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註:夫體天地,冥變化者,雖手足異任,五臟殊管,未嘗相與而百節(jié)同和。斯相與於無相與也,未嘗相為而表裹俱濟,斯相為於無相為也。若乃從其心志以恤手足,運其股肱以營五臟,則相營愈篤而外內(nèi)愈困矣。故以天下為一體者,無愛為於其問也。撓挑無極,無所不任也。忘其生,則無不忘矣。故能隨變?nèi)位?,無所窮竟。相視而笑,莫逆於心者,寄明至親而無愛念之近情也。人哭亦哭,俗內(nèi)之進(jìn)也。齊死生,亡心哀樂,臨尸能歌,方外之志也。夫知禮義者,必遊外以經(jīng)內(nèi),守母以存子,稱情而直往也。若乃矜乎名聲,牽乎形制,則孝不任誠,慈不任實,父子兄弟,懷情相欺,豈禮之大意哉?夫理有至極,內(nèi)外相冥。未有極遊外之致而不冥於內(nèi)者也。未有能冥於內(nèi)而不遊於外者也。故聖人常遊外以弘內(nèi)。無心以順有,故雖終日輝形而神氣無變,俯仰萬機而淡然自若。夫見形而不及神者,天下之常累也。是故睹其與群物並行,則莫能謂之遺物而離人矣;觀其體化而應(yīng)物,則莫能謂之坐忘而自得矣。豈直謂聖人不然哉?乃又謂至理之無此。是故莊子將明流統(tǒng)之所宗以釋天下之可悟,若直就稱仲尼之如此,或者將據(jù)所見以排之。故超聖人之內(nèi)進(jìn),而寄方外于數(shù)子,宜忘其所寄以尋迷作之大意,則遊外弘內(nèi)之道坦然自明。而莊子之書,故是超俗蓋世之談矣。夫弔者,方內(nèi)之近事也。施之方外,則陋。遊乎天地之一氣者,皆冥之,故無二也。以生為附贅縣疣,此氣之時聚,非所樂也。以死為次疢潰癢,此氣之自散,非所惜也。死生代謝,未始有極。與之俱往,則無往不可。故不知勝負(fù)之所在,假因也;死生聚散,變化無方,皆異物也。無異而不假,所假雖異,共成一體,故忘肝膽,遺耳目,任理而冥往,五藏猶忘,何物足識哉。未始有識,故能放身於變化之途,玄同於反覆之波,而不知終始之所及也。所謂無為之業(yè),非拱默也;所謂塵垢之外,非伏于山林也,其所觀示于衆(zhòng)人者,皆其塵垢耳,非方外之冥物也。子貢不聞性與天道,故見其所依而不見其所以依也。夫所以依者,不依也,世豈覺之哉。戮民者,以方內(nèi)為桎梏,明所貴在方外也。夫遊外者依內(nèi),離人者合俗,故有天下者無以天下為也。是以遺物而後能入群,坐忘而後能應(yīng)務(wù),愈遺之,愈得之。茍居斯極,則雖欲釋之而理固自來,斯乃天人之所不赦者也。吾與汝共之,言雖為世桎梏,但為與汝共之耳,明己怛自在外也。人之與魚所造雖異,其於由無事以得事,自方外以共內(nèi),然後養(yǎng)給而生定,莫不皆然,各自足而相忘也。能遊外以冥內(nèi),任萬物之自然,使天性各足而帝王道成,斯乃畸於人而伴於天也。以自然言之,則人無小則大,以又理言之,則伴於天#24者可謂君子矣。
顏回問仲尼曰:孟孫才,其於#25死,哭泣無涕,中心不戚,居喪不哀。無是三者,以善喪蓋魯國,固有無其實#26而得其名者乎?回一怪#27之。仲尼曰:夫孟孫氏盡之矣,進(jìn)於知矣,滿簡之而不得,天已有所簡矣。孟孫氏不知所以生,不智所以死。不知就先,不知就後。若化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且方將化,惡知不化哉?方將不化,惡知已化哉?吾特與汝,其夢未始覺者邪?且彼有駭形而無損心,有旦宅而無情死。孟孫氏特覺,人哭亦哭,是自其所以乃。且也相與吾之耳矣,庸詛知吾所謂吾之乎?且汝夢為烏而厲乎天,夢為魚而汲於淵。不識今之言者,其覺者乎?其夢者乎?造適不及笑,獻(xiàn)笑不及排,安排而去化,乃入於寥天一。
郭註:魯國觀其禮,顏回察其心。盡死生之理,應(yīng)內(nèi)外之宜者,動而以天行#28;非知之匹也。故曰:進(jìn)於知。簡擇死生而不得其任無#29;春秋冬夏四時行#30耳。已簡而不得,故無不安。無不安,故不以死生樂意而付之自化也。死生宛#31轉(zhuǎn),與化為一,猶以忘其所知於當(dāng)今,豈待所未知無顏憂哉。已化而生,為知未生之時,方化而死,焉知己死之後。故為所避就,而與化俱生也。夫死生猶覺男耳,今夢自以為覺,則無以明覺之非夢。兄茍無以明覺之非夢,則亦無以明生之非死矣。死生覺夢,未知所在,當(dāng)其所邇,無不自得。何為在此而憂彼哉。有駭#32形無搗心者,以變化為形之駭動耳,故不以死生損累其心也。有旦宅無情死者,以形骸之變?yōu)榈┱招露?,其情不以為死也。?33常覺者,無往而有逆,故人哭亦哭,所以其所宜也。死生變化,吾皆吾之,既皆同吾,五偉何失哉?未始失吾,吾何憂哉?無賒,故人哭亦哭。無憂,故哭而不哀。靡#34所升吾也,故玄同外內(nèi),彌貫古今,與化日新,豈知五p 之所在也。夢為烏,夢為魚,言無往而不自得也。覺夢之化,無往而不可,則死生之故,亦無時而足惜也。所造皆適,則忘適矣,故不及笑。排者,推移之謂。禮哭叉哀,獻(xiàn)笑叉樂,哀樂存懷,則不能與適推移矣。今孟孫常適,故哭而不哀,與化俱往也,安於推移,而與化俱去,故乃入于寂寥而與天為一也。自此以上,至于子祀#35;其致一也。所執(zhí)之喪異,故歌哭不同。
意而子見許由,許由曰:堯何以資汝?意而子曰:堯謂我:汝必躬服仁義而明言是非。許由曰:而奚來為軟咫天?堯既已鯨汝以仁義,而劓汝以是非矣。汝將何以遊夫遙湯恣睢轉(zhuǎn)備之塗乎#36?意而子曰:雖然,吾願遊於其藩。許由曰:不然。夫盲者無以與乎眉目顏色之好,瞽者無以與乎青黃館敝之觀。意而子曰:夫無莊之夫其美,鑪梁之失其力,黃帝之亡其知,皆在鑪錘之問耳。庸詛知夫造物者之不息我黔而補我劓,使我乘成以隨先生邪?許由曰:噫。未可知也。我為汝言其大略:吾師乎。吾師乎?;\萬物而不為義,澤及萬世而不為仁,長於上古#37而不為老,覆載天地,刻雕衆(zhòng)形而不為巧。此所遊已。
郭註:資者,給濟之謂。黔以仁義,劓以是非,言其以形教自虧殘,而不能復(fù)遊夫自得之場,無係之塗也。游其藩,言不敢求涉中道也,且願遊其藩傍而、已。天下之物,未鈴皆自成也。自然之理,亦有須冶煖而為器者。故無莊、據(jù)梁、黃帝皆聞道而後亡其所務(wù)也。此皆寄言,以遣云為之累。夫率性直往者,自然也。往而傷性,性傷而能改者,亦自然也。庸詛知我之自然當(dāng)不息黔補劓,而乘可成之道以隨夫子邪?而欲棄而勿告,恐非造物之至也。整澤萬物皆自爾耳,亦無愛為於其問也,安所寄其仁義?不為老,日新也。不為巧,自然也。此所遊已,言遊於不為而師於無師也。
顏回曰:回益矣。仲尼曰:何謂也?曰:回忘仁義矣。曰:可矣,猶未也。它日復(fù)見,曰:回益矣。曰:何謂也?曰:回忘禮樂矣。曰:可矣,猶未也。它日復(fù)見,曰:回益矣。曰:何謂也?曰:回坐忘矣。仲尼蹴然曰:何謂坐忘?顏回曰:墮廳枝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於大通,此謂坐忘。仲尼曰:同則無好也,化則無常也。而果其賢乎?丘也請從而後也。
郭註:回益矣,以損之為益也。仁者,兼愛之跡。義者,成物之功。愛之非仁,仁逵行焉。成之非義,義功見焉。存夫仁義,不足以知愛利之由無心,故忘之可也,但忘功跡,猶未玄達(dá)。禮者,形體之用。樂者,樂生之具。忘其具,未若忘其所以具也。夫坐忘者,奚所不忘哉。既忘其跡,又忘其所以跡者;內(nèi)不覺其一身,外不知有天地,然復(fù)曠然與變化為體而無不通也。無物不同,則未嘗不適,未嘗不適,何好何惡哉。同於化者,唯化所適,故無常也。子輿與子桑友。而霖雨十日。
子輿曰:子桑殆病矣。裹飯而往視之。至子桑之門,則若歌若哭,鼓琴曰:父邪?母邪?天乎?人乎?有不任其聲而趨促舉其詩焉。子輿入,曰;子之歌詩,何故若是?曰:吾思夫使我至此極者而弗得也。父母豈欲吾貧哉?天無私覆,地?zé)o私載,天地豈私貧我哉?求其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極者,命也夫。
郭註:此二人相為於無相為者也。今裹飯而往食者,亦任之天理而自爾。非相為而後往也。何故若是者,嫌其有情,所以趨出遠(yuǎn)理也。命也夫,言物皆自然,無為之者也。
應(yīng)帝王第七
齧缺問於王倪,四問而四不知。齧缺因躍而大喜,行以告蒲衣子。蒲衣子曰:而乃今知之乎?有虞氏不及泰氏。有虞氏其猶藏仁以要平聲人,亦得人矣,而未始出於非人。泰氏其臥徐徐,其覺教于于。一以己為馬,一以己為牛。其知情信,其德甚真,而未始入於非人。
郭註:夫有虞之與泰氏,皆世事之跡耳,非所以邊也。所以跡者,無逵也,世孰名之哉。未之嘗名,何勝負(fù)之有?故乘群變,履萬世,世有夷險,跡有不及也。夫以所好為是人,所惡為非人者,以是非為域者也。能出於非人之域者,必入於無非人之境矣。故無得無失,無可無不可,豈直藏仁而要人邪?為馬為牛,則奚是人非人之有。任其自知,故情信;任其自得,故無為。不入乎是非之域,所以絕於有虞之世也。
肩吾見狂接輿??窠虞浽唬喝罩惺己我哉Z汝?肩吾曰:告我:君人者以己出經(jīng)式義度,人孰敢不聽而化諸??窠虞浽唬菏瞧鄣乱病F潇吨翁煜乱?,猶涉海鑿河而使蚊負(fù)山也。夫聖人之治也,治外乎?正而後行,碗乎能其事者而已矣。且烏高飛以避增弋之害,鼴鼠深穴乎神丘之下,以避黑鑿之患,而曾二蟲之無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