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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楚國皇非

息川城,寬闊的護(hù)城河穿過一望無際的原野環(huán)繞著這王域第一重鎮(zhèn),高大的城墻似乎永遠(yuǎn)不可能被任何敵人攻破,巍巍聳立在大河之畔。

此時此刻,城外一片戰(zhàn)火狼藉,斷劍殘戈,陳尸遍布。護(hù)城河水已被鮮血染成濃重的紅色,昏暗天日之下,陣陣悲風(fēng)刺骨,顯然剛剛經(jīng)歷過一場激烈的大戰(zhàn)。

“將軍!”

兩名偏將快步進(jìn)入主營,靳無余立刻轉(zhuǎn)身,“還有多少人?”

“連受傷的兄弟算上,不足兩千。”

靳無余心頭一沉,眉心緊鎖。他率倉原一戰(zhàn)中幸存的將士拼死突圍退至息川,息川守將不待敵軍殺至,竟然棄城而逃。昨夜他們雖借息川城堅池深之利勉強(qiáng)擋下敵軍一輪攻勢,但卻損失慘重,眼下僅憑這兩千殘兵想要守住息川,無異于癡人說夢。

“敵人情況如何?”

“毫無動靜。”

“毫無動靜?”

“咱們……探不到消息!”

靳無余頓時想起當(dāng)夜倉原的情形,心中不由寒意叢生。

倉原一戰(zhàn),敵人在最不可能的時候,以最不可思議的方式從天而降,遍布山野的哨崗竟事先沒有察覺分毫。銳如刀鋒的鐵騎,將二十萬大軍沖散,四面夾擊,圍追殲殺,一夜間橫尸遍野,血染山林。若非文老將軍拼死斷后,讓他們有了突圍的機(jī)會,恐怕沒有一人能得生還。

靳無余緩緩握緊了雙拳,那夜血戰(zhàn)的慘烈一幕幕重現(xiàn)眼前,二十萬大軍就這么敗了,一敗涂地,卻連敵人是誰都不知道。從軍殺敵,身經(jīng)百戰(zhàn),敗軍之恥,莫過于此!

“什么人!”帳外突然一聲呵斥驚回他神思,靳無余猛地抬頭,卻見眾人刀劍出鞘,正將一人團(tuán)團(tuán)圍住。

那人穿一身飄逸的黑絲軟袍,腰間一根暗銀絲帶系出修長身段,營前道中,閑閑負(fù)手,面上淡紗襯了鴉色雙鬢飛揚修眉,點漆般的眸子那么一抬,落在靳無余身上瀟灑一笑。

靳無余眼前似被陽光刺了一下,雖看不到面容,卻依稀覺得這人像在何處見過。前面侍衛(wèi)退回一名,低聲道:“將軍,是冥衣樓的人。”

冥衣樓座下二十八分舵遍布諸國,無論何人都要賣上三分情面,這一襲玄色長衫,如今江湖中已少有人敢如此招搖地穿在身上。但見這風(fēng)采氣度,靳無余猜想來人在冥衣樓中地位應(yīng)當(dāng)不低,當(dāng)下抱拳朗聲道:“在下靳無余,不知尊駕何人,有失遠(yuǎn)迎!”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日前改換裝束離開帝都,南下前往楚國的子嬈。

息川雖非入楚必經(jīng)之路,但冥衣樓探得楚軍追擊倉原殘部,正調(diào)集兵力進(jìn)攻息川,子嬈猜測皇非必然親自領(lǐng)兵在此,便決定臨時改道,先至息川一探究竟。

“靳無余,怎么你當(dāng)真在息川。是走不了,還是不想走?”刀劍環(huán)伺之中,子嬈眉梢輕微一挑,施施然邁步前行,四周侍衛(wèi)不由自主向后退去。

靳無余心中一凜,聽這人口氣著實不小,微微皺了皺眉頭,“在下身負(fù)王命,息川重鎮(zhèn),豈能棄之不顧?”

“你守得住嗎?”說話間子嬈已到了眼前,不冷不熱,再問一句。

靳無余面無表情地道:“大丈夫明知不可而為之,豈有臨陣退縮之理!”

子嬈上下將他打量,“那我倒想問問,你們可知攻城的是哪支軍隊?有多少人?從何而來?現(xiàn)在何處?何時攻城?如何來攻?”

一眾將士皆盡語塞,靳無余眼角一跳,壓下心中情緒,拱手道:“無余魯鈍,還請不吝賜教!”

子嬈踱步轉(zhuǎn)身,不急不緩抬手一指,“帝都之南,九夷之東。”那清冽眼神如一道靈光激閃,靳無余霍然驚道:“楚國皇非!”

“城東十里之外密林之中,來的是少原君帳下五千烈風(fēng)騎,加上先前與你交過手的楚軍,兵力三萬。那皇非攻城,不待黎明,不趁夜半,向來是正午時分,奇兵絕襲,你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幾句話如驚雷當(dāng)空,直劈人心,一名偏將自震驚中回過神來,大聲道:“不可能,方圓十里皆有我軍探兵,三萬楚軍又不是草蟲螻蟻,怎么可能藏得毫無動靜!”

子嬈冷冷一笑,“你若探得到,皇非還叫皇非?少原君的名號不如送給你算了。”

“你!”

靳無余將手一揚,止住那副將,看向?qū)γ媲遢x流瀲一雙丹鳳長眸,“承蒙提點,無余若有幸留得性命,今日之事定當(dāng)再行答謝。息川大戰(zhàn)在即,不宜久留,還請閣下速速離城吧!”

子嬈眸光一轉(zhuǎn),掃過他面上,“冥衣樓既插手此事,便無半途而廢的道理。你若盡快撤離息川,至少性命可保,此時與那皇非交戰(zhàn)絕無勝算,棄息川,守帝都,方為上上之策。”

靳無余笑笑,“倉原已失,再丟息川,我還有何顏面去見王上?此番好意心領(lǐng)了。”

子嬈修眉微擰,不以為然,“息川失守罪不在你,你何必在此送死?”

靳無余方要再言,突然營外沖進(jìn)一人,步履踉蹌,嘶聲喊道:“將軍!敵兵!攻進(jìn)來了!”

身旁偏將大驚,一把揪住來人染血的戰(zhàn)甲,“你說什么?”

“楚國烈風(fēng)騎!他們攻進(jìn)城了!”

城中箭如雨落,殺聲震天。

敵兵鐵潮一般涌上前來,不斷有尸體隨著箭矢墜落,一重重鮮血染透深褐色的土地,在刀光劍影中匯流成河,守城將士人人誓死抵抗,縱知大勢已去,卻無一人退縮半步。此刻息川城中,只有戰(zhàn)死之將,沒有怕死之兵!

靳無余揮劍斬殺數(shù)名敵兵,向帝都的方向看了最后一眼,便在這時,他看到了一個人。

漫天驕陽之下,那人一襲火云紋銀甲神光奪目,仿佛連天日凜冽的殺氣亦難抵擋他的光芒,他站在高高的城頭,好整以暇地看著面前血肉橫飛的戰(zhàn)場,卻似閑看前庭花月,風(fēng)云不驚。白色戰(zhàn)袍逆風(fēng)飛揚,映著他唇角高傲的微笑,靳無余抬頭的一刻,他的目光突然轉(zhuǎn)向這邊,眼中笑意剎那一盛,忽然之間,他自城頭飛掠而下,一聲清嘯,一道劍影,仿如長虹驚電裂天而至,無匹的劍氣直破敵陣中心。

天地間仿佛驟然被陽光籠罩,不是溫和煦暖的春光,而是流火鑠金的驕陽,破冰融雪的烈日!最先當(dāng)其劍鋒的幾名兵士橫飛跌退,吐血喪命,其人劍下竟無一合之將。

靳無余怒聲狂喝,飛身迎上這驚天貫日的一劍,雙劍相交,金鳴震耳。對方劍上一股銳不可當(dāng)?shù)臍鈩輭喉敹鴣恚鶡o余巨震之下倒退三步,耳邊一聲朗朗長笑,劍氣漫空,對手第二劍又至身前!

他身形急沖,堪堪避開對手劍氣最銳之機(jī),劍鋒斜掠,全力擊出。那人眼中笑意更盛,龍吟嘯起,利芒奪目暴滿天地,劍如游龍,人若驚鴻,以靳無余全力之勢竟無法擋其一招。

靳無余全身大小十余處傷口幾乎同時爆裂,鮮血長流,一股腥甜之氣直沖喉頭。他知道自己已近血枯力竭,四周喊殺聲漸弱漸遠(yuǎn),眼前唯有對手的劍清晰如舊。

生死一刻,他的心中、眼中只見這一劍,皇非之劍!

靳無余縱聲長嘯,合劍而出!

皇非笑容一斂,滿不在乎的神情下現(xiàn)出敬佩之色,一股興奮的火焰陡然在他眸心亮起!

陽光下烈芒大盛,戰(zhàn)場中心,熱血、刀光、拼殺、嘶喊,似乎都被這驚天裂地的劍勢卷入其中,雙劍越來越近,勁氣橫空,生死將現(xiàn)。

不料就在此千鈞一發(fā)之際,半空中一道陰影飛掠而至,直卷皇非劍鋒。一人閃至兩人之間,墨紗遮面,身若鬼魅,如云廣袖靈蛇般纏至靳無余腰中,左手衣袖揮擊皇非長劍,借這反擊之勢帶著靳無余騰空而起。

皇非豈容他們輕易脫身,劍如電掣,銜尾追擊。那人竟不懼長劍,衣袖直掠其鋒,同時揮手一揚,點點冰芒罩向皇非。

劍光如練瀟灑轉(zhuǎn)過,皇非劍勢過處,所有暗器反向近旁敵兵射去。就這一瞬,那人和靳無余已在三丈之外。此時息川城已幾乎落入楚軍掌握,陣中箭弩齊張,紛紛瞄準(zhǔn)城上。

“退下!”皇非卻將手一抬,制止眾人。

目送那點黑影飄然逝去,皇非饒有興趣地看著對手消失的方向,俯身拈起地上一枚冰針。驕陽烈烈,瞬間在他指尖化出一點水珠,他抬手輕輕掠過鼻尖,一縷幽香似水,糾纏風(fēng)中而來,若有若無,牽起他眸中笑意深深。

一間青竹小屋,半幅竹簾低垂。應(yīng)是拂曉,微光窺入室內(nèi)似一抹清幽流水,晨霧淡涼,一片幽瞑迷蒙。

靳無余醒來之時,周身陣陣隱痛,頭昏目眩,舉目四顧,茫然不知身在何處。

他試著撐起身子,發(fā)現(xiàn)身上傷口都已被包扎過,干凈的衣衫上皆是淡淡的草藥味道。抬頭環(huán)視,直覺屋中有人,卻只見寂寂晨光融進(jìn)未盡的夜色,四處一片冥幻深靜,不聞半絲響動。正遲疑間,突然聽到暗處一聲低低淺笑,“舍生取義的英雄,可夢醒了?”

那聲音有幾分熟悉,靳無余勉力搖了搖頭,入目景象略見清晰,但見幽暗中有人站了起來,一道纖長身影緩步往榻前而來。

竹簾后透進(jìn)半幅光影,隨來人腳步輕漾,細(xì)細(xì)縷縷微塵飛浮。玄衣、銀帶、薄唇、笑眸,落了那半面輕紗,驚心動魄的一張臉,靳無余劇震之下目瞪口呆,半晌方說出一句,“王……王上!”

情急之下掙扎著要起身,那人袖袂一拂,便將他掃回榻上,“什么王上?胡言亂語的,莫不是被皇非那一劍震丟了魂?”

涼衣似水撲面而過,靳無余眼前頓時清醒了幾分,不由暗思糊涂。東帝深居帝都,怎么可能身在此處?竹影輕光下恍然一瞥,這眉眼,這模樣,這神態(tài),是有幾分相似,但神采飛揚的舉止卻與御座之上喜怒無痕的君王大相徑庭。昏迷前的種種浮現(xiàn)出來,驀然驚醒,絲絲慘然,勉強(qiáng)收拾心神,“是我認(rèn)錯了人,還望恩公見諒。只是恩公相貌與我主上確有幾分相像,一時間看花了眼。”

那人立于榻旁光影邊緣,再看不清眉目,唯聽語聲淡淡,“哦?雍朝右衛(wèi)將軍的主子,不知卻是何人?是那重華宮的女主,還是長明宮的東帝?”

靳無余愣了愣,臉上陡然沖起一層惱怒神色,“我朝之主唯有東帝一人,重華宮那個女人算什么東西,怎配與王上相提并論!”

卻聽那人撲哧一聲笑了,“這真是奇怪,肚里有這么一番話,竟還能升到右衛(wèi)將軍,重華宮那位難道瞎了眼?”

靳無余冷冷道:“若非義渠侯設(shè)法將我調(diào)離帝都,那女人怎會放過我?我這右衛(wèi)將軍是靠軍功晉升而來,卻不像其他人,是非不分,濫殺無辜以求封賞!我靳無余心中,從來只認(rèn)一位王上!”

這話令那人有半刻的沉默,似欲說什么,卻忍在了嘴邊,末了沒好氣地冷哼一聲,“不想倒是個有良心的,可惜太過迂腐,若不是有人喪這一員大將會心疼,我才懶得救你。”

靳無余一怔,未解話中之意,“恩公……”

那人轉(zhuǎn)身,“不必叫我恩公,息川城現(xiàn)已落入楚軍掌握,你若肯早些聽我勸告,也不至于白白搭上兩千將士的性命。你在此好好養(yǎng)傷,三日后回去接管息川,安撫百姓。下次若再丟城損兵,我必先替王上取你性命!”

靳無余一時呆住,息川被楚軍攻占,這人能自皇非劍下救人脫身已屬不易,難道還能從楚軍手中奪回息川?冥衣樓縱然號稱江湖第一大幫,又哪來這般手段扭轉(zhuǎn)乾坤?他心頭疑問重重,待要再問,那人卻早已揚袂而去,飄然身姿轉(zhuǎn)瞬沒入門外光亮天地,蹤跡全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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