確需要接受檢查,需要開誠布公地交談。羅伯特·拉圖·狄金森就寫過,在他數十年的診療史中,曾有18名之多的女性,雖仍是處女,卻自以為已有多年的性愛經驗?!斑@些在其他方面都具備一定知識的男女,誤以為將陰莖稍微插入外陰,就是性交了”。還有出現在1965年《美國醫學會刊》中的一名女性,其丈夫竟將其尿道錯認為陰道。待醫生發覺時,她已經——當然這是可以理解的——出現了尿失禁問題——尿道已被擴張到“足以放入兩個手指”。該文作者稱自己在各種刊物上曾發現共13例相同病案,且所有病案的發生都被歸咎于處女膜過于堅韌,難以穿破。
無稽之談。難道非要一個同性戀男性主動擴大自己的尿道以滿足愛人的需要(這是真事,是當事人親口告訴金賽的同事華德爾·彭羅伊的),他們才找不到借口怪“處女膜過于堅韌”嗎?
甚至瑪莉·波拿巴都屈服于陰道高潮的說法了。她發生觀點轉變的時期,恰逢她中年改業。1925年,也就是在《布魯塞爾醫學》雜志發表論文的后一年,她遇見了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受其影響,決定成為一名精神分析學家。弗洛伊德絕對不是陰蒂的好朋友。他的理論認為,通過陰蒂獲得性滿足的成年女性,其實在心理上都還沒有長大。這種關注自己突出體外的“類陰莖”物的階段,應該在青春期就中止了。青春期應是女性全身心投入“被動接受”的女性角色的時期?!霸谏倥虺墒炫缘霓D變過程中,”他在《新精神分析學引論》中寫道,“陰蒂應徹底或至少部分地將自己的觸覺敏感讓位于陰道,同時其重要性也應大打折扣。”
波拿巴不得不否定了自己的陰蒂位置說。因為如果像弗洛伊德斷言的那樣,正常情況下陰蒂會在青春期將其觸覺敏感轉移至陰道,那么理論上女性即使沒有陰蒂也可以有性高潮,也就無需關心它的位置在哪里。在她1953年所寫的《女性》一書中,她自我否定那篇《布魯塞爾醫學》雜志上的論文,更正說她在其后遇到的“paraclitoridiennes”和“téleclitoridiennes”中都發現過能夠在性交中達到性高潮的個案。(羅伯特·拉圖·狄金森在《人體性解剖圖鑒》中也提出過不符合波拿巴原先做出的“草率分類”的案例。)
飽受挫敗的波拿巴決定去訪問沒有陰蒂(或至少沒有陰蒂頭)的女人,以此增進自己對這一領域的了解?!胺侵迡D女是否能比歐洲婦女更頻繁、更有效地達到‘陰道高潮’呢?”她在《女性》中提出這一問題。她對這個問題產生興趣也是弗洛伊德的功勞。他曾告訴她,某些地區的文化主張割除女性陰蒂,正是為了使女性進一步地女性化。(更主流的認識是:這樣一來可以徹底消除快感和性欲,防止女性通奸。)
1941年,法國被德國攻陷,波拿巴舉家避至埃及,終于有機會與兩個割除了陰蒂的婦女談話,發現兩人其實也沒能達到充分的“陰道高潮”。雖然她們都反映說性交時可以到達性高潮,但在自慰時,兩人卻仍然采取按摩陰蒂(傷疤)的方式。也許(這一點以后會著重提到)陰蒂有一大部分其實是藏在體內的。
順便說一句,波拿巴想要了解,其實也不必跑到非洲去。美國從19世紀60年代起,直到19、20世紀之交,都有割除陰蒂的事例。這項手術最早起于1858年的倫敦,由一名廣受尊敬的婦產科醫生伊扎克·貝克·布朗發起。布朗出了一本書,聲稱手淫——當然是說女性手淫——可導致癔癥、癲癇和“愚癡”,唯一根治的辦法就是摘除陰蒂。手術前,他不會告訴病人自己具體要對她們做什么。布朗的同事了解此事后,聯名投票將他逐出了倫敦產科學會,他也隨之聲名狼藉。所幸的是,大部分接受他手術的病人,都還繼續以術前的方法自慰。
與此同時,這一手術傳到了美國,適逢美國婦科手術熱,婦科醫生們拿窮苦女性做試驗品——她們對自己被當成小白鼠并不知情,發明出一個又一個的手術。(據史學家本·巴克本菲爾德說,這種做法由來已久。他寫道:德高望重的婦產科醫生馬里昂·希姆斯,曾采用患陰道瘺的奴隸作為手術的試驗材料。一名窮苦婦女曾接受非法手術多達30次。)
最終,波拿巴的結論出來了。她認為一部分女性生來只有陰蒂高潮,另一部分生來就有陰道高潮,對此無法可想。看來手術和精神分析學都沒能解決瑪莉的困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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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爾弗萊德·金賽對于性高潮疑難問題的解釋,可能是最有道理的。誠然,陰蒂的位置很重要。有些體位也的確比較有效果。但金賽說,其關鍵是個體對過程的投入程度。金賽認為“女上位”能獲得更強的性反應,并不僅僅因為“身體構造的緣故”。他解釋說:“女性采取女上位,說明她對性已經較為開放了。”另外,處于上位,也就有了控制力——動作、速度、深度、方向等各方面的控制。金賽寫道:“如今,越來越多的年輕女性已經逐漸認識到,積極投入不僅能帶給男方更多歡愉,也能帶給自己更多歡愉?!被蛟S瑪莉·波拿巴的問題,在于她根本就不投入吧。
金·瓦倫最近為一個新項目的研究正四處就性交和性高潮采訪女性,并不斷證實金賽的話。他在一封電子郵件中寫道:“那些總能在性交中不通過明顯的陰蒂刺激就達到性高潮的女人都說,男人動與不動沒有什么大區別,只要能堅持住就行?!边@也就是說,真正關鍵的是女人自己的動作?!皩嶋H上,有時只是躺著,無需太明顯的抽動就行,有些女人更喜歡這樣。電影里那種野獸派做法,在這些女人身上好像只會起反效果?!边溃一貜驼f,這么說,也對,也不對。某些時候還是需要野獸派的。對此你是明白的,比如說快到最后的時候。瓦倫的話有時讓我覺得他就快要放棄對性高潮的研究了。比如他曾深思熟慮后告訴我:“截止目前,我唯一有把握的結論是,女人太復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