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綱離開之后，整艘船上只剩下了景顏一人，耳畔響著蠟油滴落的聲音，混合著大河上呼呼作響的風聲，分外地悲壯和凄涼。景顏不用回頭看也知道，那蠟油滴光之際，引火線就會被點燃，堆在船上少說能炸沉一座碉堡的彈藥一旦爆炸，方圓十里恐怕都不能存活，苦笑一聲，何況是系在炸藥繩末端的自己。

深深嘆了一口氣，讓她僥幸從南宮婉月的手里活下來不過是為了通過她換取南宮瑾煜的命罷了。與其這樣，還不如一早死了，免得又成為他的拖累。

船上的干草垛里突然響起吱吱吱的聲音，九九不知從什么地方跑了出來，這次連景顏也忍不住驚訝了，她當日將九九丟在營帳里只身前往主將后來再未見過這個小東西，如今卻在這條船上，在生死關頭相見，她開始相信這一定是只老鼠精。“啊啊”，從喉嚨里發出兩聲勉強的聲音，通人性的小老鼠迅速跑到主人面前，景顏伸出手撫摸著它臟兮兮的毛，皮毛底下小小的心跳聲順著指尖傳到人的身上，九九的眼睛處有一塊腐肉，眼神也沒有之前那么靈動，景顏知道，它和它的主人一樣，都命不久矣。

嘆了口氣環顧四周，卻意外地發現被蕭綱丟出去的鑰匙恰巧掛在船桅伸出去的欄桿上，也許是天都不忍她就此殞命，那鑰匙掛得搖搖欲墜，卻偏偏沒有掉下去。景顏連忙伸手想要去夠，無奈手上的枷鎖捆著自己根本伸不到那么遠的地方，腳下也沒有力氣，只能眼巴巴看著那鑰匙近在眼前。

九九的叫聲又適時而起，這倒是提醒了景顏除了她還有其他能拿到鑰匙的方法，忙不迭用手指戳了戳九九的肚子，那是夜影慣常訓練它偷鑰匙開籠子門的做法，果不其然，小老鼠慢吞吞地伸長尾巴，努力退到船梆邊，尾巴尖卷起懸在半空中的鑰匙，同樣卷起了景顏的心。

小心翼翼，小心翼翼……景顏心里喊著，額頭急出了汗。

終于，九九順利地將鑰匙夠到了身邊，等不及的景顏迅速接過鑰匙打開自己手上的鐵索，迫不及待想要拆掉身上的炸藥繩。可是那繩子又粗又長，又打了死扣，光憑兩只手根本擰不斷繩子，即便景顏雙手都拽紅了，那繩子還紋絲不見動靜。

既定的時辰到了，景顏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那蠟燭已經滴了大半，底下的引火線很快就會被燃著，而她身上的束縛怎么也打不開，這時候她已經能夠聽到有人悉悉索索爬船的聲音，她心里一揪，千萬不要是南宮瑾煜。

俗話說，越怕什么越會來什么，南宮瑾煜奮力一攀，便從自己劃的小船上跳上大船來，雙腳站定，沖不遠處正在偷窺這條船的動靜的蕭綱挑眉道，“煜已如約登船，我要的人呢？”

確保了四下確實沒有船跟上來，也不見其他人在水下，蕭綱現在肯定了他是孤身前來，“不愧是天佑戰神，果然說到做到。你的小美人正在船頭彈著琴呢，我可沒有傷害她半分，自己去救她吧。”說完就派人將船掉頭，心知那船上裝著的彈藥很快就要見效了，自然不在此處逗留。除非他南宮瑾煜長了七頭八臂，否則是決然飛不出去了。

景顏當然不希望南宮瑾煜出現的，一聽這聲音，知道人還是不管不顧地來了，心里雖然感動，卻不想看著南宮瑾煜為自己送命，于是更加掙脫著，努力發出嘶啞的聲音想要警告南宮瑾煜不要再靠近了。

南宮瑾煜聽到了人微弱的聲音匆忙向船頭的方向過來，天知道他為再見她有著怎樣的喜悅和心痛，沒有她的天佑，上下千年也不過是冷冰冰的王朝罷了！

“顏兒……”微微克制著自己聲音里的顫抖，“別怕。我來救你了。”

自從他踏上這條船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這是一場多么大的風險，一場勝負對半的賭局，可為了她，他仍然是不惜堵上了自己的性命，他有好多好多話想說，可他怕如果再不開口，會永遠失去表白的機會。

“是我不好，是我沒有抓住你，我把你一個人丟在那里卻忘了回頭去找你。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很多委屈，請你原諒我的過錯，我向你保證，不會再有下一次。”

“你不知道，從我第一次看見你，你就給我不一樣的感覺。你面對危險毫不害怕，面對強權也不低頭，總是沉著冷靜，又那么機警聰明。一開始我還嘲笑你的不自知，后來我知道，這是一種氣節，只有你才有的氣節，別人都比不上你。”

“好多次我都在質問自己，為什么忍不住關注你的一舉一動，我想知道你的一切，了解你的一切，想把你綁在我一個人身邊，想看到你的笑臉，看你生氣的樣子，看你沉思的表情。”

南宮瑾煜一邊往船頭走，一邊滔滔不絕地開口。這艘船好像不是敵人準備的武器，好像是專門為他準備的表白利器。

“我嫉妒南宮翊辰，他能那么輕易地就俘獲你的心，可我卻沒有勇氣開口告訴你。我嫉妒那些第一眼被你驚艷到的人，嫉妒那些第一次聽到你唱歌的人，甚至嫉妒顧孝，他看你的眼神里寫滿了感情，他和我一樣，被你層出不斷的新鮮點子吸引，為你臨危不亂的態度沉迷。”

景顏終于從煙霧里看見人影綽的身形，那身藍黑色的衣裳她再熟悉不過，多日不見他消瘦了那么多，就連面孔好像都蒼老了一些。淚水朦朧了雙眼，拼命沖他搖著頭——不要再說下去了，不要再過來了……

“我想我愛你。”

遲疑了一下，南宮瑾煜毫不猶豫張口說出這幾個字，“我愛你景顏，我愛你。不管你是為誰來到這個世界，我都要把你留在我身邊，留在我一個人身邊。我愛你，生生世世，我都會愛你。”

景顏早已淚眼婆娑，那燃盡的蠟油仿佛在昭顯著最后的命運，火花閃爍在引火線的頂端滋滋地冒著煙，她知道南宮瑾煜的心，她怎么會不知道，那些都是她想要對他的話，想要告訴他全部的真心。

她不后悔穿越這一遭，上溯時空千年，為他而來的這一遭。

如果有來生，她還是愿意再遇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