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生命的意義(3)
- 自卑與超越
- (奧)阿爾弗雷德·阿德勒
- 3637字
- 2016-02-23 10:22:54
沒有什么經歷能夠取代慷慨和無私所給予的影響。作為父母,最重要的職責便是讓孩子在生命之初便體會到信任“他人”的價值。之后,父母必須進一步加深加大這種信任感,直至它充溢在孩子身邊的整個環境中。如果他們在第一個任務上失敗了,無法贏得孩子的關注、喜愛和合作,那么對于孩子來說,若想在將來建立起社會興趣以及與他人的伙伴關系就會變得極其困難。每個人天生都有關注他人的能力,但這項能力必須經過后天的培養和練習才能得以無礙發展。
如果我們能夠研究一些被忽視、仇視或不受歡迎的兒童的極端案例,就有可能發現他們完全看不到“合作”的存在,與世隔絕,無法溝通交流,全然無視一切有可能幫助他們與他人共存的東西。但是,就如我們一直以來所能看到的,這樣生活的個體總是難逃滅亡。一個孩子能夠順利度過嬰兒時期,就證明他已經得到了一定的關愛和照顧。因此,并不存在完全被忽視的兒童。我們討論的其實是那些得到的關愛少于常規水準,或僅在某一些方面被忽視的兒童。簡而言之,所謂被忽視的兒童,就是那些從未真正找到一個值得信賴的“他人”的孩子。可悲的是,在我們的文明里,如此多的孤兒或棄兒都經歷著失敗的人生,基本上,我們必須將這些孩子都納入被忽視兒童的范疇。
這三種情形——生理缺陷、溺愛和忽視——都很有可能導致當事者對生命的意義做出錯誤的解讀。生活在這些環境下的兒童幾乎總是需要外在的幫助,方能修正他們面對問題時的行為方式。唯有依賴幫助,他們才能尋找到一種對于生命的更好的理解。假若我們稍稍留意一下——更確切地說,我們真的關注他們并且受過相關訓練——就能從各種細微的言行中看出他們對生命的理解。
最初的記憶與夢境
一項針對夢境和聯想的調查可能被證實是有用的:個性人格無論在夢境中還是現實生活中都不會改變,但在夢境中時來自社會的壓力相對較小,也無需那么多的戒備與隱藏,個性得以更多的釋放。然而要破解人們賦予自己以及個人生活的意義,最有力的幫手便是他們的記憶庫了。每一份記憶,哪怕是被他們自己視為微不足道的瑣事,都很重要。只要記得,就說明它們值得記憶,而之所以值得記憶,是因為這些都與他所設想的生活相關。它在對他們附耳低語,“這是你應該期待的”,或“這是你一定要避免的”,甚至斷言“這就是人生”。在此我們必須重申,經驗本身并非如它們在記憶中所占的地位那么重要,重要的只是它們的用途——被用來印證生命的意義。每一份記憶都經過了我們的粉飾。
要了解個體理解生命的特有方法始于何時,以及要揭示他們是在怎樣的環境中形成對于生命的態度的,早期的童年記憶格外有用。最初記憶之所以擁有如此特別的地位,原因有兩個。首先,它儲存了個人對于自我及環境的最初基本判斷。這是他們的第一份表現評估,第一個多少接近完整的自我標記,也是第一次被提出要求。其次,這是人們個體自覺的起點,直至這個時候,人們才開始書寫自己的人生傳記。因此,我們常常能在其中看到弱小、不足的自我感知與將強大、安全視為理想目標的反差。就心理學的目標層面而言,這份記憶究竟只是人們能夠想起來的最初記憶還是真正的最初記憶,乃至這份記憶本身是否源于真實事件,都無關緊要。記憶之所以重要,僅僅在于它們所代表的含義,在于它們所展現出的對于生命的解讀,乃至對于現在和未來的影響。
就讓我們看幾個有關最初記憶的例子,瞧瞧它們所展示出的“生命的意義”吧。“咖啡壺從桌上掉下來,燙傷了我。”這就是生活!如果一名女子的人生以這樣一種方式開端,那么她會時時感到無助,總不由自主地夸大生活中可能遭遇的危險與困難,這也就毫不奇怪了。如果她會在心底里責怪其他人沒有好好照顧自己,我們同樣不應感到驚訝。畢竟曾有人粗枝大葉地將一個小孩子丟在一旁,讓她陷入這樣的危險之中。另一個對于世界的類似印象來自另一個最初記憶:“我記得三歲時曾經從童車里摔出來過。”這段最初記憶后來演化成了重復出現的夢境:“世界末日就要來了,我在午夜醒來,發現火光映紅了天際。星辰紛紛墜落,另一顆星球飛快地向我們撞來。但就在撞擊發生前的那一瞬,我醒了。”這名病人還是一位學生,當被問到是否害怕什么時,他回答:“我害怕無法擁有一個成功的人生。”很顯然,最初的記憶和不斷重復的夢境令他氣餒,一直加重著他對于失敗和災難的恐懼。
一名十二歲的男孩被帶來就診,他有遺尿(尿床)的問題,而且總是與母親發生沖突。他最初的記憶是:“媽媽以為我走丟了,沖到街上大聲叫我的名字,她嚇壞了。但我從頭到尾都躲在家里的碗櫥里。”在這段記憶里,我們可以讀出這樣的意味:“生命意味著通過制造麻煩來贏得關注。只有通過欺騙才能獲得安全的保護。沒有人關注我,可是我卻能愚弄別人。”遺尿能夠確保男孩始終處于擔憂與關注的中心,而他的母親則用自己的緊張和對他的焦慮肯定著男孩對于世界的認知。
在上面的案例中,這名男孩早早得到了“外面的世界充滿了危險”這樣有關生命的印象,并且得出了結論,即,只有別人因他的行為而不安時,他自己才是安全的。唯有如此,他才能安撫自己說,身邊的人會在他需要時趕來提供保護。
下面是一名三十五歲女子的最初記憶:“那時我正一個人站在黑漆漆的樓梯上,某個只比我大一點點的表哥打開門,跑下來追我。我被他嚇壞了。”從這段記憶看來,她可能不太習慣和其他的孩子一起玩耍,尤其是無法與異性輕松相處。事實上,她的確是獨生女兒,而且在三十五歲時仍然未婚。
而下面這個例子則展現出了一種發展得較好的社會情感:“我記得媽媽讓我推小妹妹的嬰兒車。”但即便是在這個例子里,我們仍有可能找到一些不那么積極的痕跡,比如只是擅長與較弱者相處,或是對母親的依賴。當家庭中有新的孩子降生時,引導大孩子們一同來照顧嬰兒通常都會是最好的選擇,這能夠幫助大孩子們學會關懷家庭中的新成員,并給他們提供分擔責任、幫助他人的機會。如果大孩子們愿意幫助父母,他們就不會覺得新生嬰兒搶走了原本屬于自己的關懷與重視,不會心懷怨恨。
想要與人共處的欲望并不總是意味著對他人的真正關注。在被問到最初的記憶時,有一名女孩這樣回答:“我在跟姐姐和兩個女孩朋友一起玩。”在這里,我們很自然地看到了一個孩子正學著與人相處。然而,當她提及自己最大的恐懼時,我們才對她有了更深的了解。她說:“我害怕被扔下。”由此,我們應當可以察覺到獨立性的缺乏。
一旦找到并理解了一個人賦予生命的意義,我們就擁有了解密他整個人格的鑰匙。人們常說“本性難移”,持有這種觀點的人只不過是從來沒有找到過那把正確的鑰匙。正如我們已經看到的,如果不能找出最初的錯誤之所在,那么一切論證或治療都必然是徒勞的。而唯一的改進之道就是幫助人們以一種更強調合作、更有勇氣的方式來看待生命。
學會合作的重要性
合作是我們對抗神經官能癥傾向的唯一安全保障。所以,很重要的一點就在于,應該培養和鼓勵兒童學會合作,應當允許他們自行探索與同齡人融洽相處的方式,可以是通過共同的小任務,也可以是通過一起游戲。任何對于合作的阻礙都可能導致非常嚴重的后果。比如說,被寵壞的孩子就只學會了關注自己,即便到了學校,對他人漠不關心的情況也不會改變。功課對于他們的吸引力只在于能夠借此贏得老師的偏愛。他們只聽得進去那些對自己有利的東西。成年以后,社會情感的缺乏在他們身上會越來越嚴重。早在第一次曲解生命意義的時候,他們就已經終止了對于責任和獨立這兩大命題的學習。事到如今,他們毫無應對生命中的考驗與困境的能力,滿心痛苦。
我們不能因為幼年時的錯誤去苛責成年人,只能在他們嘗到惡果時伸出援手加以補救。我們不能指望從未學過地理課的孩子在這門科目上考取高分,同樣,也不能期待一個從未學過合作的孩子能正確應對需要合作的任務。但一切有關生命的問題還是得依靠合作的能力來解決,每一項人生使命都不得不在人類社會的框架里,通過謀求人類幸福來實現。生命意味著奉獻,個人只有真正理解了這一點,才能充滿勇氣地直面自己的難題,并保有勝利的可能。
如果老師、父母和心理學家們了解了在探求生命意義時可能出現的種種錯誤,如果他們自己避免了這些錯誤,我們就可以相信,那些缺乏社會情感的兒童最終都能對自身能力和生活機遇有更好的感受。當遇到困難時,他們會鍥而不舍地努力嘗試,而非尋找一種更輕松的方式來逃避,甚至將包袱甩給他人;他們不會再要求額外的關注或特別的同情;不會滿心羞辱地試圖尋求報復,不會憤憤質問:“生命有什么用?我能從中得到什么?”而會說:“我們必須對自己的生命負責。這是我們自己的使命,我們能做到。我們是自己行為的主宰。如果有什么需要除舊布新的,那也只有我們自己能夠完成,無需他人。”倘若生命被賦予了這樣的面貌,成為了獨立個體之間的合作,那就再也沒有什么能夠阻止人類文明前進的腳步了。
[1]歸因(Attribution),指人對他人或自己行為原因的推論過程,即觀察者對行為過程所進行的因果解釋和推論,是一種認知過程。
[2]統覺(Apperception),指知覺內容和傾向蘊含著人們已有的經驗、知識、興趣、態度,因而不再限于對事物個別屬性的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