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葉古玉的父親在世時(shí)，乃是村里有名的秀才，曾教過沈仕等同齡人幾天學(xué)問，有半師之誼。那年沈家葉家聯(lián)姻時(shí)，也是葉古玉的父親主動幫著保的媒，生前非常喜愛沈仕。

那時(shí)候時(shí)常叫沈仕來家，同一干士林中人論文吃酒。去年人不幸過世了，沈仕因與葉古玉有所謂的雅俗不同調(diào)，漸漸沒了來往。

今日見葉古玉如此殷勤，沈仕遂欣欣然的如同往日，大大方方的走到葉家花園里坐下。

江南春天來得早，花園里雖然沒什么名花，卻也擺上了數(shù)盆花卉，紅的粉的綠的非常可人，沈仕更高興了。

其實(shí)葉古玉此舉就是為了不想浪費(fèi)一頓酒席，爹娘不在了，家里沒幾個(gè)人，看見‘姐夫’想一起熱鬧熱鬧，畢竟大過年的。還有或許考試時(shí)有什么事能用得著他，壓根就不愿招來太多的外人。

葉古玉邊走邊尋思，除了錢孟元同村外，那什么劉軼等人素不相識，人家未必愿意來賞光，再說這時(shí)候誰也沒空。

如此二個(gè)人坐了沒多久，葉古玉就直接叫人把酒席擺了上來。

沈仕讀了一天書，又溜達(dá)了半個(gè)時(shí)辰，正好又饑又渴，見酒菜上了桌，他也不等人，欣然舉杯吃喝起來。

這沒了金鳳陪伴，酒喝得稍快了些，不多時(shí)已經(jīng)微微有了酒意，因?yàn)闇喩碓餆?，歪著頭想了個(gè)“艷陽天”的題目，向葉古玉要來筆墨紙硯。

他對著一盆菊花凝思冥想，提筆寫了一首七言律詩，又舉起杯，對著自己的作品自吟自賞。

陪坐的葉古玉見他一副名士做派，只顧著自己爽，也不理睬自己，那個(gè)膩歪，心說沒事請他來干什么?

忽然，下人過來報(bào)道:“錢、劉二位相公，沈家?guī)孜簧贍攣砹??！?

“我兄弟們也來了?”沈仕笑問，隨手將紙折好，壓在硯臺下面。

葉古玉越發(fā)郁悶了，可也無可奈何，只得起身迎了出去。老遠(yuǎn)按人頭一數(shù)，不算下人，竟有五個(gè)，心中更加不快。

但人既然來了，總不能攆出去。當(dāng)下互相見了禮，安排好座位，命下人送來酒杯碗筷。

五個(gè)人里頭有沈侃一個(gè)，逛了大半天的虎丘山，中午沒有吃好，回來時(shí)遇見了錢孟元和劉軼，說“要去葉古玉家做客，沈仕已經(jīng)去了，你們兄弟也一起吧。”沈位見都認(rèn)識，同意了。

此刻一個(gè)個(gè)肚子都餓了，包括他在內(nèi)，誰都知道葉古玉見人就自稱是沈仕的小舅子，一個(gè)村子里的，除了劉軼外都熟悉，反正這頓酒飯就和吃老大沈仕的一樣，故此誰也不客氣不見外，坐下來就開始吃吃喝喝。

錢孟元連飲三杯，又舉杯笑道:“今日好天氣，若不喝酒就是虛度。來，大家再干一杯?！?

“對?！眲⑤W跟著湊趣，“難得咱們兄弟聚到一塊，吃酒若不喝醉，便非達(dá)人。”

沈位對此一笑，也爽快的舉起杯來，沈仕也笑呵呵的欣然舉杯，沈倬和沈侃見狀也舉起了杯中酒，葉古玉也只好悶悶的把酒杯拿了起來。

如此你一杯，我一盞，六個(gè)年輕人酒到杯干，喝得非常盡興，一桌飯菜被吃得杯盤狼藉。

沈位說道:“不吃了，叫人收拾吧，咱們說說話?！?

錢孟元還想再喝，葉古玉卻巴不得的，連問都不問一聲，馬上叫人過來收拾完碗筷，送上來一壺茶。

這個(gè)節(jié)湊大概接下來就要會文了，不然與普通人吃吃喝喝何異?沈侃識趣的坐在最外邊。

果然沈仕說道:“這春天的景致，古往今來詩人無不做了，我就想獨(dú)‘艷陽天’三字，好像無人作過，因?yàn)榧兪翘摼?，很難形容，必須挖空心思不可，不然不能得其妙境。今晚我就以此題來請教諸位，若誰能捷足先登，先得其鹿，沒說的，明日我來做東設(shè)宴?！?

“艷陽天?”沈侃心說好題目，記憶中貌似沒什么相關(guān)詩詞，唯一有印象的就是那首九九那個(gè)艷陽天啊!

“此題果然難于描寫?！卞X孟元沉吟道。

劉軼先瞅了眼沈位沈倬兄弟，故意說道:“說是這么說，場中既然有了題目，難道咱們里面就沒個(gè)舉子?趕緊取筆墨來。”

“小弟不行。”沈位自然不愿在大哥面前賣弄，指了指腦袋，“喝了酒，思路不清了?！?

沈倬會意，但正因喝了數(shù)杯酒，不免笑道:“我也作不出來，不過兄長說好像無人作過，弟卻想起白居易的《何處難忘酒七首》，春風(fēng)花發(fā)后，寒食月明前。小院回羅琦，深房理管弦。此時(shí)無一盞，爭過艷陽天。”

“好記性!果然道章弟有過目不忘之才?！眲⑤W不禁贊道。

“巧了，我也想起一句。”沈位一拍腦袋，“早晚以成形色，主人莫與留延，正當(dāng)春月艷陽天。確實(shí)正如兄長所言，此種虛景難以仔細(xì)描述?！?

看見這一幕的沈侃心中暗笑，敢情兄弟倆親密歸親密，彼此也在暗暗叫著勁呢，雖然略失于輕浮，但畢竟還年輕，也算良性競爭了。

干脆我也來一句吧，看你們?nèi)绾畏磻?yīng)?沈侃放下茶盞，說道:“我得了一句，三月艷陽天，鶯聲嚦溜圓，問賞心樂事誰家院?”

剛說完，所有人都驚訝的看著他，沈倬問道:“聞所未聞，此乃何人所作?”

沈侃輕笑道:“此乃一位叫梁羽生的所作，是個(gè)小說家?！?

“哦?！鄙蛸军c(diǎn)點(diǎn)頭，大概梁大家的艷陽天也不過尋常之作，沒有興趣繼續(xù)問下去。

果然做文壇大盜蠻爽的，沈侃觀察其他人的表情，心想我要是能把紅樓夢琢磨出來，是否會一舉蜚聲文壇?

答案無疑是肯定的，問題是他能大致不走樣的寫出來嗎?

誰也沒注意到，沈仕這會兒郁悶了，本來想了個(gè)好題目，誰知三弟四弟各自念了一首也就罷了，連老五都莫名其妙的捅出來一詞，光彩都被他們搶去了。

不能再裝了，沈仕微笑道:“不瞞大家，適才我等候諸位時(shí)，先小酌幾杯。因愛此題，又虛又實(shí)，已作了一首在此，大家瞧瞧可好?”

“真的?”老一屆的錢孟元正覺得臉上無光，聞言露出驚喜表情，站起來把紙要了去。

與此同時(shí)，不遠(yuǎn)處的沈宅。

繡房里，沈沛文對沈沛薇說道:“我聽說嬌姨娘正叫人收拾東西，大約你爹過了年就要回去。你呢?打算住幾天，我娘和祖母都舍不得你走?！?

“你猜?！鄙蚺孓笔种械墓P不停，隨口反問。

沈沛文笑道:“你還說要教書呢，至多住個(gè)七八天也就得了，快走快走?！?

“狠心的姐姐。”沈沛薇白了一眼，“我這次起碼要住到看過了菊花才回去?！?

“一整年?”沈沛文頓時(shí)心花怒放。

“好了。”沈沛薇將筆放在筆架上，起身洗了手，“今日見天色晴好，胡謅了一首七律，請指教指教吧?！?

“楚楚春風(fēng)染霜白，艷陽多情熏紅紫。

香消臘瓣梅千朵，蔚藍(lán)天暖落花遲。

踏青山畔和煙瘦，聽濤池頭姐妹癡。

沈家珠簾憑誰卷?誤認(rèn)榴花落檻前。”

…………

這邊葉古玉與其他人爭著看那白紙上的詩，沈仕微笑中帶著一絲自得。

沈侃也好奇，忍不住跟著擠了進(jìn)來，就見上面寫著:賦得艷陽天。

夏烈冬嚴(yán)也占芳，

較來明媚讓春光。

日烘花影疑含笑，

云洗天容似靚妝。

形象盡空遍有色，

聲聞無臭忽生香。

始知吐到風(fēng)流氣，

自簇東皇錦繡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