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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李鴻章傳·梁啟超(3)

同治元年二月,淮軍成,凡八千人,擬瀕江而下,傍賊壘沖過以援鎮江,計未決。二十八日,上海官紳籌銀十八萬兩,雇輪船七艘,駛赴安慶奉迎。乃定以三次載赴上海。三月三十日,鴻章全軍抵滬,得旨署理江蘇巡撫,以薛煥為通商大臣,專辦交涉事件(薛煥,原江蘇巡撫也)。

此時常勝軍之制,尚未整備。華爾以一客將,督五百人,守松江。是年正月,敵眾萬余人來犯松江,圍華爾數十匝,華爾力戰破之。及鴻章之抵上海也,華爾所部屬焉,更募華人壯勇附益之,使加訓練,其各兵勇俸給,比諸湘淮各軍加厚。自是常勝軍之用,始得力矣。

松江府者,在蘇浙境上,提督駐劄之地,而江蘇之要沖也。敵軍圍攻之甚急,李鴻章乃使常勝軍與英法防兵合(當時英法有防兵若干,專屯上海自保租界。),攻松江南之金山衛及奉賢縣;淮軍程學啟、劉銘傳、郭松林、潘鼎新諸將,攻松江東南之南匯縣。敵兵力斗,英法軍不支退卻,嘉定縣又陷,敵乘勝欲進迫上海,程學啟邀擊大破之,南匯之敵將吳建瀛、劉玉林等開城降。川沙廳(在吳淞口南岸。)敵軍萬余又來犯,劉銘傳固守南匯,大破之,遂復川沙廳。然敵勢猶雄勁不屈,以一隊圍松江青浦,以一隊屯廣福塘橋,集于泗濱以窺新橋。五月,程學啟以孤軍屯新橋,當巨敵之沖,連日被圍甚急。鴻章聞之,自提兵赴援,與敵軍遇于徐家匯,奮斗破之。學啟自營中望見鴻章帥旗,遽出營夾擊,大捷,斬首三千級,俘馘四百人,降者千余。敵軍之屯松江府外者,聞報震駭,急引北走,圍遂解,滬防解嚴。

淮軍之初至上海也,西人見其衣帽之粗陋,竊笑嗤之。鴻章徐語左右曰:軍之良窳,豈在服制耶?須彼見吾大將旗鼓,自有定論耳。至是歐美人見淮軍將校之勇毅,紀律之整嚴,莫不改容起敬,而常勝軍之在部下者,亦始帖然服李之節制矣。

當時曾國藩既以獨力拜討賊之大命,任重責專,無所旁貸,無所掣肘。于是以李鴻章圖蘇,左宗棠圖浙,曾國荃圖金陵。金陵,敵之根據地也,而金陵與江浙兩省,實相須以成其雄。故非掃蕩江蘇之敵軍,則金陵不能坐困,而非攻圍金陵之敵巢,則江蘇亦不能得志。

當淮軍之下滬也,曾國荃與楊載福(后改名岳斌)、彭玉麟等,謀以水陸協進,破長江南北兩岸之敵壘。四月,國荃自太平府沿流下長江,拔金柱關,奪東梁山營寨,更進克秣陵關、三汊河江心洲、蒲包洲。五月,遂進屯金陵城外雨花臺。實李鴻章解松江圍之月也。故論此役之戰績,當知湘軍之能克金陵殲巨敵非曾國荃一人之功,實由李鴻章等斷其枝葉,使其餉源兵力,成孤立之勢,而根干不得不坐凋?;窜娭芷饺珔亲嗄w功,亦非李鴻章一人之功,實由曾國荃等搗其巢災,使其雄帥驍卒,有狼顧之憂,而軍鋒不得不坐頓。東坡句云: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杰。同治元二年間,亦中國有史以來之一大觀矣。

李秀成者,李鴻章之勁敵,而敵將中后起第一人也。洪秀全之初起也,其黨中杰出之首領,曰東王楊秀清,南王馮云山,西王蕭朝貴,北王韋昌輝,翼王石達開,當時號為五王。既而馮、蕭戰死于湖南;楊、韋金陵爭權,互相屠殺;石達開獨有大志,不安其位,別樹一幟,橫行湖南、江西、廣西、貴州、四川諸省,于是五王俱盡。

咸豐四五年之間,官軍最不振,而江南之敵勢亦浸衰矣。李秀成起于小卒,位次微末,當金陵割據以后,尚不過楊秀清帳下一服役童子。然最聰慧明敏,富于謀略,膽氣絕倫,故洪氏末葉,得以揚余燼簸浩劫,使官軍疲于奔命,越六七載而后定者,皆秀成與陳玉成二人之力也。玉成縱橫長江上游,起臺颶于豫皖湘鄂,秀成出沒長江下口,激濤浪于蘇杭常揚。及玉成既死,而洪秀全所倚為柱石者,秀成一人而已。秀成既智勇絕人,且有大度,仁愛馭下,能得士心,故安慶雖克復,而下游糜爛滋甚。自曾軍合圍雨花臺之后,而于江蘇地方及金陵方面之各戰,使李鴻章曾國荃費盡心力,以非常之鉅價,僅購得戰勝之榮譽者,惟李秀成之故。放語李鴻章者不可不知李秀成。

李鴻章自南匯一役以后,根基漸定,欲與金陵官軍策應,牽制敵勢,選定進攻之策。是歲七月,使程學啟、郭松林等急攻青浦縣城,拔之,并發別軍駕汽船渡海攻浙江紹興府之余姚縣,拔之。八月,李秀成使譚紹洸擁眾十余萬犯北新涇(江蘇地,去上海僅數里)。劉銘傳邀擊大破之,敵遂退保蘇州。

其月,淮軍與常勝軍共入浙江,攻慈溪縣,克之。是役也,常勝軍統領華爾奮戰先登,中彈貫胸卒,遺命以中國衣冠殮。美國人白齊文代領常勝軍。

是歲夏秋之變,江南癘疫流行,官軍死者枕籍。李秀成乘之,欲解金陵之圍,乃以閏八月選蘇州常州精兵十余萬赴金陵,圍曾國荃大營,以西洋開花大炮數十門,并力轟擊,十五晝夜,官軍殊死戰,氣不稍挫。九月,秀成復使李世賢自浙江率眾十余萬合圍金陵,攻擊益劇。曾國藩聞報,大憂之,急征援于他地。然當時浙江及江北各方面之官軍。皆各有直接之責任,莫能赴援。此役也,實軍興以來兩軍未曾有之劇戰也。當時敵之大軍二十余萬,而官軍陷于重圍之中者不過三萬余,且將卒病死戰死及負傷者殆過半焉。而國荃與將士同甘苦,共患難,相愛如家人父子,故三軍樂為效死,所以能抗十倍之大敵以成其功也。秀成既不能拔,又以江蘇地面官軍之勢漸振,恐江蘇失而金陵亦不能獨全,十月,遂引兵退,雨花臺之圍乃解。

按自此役以后,洪秀全之大勢去矣。夫頓兵于堅城之下,兵家所大忌也。向榮、和春,既兩度以此致敗,故曾文正甚鑒之,甚慎之。瞥忠襄之始屯雨花臺,文正屢戒焉。及至此役,外有十倍強悍之眾,內有窮困決死之寇,官軍之危,莫此為甚。乃敵軍明知官軍之寡單如此,其瘡痍又如彼,而卒不敢肉搏突入,決一死命,以徼非常之功于俄頃,而顧虧此一簣,忽焉引去,遂致進退失據,隨以滅亡,何也?蓋當時敵軍將帥富貴已極,驕侈淫溢,愛惜生命,是以及此。此亦官軍所始念不及也。

曾文正曰:凡軍最忌暮氣。當道咸之交,官軍皆暮氣,而賊軍皆朝氣,及同治初元,賊軍皆暮氣,而官軍皆朝氣。得失之林,皆在于是。諒哉言乎。以李秀成之賢,猶且不免,若洪秀全者,冢中枯骨,更何足道。所謂滅六國者六國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殷鑒不遠,有志于天下者,其可以戒矣。洪秀全以市井無賴,一朝崛起,不數歲而蹂躪天下之半,不能以彼時風馳云卷,爭大業于汗馬之上,遂乃茍安金陵,視為安樂窩,潭潭府第,真陳涉之流亞哉!株守一城,坐待圍擊。故向榮、和春之潰,非洪秀全自有可以不亡之道,特其所遇之敵,亦如唯之與阿,相去無幾,故得以延其殘喘云爾。嗚呼!曾洪興廢之間,天耶人耶?君子曰:人也。

又按此役為湘淮諸將立功之最大關鍵。非圍金陵,則不能牽江浙之敵軍,而李文忠新造之軍,難遽制勝,非攻江浙,則不能解金陵之重圍,而曾忠襄久頓之軍,無從保全。讀史者不可不于此著眼焉。

李秀成之圍金陵也,使其別將譚紹洸、陳炳文留守蘇州。九月,紹洸等率眾十余萬,分道自金山大倉而東,淮軍諸將防之,戰于三江口四江口,互有勝敗。敵復沿運河設屯營,亙數十里,駕浮橋于運河,及其支流,以互相往來,進攻黃渡,圍四江口之官軍甚急。九月廿二日,鴻章部署諸將,攻其本營。敵強悍善戰,淮軍幾不支。劉銘傳、郭松林、程學啟等身先士卒,揮劍奮斗,士氣一振,大破之,擒斬萬余人,四江口之圍解。

常勝軍統領華爾之死也,白齊文以資格繼其任。白氏之為人,與華氏異,蓋權謀黠猾之流也。時見官軍之窘蹙,乃竊通款于李秀成。十月,謀據松江城為內應。至上海脅迫道臺楊坊,要索軍資巨萬,不能得,遂毆打楊道,掠銀四萬兩而去。事聞,李鴻章大怒。立與英領事交涉。黜白齊文,使償所攫金,而以英國將官戈登代之。常勝軍始復為用。時同治二年二月也。此實為李鴻章與外國辦交涉第一事,其決斷強硬之慨,論者韙之。

白齊文黜后,欲殺之,而為美領事所阻,遂放之。復降于李秀成,為其參謀,多所策劃,然規模狹隘。蓋勸秀成棄江浙,斬其桑茶,毀其廬舍,而后集兵力北向,據秦晉齊豫中原之形勢,以控制東南,其地為官軍水師之力所不及,可成大業云云。秀成不聽。白齊文又為敵軍購買軍械,竊掠汽船,得新式炮數門,獻之秀成。以故蘇州之役,官軍死于寶帶橋者數百人。其后不得志于秀成,復往漳州投賊中,卒為郭松林所擒死。

先是曾國藩獲敵軍諜者,得洪秀全與李秀成手諭,謂湖南北及江北,今正空虛,使李秀成提兵二十萬,先陷常熟,一面攻揚州,一面窺皖楚。國藩乃馳使李鴻章使先發制之,謂當急取太倉州以擾常熟,牽制秀成,使不得赴江北。鴻章所見適同。同治二年二月,乃下令常熟守將,使死守待援,而遣劉銘傳、潘佩新、張樹珊率所部駕輪船赴福山,與敵數十戰皆捷。別遣程學啟、李鶴章攻太倉昆山縣以分敵勢,而使戈登率常勝軍與淮軍共攻福山,拔之,常熟圍解。三月,克復太倉、昆山,擒敵七千余,程學啟之功最偉。戈登自此益敬服學啟焉。

五月,李秀成出無錫,與五部將擁水陸兵數十萬圖援江陰,據常熟。李鴻章遣其弟鶴章及劉銘傳、郭松林等分道御之。銘傳、松林與敵之先鋒相遇,擊之,獲利。然敵勢太盛,每戰死傷相當。時敵筑連營于運河之涯,北自北漍,南至張涇橋,東自陳市,西至長壽,縱橫六七十里,壘堡百數,皆扼運河之險,盡毀橋梁,備炮船于河上、水陸策應,形勢大熾。

鶴章與銘傳謀,潛集材木造浮橋,夜半急渡河襲敵,破敵營之在北漍者三十二。郭松林亦進擊力戰,破敵營之在南漍者三十五。周盛波之部隊,破敵營之在麥市橋者二十三。敵遂大潰,死傷數萬,河為不流,擒其酋將百余人,馬五百匹,船二十艘,兵器彈藥糧食稱是。自是顧山以西無敵蹤,淮軍大振。六月吳江敵將望風降。

程學啟率水陸萬余人,與銘傳謀復蘇州。進破花徑港,降其守將,屯濰亭。七月,李鴻章自將,克復太湖廳,向蘇州進發,先使銘傳攻江陰。敵之驍將陳坤書,均湖南、湖北、山東四大股十余萬眾,并力來援。鴻章、銘傳親覘敵勢,見其營壘大小棋列,西自江濱,東至山口,乃定部署猛進攻之。敵抵抗甚力,相持未下。既而城中有內變者,開門納降,江陰復。

時程學啟別屯蘇州附近,連日力戰,前后凡數十捷。敵壘之在寶帶橋、五龍橋、蠡口、黃埭、滸關、王瓜涇、十里亭、虎邱、觀音廟者十余處,皆陷。而郭松林之軍,亦大捷于新塘橋,斬偽王二名,殺傷萬余人,奪船數百艘,敵水軍為之大衰。李秀成痛憤流涕,不能自勝。自是淮軍威名震天下。

敵軍大挫后,李秀成大舉圖恢復,使其部將糾合無錫、溧陽、宜興等處眾八萬余,船千余只,出運河口,而自率精銳數千,據金匱援蘇州,互相策應,與官軍連戰,互有勝敗。十月十九日(二年),李鴻章親督軍,程學啟、戈登為先鋒,進迫蘇州城,苦戰劇烈,遂破其外郭。秀成及譚紹洸等引入內城,死守不屈。既而官軍水陸并進,合圍三面,城中糧盡,眾心疑懼。其裨將郜云官等,猜疑攜貳,遂通款于程學啟,乞降。于是學啟與戈登親乘輕舸造城北之陽澄湖,與云官等面訂降約,使殺秀成、紹洸以獻,許以二品之賞。戈登為之保人,故云官等不疑。然卒不忍害秀成,乃許斬紹洸而別。

李秀成微覺其謀,然事已至此,無可奈何,乃乘夜出城去(十月甘三夜)。甘四日,譚紹洸以事召云官于帳中,云官乃與曉將汪有為俱,見紹洸,即刺殺之,并掩擊其親軍千余人,遂開門降。廿五日,云官等獻紹洸首,請程學啟入城驗視。其降酋之列銜如下:

一、納王郜云官 二、比王伍貴文 三、康王汪安均 四、寧王周文佳 五、天將軍范起發 六、天將軍張大洲 七、天將軍汪環武 八、天將軍汪有為

當時此八將所部兵在城中者尚十余萬人,聲勢洶洶。程學啟既許以總兵副將等職,至是求如約。學啟細察此八人,謂狼子野心,恐后不可制。乃與李鴻章密謀,設宴大饗彼等于坐艦,號炮一響,伏兵起而駢戮之,并殺余黨之強御者千余,余眾俱降。蘇州定,鴻章以功加太子少保。

先是八酋之降也,戈登實為保人。至是聞鴻章之食言也,大怒,欲殺鴻章以償其罪,自攜短銃以覓之。鴻章避之,不敢歸營。數日后,怒漸解,乃止。

案李文忠于是有慚德矣。夫殺降已為君子所不取,況降而先有約,且有保人耶?故此舉有三罪焉,殺降背公理一也,負約食言二也,欺戈登負友人三也。戈登之切齒痛恨,至欲弒刃其腹以泄大忿,不亦宜乎?雖彼鑒于苗沛霖、李世忠故事,其個或有所大不得已者存,而文忠生平好用小智小術,亦可以見其概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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