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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書信卷(2)

我自己也到了相當年紀,也沒有什么成就,眼看得機會愈少——我是個興奮 type accomplish things by sudden inspiration and master stroke,不是能用功慢慢修煉的人。現在身體也不好,家常的負擔也繁重,真是怕從此平庸處世,做妻生仔的過一世!我禁不住傷心起來。想到志摩今夏的inspiring friendship and love對于我,我難過極了。

這幾天思念他得很,但是他如果活著,恐怕我待他仍不能改的。事實上太不可能。也許那就是我不夠愛他的緣故,也就是我愛我現在的家在一切之上的確證。志摩也承認過這話。

徽音二十年正月一日

(七)一九三二年春

適之先生:

多天未通音訊,本想過來找您談談,把一些零碎待接頭的事情一了。始終辦不到。日前,人覺得甚病,不大動得了,后來趕了幾日夜,兩三處工程圖案,愈弄得人困馬乏。

上星期起到現在一連走了幾天協和檢查身體,消息大不可人,醫生和思成又都皺開眉頭!看來我的病倒進展了些,醫生還在商量根本收拾我的辦法。

身體情形如此,心緒更不見佳,事情應著手的也復不少,甚想在最近期間能夠一晤談,將志摩幾本日記事總括籌個辦法。

此次,您從硤帶來一部分日記尚未得見,能否早日讓我一讀,與其他部分作個整個的survy?

據我意見看來,此幾本日記英文原文并不算好,年青得利害,將來與他“整傳”大有補助處固甚多,單印出來在英文文學上價值并不太多(至少在我看到那兩本中文字比他后來的作品書札差得很遠),并且關系人個個都活著,也極不便,一時只是收儲保存問題。

志摩作品中詩已差不多全印出,散文和信札大概是目前最要緊問題,不知近來有人辦理此事否?“傳”不“傳”的,我相信志摩的可愛的人格永遠會在人們記憶里發亮的,暫時也沒有趕緊必要。至多慢慢搜集材料為將來的方便而已。

日前,Mr.E.S.Bernett來訪,說Mrs.Richard有信說康橋志摩的舊友們甚想要他的那兩篇關于康橋的文章,譯成英文寄給他們,以備寄給兩個雜志刊登。希望就近托我翻譯。我翻閱那兩篇東西不禁出了許多慚愧的汗。你知道那兩篇東西是他散文中極好的兩篇。我又有什么好英文來翻譯它們。一方面我又因為也是愛康河的一個人,對康橋英國晚春景子有特殊感情的一個人,又似乎很想“努力”“嘗試”(都是先生的好話),并且康橋那方面幾個老朋友我也認識幾個,他那文章里所引的事,我也好像全徹底明白……

但是,如果先生知道有人能夠十分的do his work justice in rendering into really charming English,最好仍請一個人快快的將那東西譯出寄給Richards為妥。

身體一差傷感色彩便又深重。這幾天心里萬分的難過。怎辦?

從文走了沒有,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到。

湘玫又北來,還未見著。南京似乎日日有危險的可能,真糟。思忠在八十八師已開在南京下關前線,國“難”更“難”得迫切,這日子又怎么過!

先生這兩天想也忙,過兩天可否見到,請給個電話。

胡太太傷風想已好清。我如果不是因為鬧協和這一場,本來還要來進“研究院”的。現在只待靜候協和意旨,不進醫院也得上山了。

此問

著安

徽音拜上

思成寄語問候,他更忙得不亦樂乎

(八)一九三二年六月十四日

適之先生:

上次我上山以前,你到我們家里來,不湊巧我正出去,錯過了,沒有晤著,真可惜。你大忙中跑來我們家,使我疑心到你是有什么特別事情的,可是猜了半天都猜不出,如果真的有事,那就請你給我個信罷。

那一天我答應了胡太太代找房子,似乎對于香山房子還有一點把握,這兩天打聽的結果,多半是失望,請轉達。但是這不是說香山絕對沒有可住的地方,租的是說沒有了,可借的卻似乎還有很多。雙清別墅聽說已讓**夫婦暫借了,雖然是短期。

我的姑丈卓君庸的“自青榭”倒也不錯,并且他是極歡迎人家借住的,如果愿意,很可以去接洽一下。去年劉子楷太太借住幾星期,客人主人都高興一場的。自青榭在玉泉山對門,雖是平地,卻也別饒風趣,有池;有柳;有荷花鮮藕;有小山坡;有田陌;即是游臥佛寺,碧云寺,香山,騎驢洋車皆極方便。

謝謝送來獨立周刊。聽到這刊出世以久,卻尚未得一見,前日那一期還是初次見面。讀楊今甫那篇東西頗多感觸,志摩已別半載,對他的文集文稿一類的整理尚未有任何頭緒,對他文字嚴格批評的文章也沒有人認真做過一篇。國難期中大家沒有心緒,滬戰烈時更談不到文章自是大原因,現在過時這么久,集中問題不容易了,奈何!

我今年入山已月余,觸景傷懷,對于死友的悲念,幾乎成個固定的咽梗牢結在喉間,生活則仍然照舊輾進,這不自然的緘默像個無形的十字架,我奇怪我不曾一次顛仆在那重量底下。

有時也還想說幾句話,但是那些說話似乎為了它們命定的原因,絕不會誕生在語言上,雖然它們的幻滅是為了忠誠,不是為了虛偽,但是一樣的我感到傷心,不可忍的苦悶。整日在悲思悲感中掙扎,是太沒意思的頹廢。先生你有什么通達的哲理賜給我沒有?

新月的新組織聽說已經正式完成,月刊在那里印,下期預備那一天付印,可否示知一二。“獨立”容否小文字?有篇書評只怕太長些。(關于蕭翁與愛蓮戴萊通訊和戈登克雷寫的他母親的小傳作對照的評論,我認為那兩本東西是劇界極重要的,不能作浪漫通訊看待。)

思成又跑路去,這次又是一個宋初木建——在寶坻縣——比薊州獨樂寺或能更早。這種工作在國內甚少人注意關心,我們單等他的測繪詳圖和報告印出來時嚇日本鬼子一下痛快:省得他們目中無人以為中國好欺侮。

天氣好得很,有空千萬上山玩一次,包管你歡喜不覺得白跑。

徽音

香山六月十四日

致沈從文

(一)一九三三年十一月中旬

沈二哥:

初二回來便忙亂成一堆,莫明其所以然。文章寫不好,發脾氣時還要謳出韻文!十一月的日子我最消化不了,聽聽風知道楓葉又凋零得不堪,只想哭。昨天哭出的幾行勉強叫它做詩,日后呈正。

蕭先生文章甚有味兒。我喜歡,能見到當感到暢快。你說的是否禮拜五?如果是,下午五時在家里候教,如嫌晚,星六早上也一樣可以的。

關于云岡現狀是我正在寫的一短篇,那一天再趕個落花流水時當送上。思成尚在平漢線邊沿吃塵沙,星六晚上可以到家。

此問

儷安

二嫂統此

徽音拜上

(二)一九三四年二月二十七日

二哥:

世間事有你想不到的那么古怪,你的信來的時候正遇到我雙手托著頭在自恨自傷的一片苦楚的情緒中熬著。在廿四個鐘頭中,我前前后后,理智的,客觀的,把許多糾紛痛苦和掙扎或希望或頹廢的細目通通看過好幾遍,一方面展開事實觀察,一方面分析自己的性格情緒歷史,別人的性格情緒歷史,兩人或兩人以上互相的生活,情緒和歷史,我只感到一種悲哀,

失望,對自己對生活全都失望無興趣。我覺到像我這樣的人應該死去;減少自己及別人的痛苦!這或是暫時的一種情緒,一會兒希望會好。

在這樣的消極悲傷的情景下,接到你的信,理智上,我雖然同情你所告訴我你的苦痛(情緒的緊張),在情感上我卻很羨慕你那么積極那么熱烈,那么豐富的情緒,至少此刻同我的比,我的顯然蕭條頹廢消極無用。你的是在情感的尖銳上奔迸!

可是此刻我們有個共同的煩惱,那便是可惜時間和精力,因為情緒的盤旋而耗廢去。

你希望抓住理性的自己,或許找個聰明的人幫忙你整理一下你的苦惱或是“橫溢的情感”,設法把它安排妥帖一點,你竟找到我來,我懂得的,我也常常被同種的糾紛弄得左不是右不是,生活掀在波瀾里,盲目的同危險周旋,累得我既為旁人焦灼,又為自己操心,又同情于自己又很不愿意寬恕放任自己。

不過我同你有大不同處:凡是在橫溢奔放的情感中時,我便覺到抓住一種生活的意義,即使這橫溢奔放的情感所發生的行為上糾紛是快樂與苦辣對滲的性質,我也不難過不在乎。我認定了生活本身原質是矛盾的,我只要生活;體驗到極端的愉快,靈質的,透明的,美麗的近于神話理想的快活,以下我情愿也隨著賠償這天賜的幸福,坑在悲痛,糾紛失望,無望,

寂寞中捱過若干時候,好像等自己的血來在創傷上結痂一樣!一切我都在無聲中忍受,默默的等天來布置我,沒有一句話說!(我且說說來給你做個參考。)

我所謂極端的,浪漫的或實際的都無關系,反正我的主義是要生活,沒有情感的生活簡直是死!生活必須體驗豐富的情感,把自己變成豐富,寬大能優容,能了解,能同情種種“人性”,能懂得自己,不苛責自己,也不苛責旁人,不難自己以所不能,也不難別人所不能,更不怨運命或是上帝,看清了世界本是各種人性混合做成的糾紛,人性又就是那么一回事,脫不掉生理,心理,環境習慣先天特質的湊合!把道德放大了講,別裁判或裁削自己。任性到損害旁人時如果你不忍,你就根本辦不到任性的事。(如果你辦得到,那你那種殘忍,便是你自己性格里的一點特性,也用不著過分的去糾正。)想做的事太多,并且互相沖突時,揀最想做——想做到顧不得旁的犧牲——的事做,未做時心中發生糾紛是免不了的,做后最用不著后悔,因為你既會去做,那樁事便一定是不可免的,別盡著罪過自己。

我方才所說到極端的愉快,靈質的,透明的,美麗的快樂,不知道你有否同一樣感覺。我的確有過,我不忘卻我的幸福。我認為最愉快的事都是一閃亮的,在一段較短的時間內迸出神奇的——如同兩個人透徹的了解:一句話打到你心里,使得你理智和感情全覺到一萬萬分滿足;如同相愛:在一個時候里,你同你自身以外另一個人互相以彼此存在為極端的幸福;

如同戀愛,在那時那刻眼所見,耳所聽,心所觸無所不是美麗,情感如詩歌自然的流動,如花香那樣不知其所以。這些種種便都是一生中不可多得的瑰寶。世界上沒有多少人有那機會,且沒有多少人有那種天賦的敏感和柔情來嘗味那經驗,所以就有那種機會也無用。如果有如詩劇神話般的實景,當時當事者本身卻沒有領會詩的情感又如何行?即使有了,只是淺俗的賞月折花的限量,那又有什么話說?!轉過來說,對悲哀的敏感容量也是生活中可貴處。當時當事,你也許得流出血淚,過去后那些在你經驗中也是不可鄙視的創痂。(此刻說說話,我倒暫時忘記了我昨天到今晚已整整哭了廿四小時,中間僅僅睡著三四個鐘頭,方才在過分的失望中頹廢著覺到浪費去時間精力,很使自己感嘆。)在夫婦中間為著相愛糾紛自然痛苦,不過那種痛苦也是夾著極端豐富的幸福在內的。冷漠不關心的夫婦結合才是真正的悲劇!

如果在“橫溢情感”和“僵死麻木的無情感”中叫我來揀一個,我毫無問題要揀上面的一個,不管是為我自己或是為別人。人活著的意義基本的是在能體驗情感。能體驗情感還得有智慧有思想來分別了解那情感——自己的或別人的!如果再能表現你自己所體驗所了解的種種在文字上不管那算是宗教或哲學,詩,或是小說,或是社會學論文——(誰管那些)——使得別人也更得點人生意義,那或許就是所有的意義了不管人文明到什么程度,天文地理科學的通到那里去,這點人性還是一樣的主要,一樣的是人生的關鍵。

在一些微笑或皺眉印象上稱較分量,在無邊際人事上馳騁細想正是一種生活。

算了吧!二哥,別太虐待自己,有空來我這里,咱們再費點時間討論討論它,你還可以告訴我一點實在情形。我在廿四小時中只在想自己如何消極到如此田地苦到如此如此,而使我苦得想去死的那個人自己在去上海火車中也苦得要命,已經給我來了兩封電報一封信,這不是“人性”的悲劇么?那個人便是說他最不喜管人性的梁二哥!

徽因

你一定得同老金(金岳霖)談談,他真是能了解同時又極客觀極同情極懂得人性,雖然他自己并不一定會提起他的歷史。

(三)一九三五年十一月下旬

二哥:

怎么了?《大公報》到底被收拾,真叫人生氣!有辦法否?

昨晚我們這里忽收到兩份怪報,名叫《亞洲民報》,篇幅大極,似乎內中還有文藝副刊,是大規模的組織,且有計劃的,看情形似乎要《大公報》永遠關門。氣糊涂了我!社論看了叫人毛發能倒豎。我只希望是我神經過敏。

這日子如何“打發”?我們這國民連骨頭都腐了!有消息請告一二。

徽因

(四)一九三七年十月

二哥:

我欠你一封信,欠得太久了!現在第一件事要告訴你的就是我們又都在距離相近的一處了。大家當時分手得那么突兀慘淡,現在零零落落的似乎又聚集起來。一切轉變得非常古怪,兩月以來我種種的感到糊涂。事情越看得多點,心越焦,我并不奇怪自己沒有青年人抗戰中興奮的情緒,因為我比許多人明白一點自己并沒有抗戰,生活離前線太遠,一方面自己的理智方面也仍然沒有失卻它尋常的職能,觀察得到一些叫人心里頂難過的事。心里有時像個藥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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