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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監獄紀事(2)

黑大個撇了撇嘴,明顯感覺到躺在地上的不是個練家子,也就骨頭硬點而已,他上前抬腳踢了踢,那人翻了翻白眼,沒死。他笑著道:“新人進來,擦一周地,刷一周馬桶池,你加倍,一個月。”

“休……想。”

余罪咬著嘴唇,黏黏的,是血。他的手悄悄伸進了口袋,眼睛似乎在積蓄著怒意,慢慢地看向兇神惡煞的犯人。黑大個似乎很有興趣知道這個人骨頭有多硬,他一只腳抬起正準備狠狠地一跺,可不料躺著像死狗一樣的余罪一翻身,打了個滾,異樣的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猛覺得腳脖子一疼,身體要失去控制后仰。

有人注意到了,是躺著的那位,手里變戲法似的拽了一根布條,勒住了黑子的腳脖子。黑子往后一蹬,力道被布條消了不少,跟著他一急,要踢,可不料那人雙手一拉,一蕩,又消去力道了。黑子吼了聲,要彈跳時,可不料那人更損,蕩著布條狠狠一拉。

“嘭”地踢到墻上了,再一拉,黑大個吃痛,慘叫了聲,“咕咚”一聲坐地上了。

余罪仍然沒有放手,撕成條的內衣浸水后揉成了繩子,捆個人怕是他掙不脫。突來變故,牢頭又奔回來了,眼看著黑子被挾制了,他大吼著“放開”,嚷著讓身邊人上,要再成群毆之勢。一倉人擠在狹小的地方,膽小的,已經開始往后躲了。

饒是牢頭出面指揮也失靈了,兩個人一個是禽獸附體,一個是牲口轉世。滿臉是血、眼露兇光的余罪太過嚇人,腳踝受傷,依舊悍勇的黑個子吼聲連連。這時候已經勢成騎虎,余罪死死勒著大漢的腳脖子,疼得黑大個直放狠話:“小子,今天你死定了。”

邊放狠話邊掙扎,那只腳踢到墻上了,疼得厲害,另一腳被余罪拖拉著卻蹬不到余罪。余罪也惡從膽邊生,他早被欺騙的事搞得一肚怨氣,此時又被打得幾欲瘋狂了,他拉高布條,怒吼著重重往下一摔:“看誰先死!”

又是“嘭”的一聲,只聽黑大個如獸般的慘號,腳后跟被砸在地上。余罪放手,貓身一個短踢,拼著全身的力氣,直踢黑大個的腦袋,兩人俱倒,余罪趴著撲上去,左右開弓,朝黑大個的面部揮起拳頭。

一下,兩下,每一下都聽得犯人們噤若寒蟬,隨著聲響,慢慢往后退。半晌后,兩頭野獸撕咬后的結果分曉,余罪慢慢站起來了,黑大個歪著頭哼哼,站不起來了。

他向前走了一步,門口的人向后退了一步;他再向前走一步,四周的人都下意識地退一步。

此時的余罪他不知道自己是誰,伴隨著渾身的疼痛涌起的全是惡念,滿身的血跡讓他如孽龍惡虎般散發著恐怖的殺氣。一個監倉被羈押的犯人,有點常識的都知道今天要出事了,個個躲著唯恐沾上事,可余罪現在什么也不想,只想著把帶頭的那小子干死。

對,媽的,干死!

一拳過去,那缺門牙的哥們兒連反抗的意識都沒有,直接被打暈了,不知道是裝的還是真的,躺在地上像死了一樣。余罪踱進了鐵門,那位西北人還有點勇氣,一回身撲上來了。余罪此時如有神助,腿應聲踢去,“踹蛋”的絕招一招見效。那人仿佛把褲襠送到人腳上讓踢似的,一個照面捂著襠部坐在床上了。

余罪瞪著眼,怒吼著,瘋狂地沖向牢頭,牢頭嚇壞了,緊張地站在原地不敢動了,扯著嗓子喊:“管教,救命!”

隨即聲音就被“嘭嘭”的一通拳聲壓住了,余罪在這張帥臉上留了十幾記左右勾拳,然后扯著他的頭發到了大鐵門前,就著腦袋,“咚咚”撞著門。

門開了,警裝的管教陰著臉站在門口,吼了聲:“誰打架?”

“他打我。”余罪蹲著,一指腦袋暈乎乎的牢頭。牢頭氣得吐血了,一弓身要撲上來,不過被管教一腳踹開了,他這才曉得形勢已經不對了,馬上按監獄的規矩蹲下,一指余罪道:“胡說,他打我。”

“我是新人,昨晚進來的,他打我。”余罪指著牢頭強調著。管教一瞪眼,不管按往常還是眼下的樣子判斷,新人肯定吃大虧了。

“胡說,我沒打。”牢頭嚷著。

“進來就讓我洗馬桶池,我不干,你就打我。”余罪道。

“胡說。”牢頭辯著。

“你剛說這個監倉你是老大,誰不聽整死誰。”余罪又道,幾乎不給對方任何解釋的機會。

“胡說!我沒有!”牢頭瞪著眼,雖然實情如此,可也不能擺到明面上,何況白云看守所正在爭創模范監獄,被這人一胡鬧,真抓典型給關個單間就慘了。

“你還說管教都是王八蛋,哪個不聽話你出去就收拾他……又想否認,說我胡說是不是?”余罪瞪著眼,嚇了那牢頭一跳,牢頭一緊張噴了句:“誰否認了,我偏不說你胡說。”

“管教您聽,他終于承認了。”余罪道,抬了抬眼皮,管教的臉色早青了。

想和他這張從小就會為了一毛八分討價還價的嘴爭辯,一般人不是對手。此時情急,人性的奸惡已經發揮到極致,余罪只求自己站在制高點上,哪還管得了其他人死活。

此時蒙頭蒙腦的牢頭才省悟自己掉坑里了,緊張道:“林管教,別聽他胡說,我絕對沒說這話。”

“傅老板,你可以呀,我接班第一天你就給我整事是不是?”管教陰著臉,手動了動,夾著根特別粗的橡膠棍,不懷好意地看了牢頭一眼。牢頭不敢爭辯了,老老實實低著頭,喃喃了句:“對不起,林管教。”

監獄的規矩可比官場商場大多了,犯人的事一般犯人自己解決,要捅到管教這兒,那就誰都不好受了,所以等閑沒人告狀。而且畢竟都是一群人渣,誰還指望他們關在一起講文明禮貌什么的。

這個規矩久而久之已經約定俗成了,而且也成了牢頭的職責,你不但得吃得開,而且得壓得住,可現在傅牢頭明顯嚴重失職了,搞這么大動靜,新人被打成這樣,還擂門告狀。再厲害點,警報就響了。林管教抬抬手:“出來。”

兩人一骨碌出了倉門,管教大氣地一指吼著:“全部面墻反省,再有類似事件發生,馬上封閉監倉。”

那些人仿佛聽到了什么恐懼的事情一樣,個個兔起鶻落,快速地面向身邊的墻站好,不敢回頭看,大氣也不敢稍出。甚至連剛才被打“暈”的缺牙哥也貼墻站好了,那位一瘸一拐的黑大個被幾人拖著,也忍著痛,貼墻邊了。

管教滿意了,這才重新鎖上倉門,搖搖腦袋,表情不耐煩地踢了踢傅牢頭道:“我再問你一遍,剛才發生了什么事?”

“啊?”傅牢頭一驚,猛地省悟這是息事寧人的意思,立即接口道,“沒事,林管教,我們剛才玩呢。一不小心鼻子破了,是不是?”

那眼神投向余罪,似乎有乞求之意,他也滿臉是血了,這一場半斤八兩。余罪想了想,明顯覺得以管教這么低的身份,肯定不是許平秋安插的棋子。而且,甬道里根本沒人,萬一深究怕是都不好過,權當好漢不吃眼前虧。果不其然,林管教又問余罪:“0022,昨晚來的?”

“嗯。”余罪點點頭。

“剛才有人打你?”管教問。

“沒有。”余罪憤憤地說了謊話,不是一定要這樣說,但他已經知道此時自己該怎么回答。

“哦,是鍛煉呀……”管教笑了,一指二十余間監倉的甬道,“這兒鍛煉吧,俯臥撐,一人二百個,自己數,別停啊。”

牢頭意外地很老實,馬上一趴,做勢手撐著。余罪稍慢了半拍,馬上被管教一巴掌拍在肩膀上,他一瞪眼,管教很不客氣地吼道:“快點,我不管你在外面是什么人,可在這兒,你得搞清楚誰說了算!還是說你想試試這個單倉?”

對了,我是犯人。余罪猛然省悟自己的角色了,是被管教的對象。

他一下子趴下,開始做俯臥撐了,做得很標準。管教看兩人老實了,沒當回事,自顧自地踱著步,向鐵柵外走去。關上了大門后他在鐵柵外饒有興致地看著,就像看耍猴戲一般。

以賤制敵

特殊的地方總會有不為外人所知的特殊規則,這里也是,而且身穿警服的管教獄警是這個環境絕對的王者,即便在外面是再兇惡的悍匪,在這里也不敢挑戰管教的權威,哪怕對方是個初出茅廬的菜鳥。比如林管教的年紀就不大,二十出頭而已,他最喜歡看的就是那些曾經不可一世的大佬、大梟級別的人物,在這里趴著做俯臥撐,那樣會讓他有一種成就感。

看兩人做俯臥撐還算老實,林管教踱著步子,到管教室去了。每天就是把這些人渣訓來訓去,毫無新意,他準備去倒杯水,再回來挨著個從貓眼瞧瞧,揪幾個違反規矩的出來教訓教訓。

管教的身影剛一離開,牢頭開始偷懶了,兩條胳膊輕輕一放,胸挨著地面,舒展了一下發酸的胳膊。讓他奇怪的是,被打的這個新人體能居然不錯,被人揍了,又做了三十多個俯臥撐,居然氣都不喘。

“新兵,叫什么?”牢頭輕聲問著。

“老子姓操。”余罪頭也不回地說道,慣于投機摸空的他也停了,也像牢頭這么歇著。

“姓曹啊,叫什么?”牢頭問,理解有誤。

“名叫……你爺。”余罪撇著嘴道。

“曹你……操……罵人?”牢頭一愣,咬著嘴唇把后半截吞下去了,瞪著余罪,那眼睛里的兇光猶盛,看得出曾經也是咤叱一方的人物,最起碼不是偷包摸口袋的小賊。

“罵你怎么了?老子不敢惹管教,還不敢惹你?只要還在一個倉,我他媽遲早得勒死你。”余罪側臉,兩眼露著兇光,惡狠狠地道。

狹路相逢,兇者勝,惡者贏,這個地方潛規則和警校類似,余罪覺得自己適應得很快。他和牢頭沒仇,不過如果牢頭和你有仇的話,那全倉的人都會和你有仇,日子恐怕就不好過了。余罪下定決心要拿這個貨開刀了。

有了前面把黑大個勒倒致傷的經歷,余罪的兇相讓牢頭打了一個寒戰。這個很帥的牢頭明顯不是靠拳頭坐到現在這個位置的,估計也就是個有錢主,外面送的東西殷實。余罪早看出來了,果不其然,這人巴結上自己了,小聲道:“我叫傅國生,道上都叫我富佬,跟著我干,我保你出去一年賺幾十萬……就在里面也虧待不了你,想吃什么喝什么,我叫外面送。怎么樣,咱們和解?”

怕了,這位養尊處優的牢頭看來真怕碰上個不要命的,偌大身家折在個無名小輩手里,那外面的花花世界可與他無緣了,特別是他對這位新兵那招踹襠記憶猶新,他想到了自己被踹的后果,未免又一身冷汗。

余罪笑了,齜著帶血的牙齒,不屑地道:“剛才不是還教育我嗎,一句話就想扯平……幾十萬?你他媽也窮得只剩褲襠里的兩個蛋了,你拿出幾十萬我瞧瞧?”

“老兄啊,關公都有走麥城的時候,誰能沒個落難的光景……你不信是吧?我換了三個監倉,都是老大,我從來不打架,不過能打架的,都被我養著。想抽什么牌子的香煙,想吃哪家飯店的大餐,你列出來了,一天之內包你滿意。”牢頭折節下交了,而且越結納不到,越讓他惶恐。

行善不一定有好果子,但作惡的效果可是立竿見影。

“呵呵,我信。”余罪道,似乎被說服了。

“對了,就是這個樣子嘛,我傅國生向來以德服人,咱們君子動口不動手,有事好商量啊。”傅牢頭道,緊繃的臉色笑開了。

“哦,你是說君子動口不動手?”余罪問,慢慢地回過臉來。兩個人的臉幾乎貼到了地上,牢頭喜出望外,點點頭,微笑著向余罪示好。余罪也笑了,兩人此刻就像相逢一笑泯恩仇,非常和諧。

可不料余罪一努嘴,猝不及防地“呸”一聲。牢頭一閃,哎喲,一大口帶血的唾沫沾在他上唇部位,黏糊糊的,惡心得他直想吐。他想還擊,不過生怕又挨揍,硬憋下了,憋得尷尬不已。

看對方這德性,余罪這才笑著道:“你說的,君子動口,那我就當回君子。”

“你個……”牢頭火氣上來了,可不料剛一擦臉,余罪又是一陣“呸呸呸”,而后又上手揪著他頭發直往臉上唾。傅牢頭受此奇侮,掙扎著從余罪手里掙脫,打著滾喊著:“哇!我要殺了你!哇……好惡心啊……”

邊擦臉邊驚聲尖叫,牢頭驚恐地離了好遠,管教風風火火奔出來,喊著又怎么了。不過等他到時,卻看到了新人在中規中矩地做俯臥撐,而牢頭卻像遭受非禮的女人一般,靠著墻,大喊著救命。這回什么也不顧及了,直指著余罪道:“林管教,他唾我……唾我臉上了,好惡心。”

“怎么回事?”管教愣了,看著余罪。余罪單手支地,一指牢頭道:“他不聽管教指揮,不好好俯臥撐,偷懶,這種人誰看見誰也得唾棄,所以我就唾了他一口。”

余罪嘴上邊說,邊老老實實地做著俯臥撐沒停。管教愣了下,且不論誰對誰錯,不過這樣堂皇的解釋可是頭回聽到。他哈哈笑著,像是聽到了什么開心的笑話一樣,反過臉卻是指著牢頭道:“你,繼續,聽到沒有,連新人都看不慣你。”

傅國生又惱又羞又氣,而且還有點恐懼,不過在管教淫威四射的目光下卻不敢造次。他又一次躬身趴下,老老實實地做著俯臥撐,而且還不時地瞄著余罪,生怕自己再中招。做了若干個,余罪估計著他的胳膊快酸了,猛地一停,嘴一撇,喉頭一梗,作吐痰狀。看到了這個動作,傅國生嚇得趕緊拿右胳膊去擋,可不料左胳膊一酸,“咚”地摔了個狗啃屎。疼得他“哎喲”亂叫,耍著無賴,不做俯臥撐了。

管教瞧見這個小動作,看得喉頭一噎,差點被一口茶水嗆著。剛要訓人,可不料又被傅牢頭的德性逗樂了,他拎著水杯,捂著鼻子笑著,閃過一邊消化這個笑料了。

“就這么點出息,不過如此嘛,有事找管教擋著,你可不配當老大啊。”

緊接著就是一聲低沉的嘆息,傅國生抬頭時,余罪已經平靜,卻撞到了讓他覺得更陰森的眼神。傅國生猛然間省得自己失態了,作為牢頭,其責任就是約束一監倉的人,不給管教找麻煩,犯人的事犯人自己解決,可此次破了禁忌的,恰恰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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