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之生也,懸刀代弧;爾之壯也,畜犬為徒。柔筌以臥肉以餔,縱橫猛氣凌殷虞。奮狋猋囗〈犭力〉不可呼,爭先奚翅當百夫!功多齒鈍棄匪辜,日暮累累皞路隅。
虎山可深入,傀儡難暫逢。不競人肉競人首,殲首委肉于豝豵;驚禽飛,駭獸走。腰下血模糊,諸番起相壽。
崩泉下澗三尺波,女兒沒水如群鵝;中官投藥山之阿,至今仙氣留云窩。生男洗滌意非它,無攣無靡無沉痾;他日縱浪有勛業,為鯨為鯉為蛟鼉。
鼉鼓轟林人野哭,舉尸焮炙昲以燠;蠅蚋不敢侵,螻蟻漫相逐。埋骨無期雨頹屋,安置鬼牛與鬼鹿,鬼殘日夜傷幽獨(番死鳴鼓而哭,火炙令干,露置屋中,屋傾而后掩。所遺皆稱鬼物,無敢取者。號其婦為鬼殘,眾共棄之)!
金人竄伏來海濱,五世、十世為天民。花開省識唐、虞春,阡陌雜作如無人。披草戴笠,鉗口合唇;道路以目,爰契天真。華人侮之嘿不嗔,秫粒如豆萁如薪。
群嚼玉英粲,醽醁為氤氳。屏五齊三事,而狄康不聞。準身準口量余粟,一榼一瓢萬事足。蚩蚩者無懷古民,白刃酣交醒觳觫(番嗜飲,通計所食之余,悉以釀酒。其釀法,則聚男婦嚼米納器為之,亦一奇也)。
買舟
三宿能無戀故桑,自來歸鳥厭回翔;已辭大井潮頭館(例于大井頭設館,稽查商船),便買長梢颶尾航(乘風尾渡海,甚利)。別友定難逃酒累,治裝偏覺為詩忙。竹蕉深處頻回首,縹緲浮瓠一草堂(草亭落成時,題「浮瓠」二字于其上。跋云:『五石之瓠,為大樽而浮江海,善用大也浮之耳,于瓠乎何有?茍之于無何有之鄉,余心與俱也審矣。亭成,用以顏之』)。
海會寺婁廣
此地當年擬館娃,蜃樓海市霸圖賒。王孫已去遺芳草,宮院誰來掃落花!歌管聲沉聞貝葉,舞衫采徹現袈裟。我非竹院空閑過,喜見梯航屬一家。
手植文公祠梅花陳璸
賞遍花叢愛老梅,賢祠左右手親栽。寫真舊有廣平賦,入妙詩稱和靖才。風送清香迷瀚海,月移孤影出澄臺。應知雨露深無限,獨步初春傲雪開。
文昌閣落成
雕甍畫棟鳳騫騰,遙盼神霄最上層。臺斗經天由北轉,彩云捧日自東升。參差煙戶排青闥,繡錯河山引玉繩。今夕奎光何四映?海陬文運卜方興。
臺灣雜詠陳兆蕃(晉江人)
茅檐竹壁半耕農,士女于今罷斥烽。山色千年森虎豹,潮聲萬里撼蛟龍。朝裘午葛邊嵐異,撾鼓催航野渡沖。自是天開南極處,向來裸發也雍容。
赤嵌城觀海陳圣彪(侯官人)
孤城獨上俯瀛洲,極目蒼茫一望收:落日半痕天共白,晚潮千頃月同流;滄溟隱入蛟龍窟,島嶼寒生海市樓;波浪不揚征戰息,舳艫閑作釣漁舟。
岡山
車行十里見岡山,山接云連萬仞間。高阜野花紅灼灼,平疇春水綠閑閑。雄分壁壘龜、蛇合,勢奠波濤竹木環。聲教漸隨新位置,一犁膏雨潤沙灣。
上淡水社鳳山令宋永清(萊陽人)
遙遙上淡水,草色望凄迷。魑魅依山嘯,鴟鸮當路啼。茅檐落日早,竹徑壓風低。歲暮猶春意,花香趂馬蹄。
九日,羅山遇雨
蕭蕭風雨度重陽,匹馬羅山舊戰場。白發漸隨秋色老,黃花空憶故園香。云迷古樹千峰遠,霧鎖清溪一水長。萸酒年年常醉客,爭雄壁壘幾滄桑!
登八里坌山遠眺諸羅令周鍾瑄
褰裳直踞千峰上,萬里蒼茫一色同。遠目但余天貼水,近聞惟覺浪號風。巨鰲有首低擎地,瘴雨無根直幔空。寂寞斗牛誰再犯?好將消息問嚴公。
番戲五首
蠻姬兩兩斗新妝,蹀囗〈薛〉花陰學舞娘;珍重一天明月夜,春來底事為人忙?
不掄檀板不吹笙,一點鉦聲一隊行;氣味何如初中酒,山花翠羽鬢邊橫。
聯翩把袖自歌呼,別樣風流絕世無。番調可知輸「白雪」,也應不似潑寒胡。
野氣森森欲曙天,維摩新病未成眠;空余無限羅伽女,亂把天花散舞筵。
一曲蠻歌酒一卮,使君那惜醉淋漓;但令風物關王會,我欲從今學畫師。
吞霄觀海
浩渺無因溯去程,仙槎客泛正須評。輕浮一粒須彌小,包括恒河色界清。世外形骸杯可渡,空中樓閣氣噓成。情知觀海難為水,更有紅輪向此生。
關渡門苦雨二首
無賴陰云拂地垂,客愁如緒一絲絲;那堪更向秋風里,臥聽黃梅細雨時!
蠻煙如霧復如云,縷縷連江幛夕曛;猶喜長風能破浪,千山猿嘯雨中聞。
望玉山
浮嵐高卷日初生,一片晴光照眼明。積雪不消三伏后,層冰常訝四時成。疑他匹練非吳市,遮莫胥濤向越城。大璞已教天地鑿,山靈穩臥不須驚。
檨圃陳夢林
小圃茅齋曲徑通,參天老樹郁青蔥。地高不怕秋來雨,暑極偏饒午后風。海外云山新畫卷,窗間花草舊詩筒。莫愁紙盡無揮灑,纔種芭蕉綠滿叢。
丁酉正月初五夜,羅山署中大風。次早風歇飲酒,紀之以詩
海西蟄起蛟龍怒,昨夜海吼風不住;風聲入耳駭人聞,風勢如癡復如颶。客子殘燈半滅明,閉門欹枕空百慮。山房四柱柱影搖,有時風欲挾之去。萬馬蹄奔劍戟鳴,虎豹搏噬急雨注。往來嘈雜不成眠,一夜夢魂無宿處。平明起視浮云決,風力漸微聲漸歇。呼童暖酒賞春朝,似怯寒吹簾幔徹。因憶去年臘月初,番子渡頭朔風烈;番社紛紛亂卷茅,竹樹倒披梢半折。耳鼻填沙眼怕開,行人卻走馬蹩囗〈薛〉。山溪狂似海波潮,溪水冷于軸頭鐵。雙犢亂流車苦遲,番兒強挽膚破裂。下馬停車暫息肩,店舍無煙酒不熱。番兒力盡凍且僵,呼起聊為哺與啜。可憐幅布半圍身,青錢那惜恣饕餮!此時如我敢言寒,猶有敝裘重補綴。況復今朝風已春,窗明幾凈椒盤新;水仙香發綠尊滿,春冷無眠奚足嚚?風波自古仗忠信,念爾孤篷海上人。
題臺灣周明府鍾瑄小照,即以贈行蔡世遠
渤青漲瀚亙流潝,掀揭海飛矗海立。丈夫磅礡撐沝淼,二巫兩囗〈利上日下〉徒濡濕。周君戙戨(貴州人)鑿離堆,圖南直奮北溟才。昔宰諸羅今復至,橫海初回橫海來。昨自監州晉郎署,姓名赫赫宮庭著。因軫澤鴻奠瀛島,制府入陳煩借箸。狗山、蚊港涌歡聲,猴悶、瑯嶠延首迎。仁風再拂繞沙嵚,花柳鳧雛異樣清。地蛇原穎兩穎禾,鮫宮蜃戶舒陽和。停澄若水為甘露,直池鰈海無鯨波。我昔慕君未君識,君整黌宮事丹刻;屬我為文文未工,蠅聲蚓竅徒偪仄。遲君此日到三山,快聆高論豁塵顏;胸濤巖電炯相對,粒粒聚米陳臺灣。朅來示我丹青圖,吟風弄月澹清娛。三鬣、五鬣蒼髯叟,六碗、七碗紫琳腴。匣琴不彈有微意,謂言遞鍾非輕試;角民征事在其中,要在揮弦施撫字。君今一鼓排九閶、再鼓奏明光,坐使旁舂咳首掃欃槍,穿胸儋耳盡來王;豈徒七鯤之澤、北線之波靜不揚!
臺海竹枝詞八首諸生郁永河(仁和人)
鐵板沙連到七鯤(七鯤身,皆沙岡也。鐵板沙性重,得水則堅如石。舟泊沙上,風浪掀擲,舟底立碎矣。牛車千百日行水中,曾無軌跡;其堅可知),鯤身激浪海天昏;任教巨舶難輕犯,天險生成鹿耳門。
雪浪排空小艇橫(渡船,皆小艇也),紅毛城勢獨崢嶸。渡頭更上牛車坐(沙堅水淺,雖小艇不能達岸,必藉牛車挽之),日暮還過赤嵌城。
編竹為垣取次增(官署插竹為籬,比歲增易),衙齋清暇冷如冰;風聲撼醒三更夢,帳底斜穿遠浦燈(無檣垣為蔽,遠浦燈光直入寢室)。
耳畔時聞軋軋聲,牛車乘月夜中行(牛車挽運百物,月夜車聲不絕);夢回幾度疑吹角,更有床頭蝘蜓鳴。
蔗田萬頃碧萋萋,一望蘢蔥路欲迷;捆載都來糖蔀里,只留蔗葉餉群犀(蔗梢飼牛)。
青蔥大葉似枇杷,臃腫枝頭著白花(番花開五瓣,白色);看到花心黃欲滴,家家一樹倚籬笆(花心漸作深黃色,攀折累三日不殘。香如梔子,病其過烈;風度花香,頗覺濃郁)。
肩披鬒發耳垂珰,粉面朱唇似女郎(梨園子弟垂髫穴耳、傅粉施朱,儼然女子);媽祖宮前鑼鼓鬧,咮囗〈口離〉唱出下南腔(閩以漳、泉二郡為下南。下南腔,亦閩中聲律之一種也)。
臺灣西向俯汪洋,東望層巒千里長;一片平沙皆沃土,誰為長慮教耕桑?
土番竹枝詞十首
生來曾不識衣衫,裸體年年耐歲寒;犢鼻也知難免俗,烏青三尺是圍闌。
文身舊俗是雕青,背上盤旋鳥翼形;一變又為文豹鞹,蛇神牛鬼共猙獰。
胸背斕斑直到腰,爭夸錯錦勝鮫綃;冰肌玉腕都文遍,只有雙蛾不解描。
丫髻三叉似幼童,發根偏愛系紅絨;出門又插文禽尾,陌上飄飖各斗風。
覆額齊眉繞亂莎,不分男女似頭陀;晚來女伴臨溪浴,一隊鸕鶿漾綠波。
耕田鑿井自艱辛,緩急何曾叩比鄰;構屋斵輪還結網,百工俱備一人身。
夫攜弓矢婦鋤耰,無褐無衣不解愁;番罽一圍聊蔽體,雨來還有鹿皮兜。
莽葛元來是小舠,刳將獨木似浮瓢;月明海澨歌如沸,知是番兒夜弄潮。
梨園敝服盡蒙茸,男女無分只尚紅;或曳朱襦或半臂,土官氣象已從容。
土番舌上掉都盧,對酒歡呼打喇酥;聞說金亡避元難,颶風吹到始謀居。
泛海
浩蕩孤帆入杳冥,碧空無際漾浮萍。風翻海浪千山白,水接連天一線青。回首中原飛野馬,揚舲萬里指晨星。扶搖乍徙非難事,莫訝莊生語不經!
大甲溪北路營參將阮蔡文(漳浦人)
蓬山萬壑爭流潝,溪石團團馬蹄縶;大者如鼓小如拳,溪面誰填遞疏密?水挾沙流石動移,大石小石蕩摩澀。海風橫刮入溪寒,故縱溪流作郁囗〈山壘〉。水方沒脛已難行,水至攔腰命呼吸。夏秋之間勢益狂,彌漫五里無從測。往來溺此不知誰,征魂夜夜溪旁泣。山崩巖壑深復深,此中定有蛟龍蟄。
番社雜詠二首巡臺御史黃叔璥(大興人)
絕島中華古未通,生來惟斗此身雄;獨余一面猙獰外,人鳥樓臺刺自工。
剉竹為椽扇縛筊,空擎梁上始編茅;落成合社欣相賀,席地壺漿笑語高。
臺灣近詠十首,呈巡使黃玉圃先生藍鼎元
東寧大海荒,從古無人至。明末群盜窠,島彝互竊踞。鄭氏奄而有,蔓延為邊忌。我皇撻伐張,天威及魑魅;遂使瘴癘鄉,文物漸昌熾。川原靈秀開,郁勃不可閉;式廓惟日增,蹙縮非長計(時有議棄近山田廬及禁入番界樵采之說)。所當順自然,疆理以時議;勿因去歲亂,畏噎卻飯饎!
去歲群丑張,揭竿三十萬;我旅一東征,倒戈云見晛。七日復全臺,壺簞匝地獻。可知帝德深,望云爭革面。余孽雖時有,死灰謀欲煽;旋起即撲除,夫誰與為叛?當茲振遒鐸,教化不容緩。民心原猶水,東西流乍變;棄之鋌而走,理之忠以勸。
臺俗敝豪奢,亂后風猶昨。宴會中人產,衣裘貴戚愕;農惰士弗勤,逐末趨驕惡。囂陵多健訟,空際見樓閣;無賤復無貴,相將事摴博。所當禁制嚴,威信同鋒鍔。勿謂我言迂,中心細忖度!為火莫為水,救時之良藥。
閩學追魯、鄒,東寧昧如障;當為延名儒,來茲開絳帳。俾知道在邇,尊君與親上;子孝及父慈,友恭更廉讓。從茲果力行,誘掖端趨向。其次論文章,經史為醞釀;古作秦、漢前,八家當酰醬。制義本儒先,理明氣欲王;洗伐去皮毛,大雅是宗匠。此地文風靡,起衰亦所望。
臺地一年耕,可余七年食。寇亂繼風災,民間更蕭索。今歲大有秋,倉儲補云亟;榖貴慮民饑,榖賤農亦惻。厲禁久不弛,乃利于奸墨;徒有遏糴名,其實竟何益?估客既空歸,裹足此寥寂。何如撙節之,一艘一百石;窮年移不盡,農商惠我德。幸與諸當途,從長一籌劃。
累累何為者,西來偷渡人?鋃鐺雜貫索,一隊一酸辛!嗟汝為饑驅,謂茲原隰畇。舟子任無咎,拮據買要津;寧知是偷渡,登岸禍及身。可恨在舟子,殛死不足云。汝道經鷺島,稽察司馬門;司馬有印照,一紙為良民。汝愚乃至斯,我欲淚沾巾。哀哉此厲禁,犯者仍頻頻。奸徒畏盤詰,持照竟莫嗔。慈法果息奸,雖冤亦宜勤。如其或未必,寧施法外仁。
臺邑最褊小,征糧視鳳、諸。土狹賦獨重,民困曷以紓?臺灣田一甲,內地十畝余。甲租八、九石,畝銀一錢輸;將銀來比粟,相去竟何如?納粟弊多端,斗斛交相愈;折色比時價,加倍復何居?鳳、諸雖厚斂,什百臺版圖;墾多或報少,以羨補不敷。臺土瘠無曠,沖壓且偏枯。安得相均勻,丈輕三邑俱?征收同內地,含哺樂只且。
郡東萬山里,形勝羅漢門。其內開平曠,可容數十村。雄踞通南北,奸宄往來頻。近以逋逃藪,議棄為荊蓁。此地田土饒,山木利斧斤;移民遷產宅,兵之亦斷斷。何如設屯戍,守備為游巡?左拊岡山背,右塞大武臀;既清逸賊窟,亦靖野番氛。府治得屏障,相需若齒唇。
諸羅千里縣,內地一省同。萬山倚天險,諸港大海通。廣野渾無際,民番各喁喁。上呼下則應,往返彌月終;不為分縣理,其患將無窮!南劃虎尾溪,北踞大雞籠;設令居半線,更添游、守戎。健卒足一千,分汛扼要沖;臺北不空虛,全郡勢自雄。晏海此上策,猶豫誤乃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