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嘴李翠蓮記
入話:出口成章不可輕,開言作對動人情;雖無子路才能智,單取人前一笑聲。
此四句單道:昔日東京有一員外,姓張名俊,家中頗有金銀。所生二子,長曰張虎,次曰張狼。大子已有妻室,次子尚未婚配。本處有個李吉員外,所生一女,小字翠蓮,年方二八。姿容出眾,女紅針指,書史百家,無所不通。只是口嘴快些,凡向人前,說成篇,道成溜,問一答十,問十道百。有詩為證:
問一答十古來難,問十答百豈非凡。
能言快語真奇異,莫作尋常當?shù)乳e。
話說本地有一王媽媽,與二邊說合,門當戶對,結為姻眷,選擇吉日良時娶親。三日前,李員外與媽媽論議,道:“女兒諸般好了,只是口快,我和你放心不下。打緊她公公難理會,不比等閑的,婆婆又兜答,人家又大,伯伯、姆姆,手下許多人,如何是好?”媽媽道:“我和你也須分付她一場。”只見翠蓮走到爹媽面前,觀見二親滿面憂愁,雙眉不展,就道:
“爺是天,娘是地,今朝與兒成婚配。男成雙,女成對,大家歡喜要吉利。人人說道好女婿,有財有寶又豪貴;又聰明,又伶俐,雙六、象棋六藝;吟得詩,做得對,經商買賣諸般會。這門女婿要如何?愁得苦水兒滴滴地。”
員外與媽媽聽翠蓮說罷,大怒曰:“因為你口快如刀,怕到人家多言多語,失了禮節(jié),公婆人人不喜歡,被人笑恥,在此不樂。叫你出來,分付你少作聲,顛倒說出一篇來,這個苦恁的好!”翠蓮道:
“爺開懷,娘放意。哥寬心,嫂莫慮。女兒不是夸伶俐,從小生得有志氣。紡得紗,續(xù)得苧,能裁能補能能繡刺;做得粗,整得細,三茶六飯一時備;推得磨,搗得碓,受得辛苦吃得累。燒賣、匾食有何難,三湯兩割我也會。到晚來,能仔細,大門關了小門閉;刷凈鍋兒掩廚柜,前后收拾自用意。鋪了床,伸開被,點上燈,請婆睡,叫聲‘安置’進房內。如此伏侍二公婆,他家有甚不歡喜?爹娘且請放心寬,舍此之外值個屁!”
翠蓮說罷,員外便起身去打。媽媽勸住,叫道:“孩兒,爹娘只因你口快了愁!今番只是少說些。古人云:‘多言眾所忌。’到人家只是謹慎言語,千萬記著!”翠蓮曰:“曉得。如今只閉著口兒罷。”
媽媽道:“隔壁張?zhí)抢相徤幔瑥男嚎茨愦螅憧蛇^去作別一聲。”員外道:“也是。”翠蓮便走將過去,進得門檻,高聲便道:
“張公道,張婆道,兩個老的聽稟告:明日寅時我上轎,今朝特來說知道。年老爹娘無倚靠,早起晚些望顧照!哥嫂倘有失禮處,父母分上休計較。待我滿月回門來,親自上門叫聒噪。”
張?zhí)溃骸靶∧镒臃判模钭鹋c我是老兄弟,當?shù)迷缤碚展埽涣钐靡喈斨掀捱^去陪伴,不須掛意!”
作別回家,員外與媽媽道:“我兒,可收拾早睡休,明日須半夜起來打點。”翠蓮便道:
“爹先睡,娘先睡,爹娘不比我班輩。哥哥、嫂嫂相傍我,前后收拾自理會。后生家熬夜有津神,老人家熬了打盹睡。”
翠蓮道罷,爹媽大惱曰:“罷,罷,說你不改了!我兩口自去睡也。你與哥嫂自收拾,早睡早起。”
翠蓮見爹媽睡了,連忙走到哥嫂房門口高叫:
“哥哥、嫂嫂休推醉,思量你們忒沒意。我是你的親妹妹,止有今晚在家中。虧你兩口下著得,諸般事兒都不理。關上房門便要睡,嫂嫂,你好不賢惠。我在家,不多時,相幫做些道怎地?巴不得打發(fā)我出門,你們兩口得伶俐?”
翠蓮道罷,做哥哥的便道:“你怎生還是這等的?有父母在前,我不好說你。你自先去安歇,明日早起。凡百事,我自和嫂嫂收拾打點。”翠蓮進房去睡。兄嫂二人,無多時,前后俱收拾停當,一家都安歇了。
員外、媽媽一覺睡醒,便喚翠蓮問道:“我兒,不知甚么時節(jié)了?不知天晴天雨?”翠蓮便道:
“爹慢起,娘慢起,不知天晴是下雨。更不聞,雞不語,街坊寂靜無人語。只聽得:隔壁白嫂起來磨豆腐,對門黃公舂糕米。若非四更時,便是五更矣。且把鍋兒刷洗起。燒些臉湯洗一洗,梳個頭兒光光地。大家也是早起些,娶親的若來慌了退!”
員外、媽媽并哥嫂一齊起來,大怒曰:“這早晚,東方將亮了,還不梳妝完,尚兀自調嘴弄舌!”翠蓮又道:
“爹休罵,娘休罵,看我房中巧妝畫。鋪兩鬢,黑似鴉,調和脂粉把臉搽。點朱唇,將眉畫,一對金環(huán)墜耳下。金銀珠翠插滿頭,寶石禁步身邊掛。今日你們將我嫁,想起爹娘撇不下;細思侞哺養(yǎng)育恩,淚珠兒滴濕了香羅帕。猛聽得外面人說話,不由我不心中怕;今朝是個好日頭,只管都嚕都嚕說甚么!”
翠蓮道罷,妝辦停當,直來到父母跟前,說道:
“爹拜稟,娘拜稟,蒸了饅頭索了粉,果盒肴饌件件整。收拾停當慢慢等,看看打得五更緊。我家雞兒叫得準,送親從頭再去請。姨娘不來不打緊,舅母不來不打緊,可耐姑娘沒道理,說的話兒全不準。昨日許我五更來,今朝雞鳴不見影。歇歇進門沒得說,賞她個漏風的巴掌當邀請。”
員外與媽媽敢怒而不敢言。媽媽道:“我兒,你去叫你哥嫂及早起來,前后打點。娶親的將次來了。”翠蓮見說,慌忙走去哥嫂房門口前,叫曰:
“哥哥、嫂嫂你不小,我今在家時候少。算來也用起個早,如何睡到天大曉?前后門窗須開了,點些蠟燭香花草。里外地下掃一掃,娶親轎子將來了。誤了時辰公婆惱,你兩口兒討分曉!”
哥嫂兩個忍氣吞聲,前后俱收拾停當。員外道:“我兒,家堂并祖宗面前,可去拜一拜,作別一聲。我已點下香燭了。趁娶親的未來,保你過門平安!”翠蓮見說,拿了一炷,走到家堂面前,一邊拜,一邊道:
“家堂,一家之主;祖宗,滿門先賢:今朝我嫁,未敢自專。四時八節(jié),不斷香煙。告知神圣,萬望垂憐!男婚女嫁,理之自然。有吉有慶,夫婦雙全。無災無難,永保百年。如魚似水,勝蜜糖甜。五男二女,七子團圓。二個女婿,達禮通賢;五房媳婦,孝順無邊。孫男孫女,代代相傳。金珠無數(shù),米麥成倉。蠶桑茂盛,牛馬挨肩。雞鵝鴨鳥,滿蕩魚鮮。丈夫懼怕,公婆愛憐。妯娌和氣,伯叔忻然。奴仆敬重,小姑有緣。”
翠蓮祝罷,只聽得門前鼓樂喧天,笙歌聒耳,娶親車馬,來到門首。張宅先生念詩曰:
“高卷珠簾掛玉鉤,香車寶馬到門頭。
花紅利市多多賞,富貴榮華過百秋。”
李員外便叫媽媽將鈔來,賞賜先生和媒媽媽,并車馬一干人。只見媽媽拿出鈔來,翠蓮接過手,便道:“等我分!”
“爹不慣,娘不慣,哥哥、嫂嫂也不慣。眾人都來面前站,合多合少等我散。抬轎的合五貫,先生、媒人兩貫半。收好些,休嚷亂,掉下了時休埋怨!這里多得一貫文,與你這媒人婆買個燒餅,到家哄你呆老漢。”
先生與轎夫一干人聽了,無不吃驚,曰:“我們見千見萬,不曾見這樣口快的!”大家張口吐舌,忍氣吞聲,簇擁翠蓮上轎。一路上,媒媽媽分付:“小娘子,你到公婆門首,千萬不要開口。”
不多時,車馬一到張家前門,歇下轎子,先生念詩曰:
“鼓樂喧天響汴州,今朝織女配牽牛。
本宅親人來接寶,添妝寒飯古來留。”
且說媒人婆拿著一碗飯,叫道:“小娘子,開口接飯。”只見翠蓮在轎中大怒,便道:
“老潑狗,老潑狗,叫我閉口又開口。正是媒人之口無量斗,怎當你沒的翻做有。你又不曾吃早酒,嚼舌嚼黃胡張口。方才跟著轎子走,分付叫我休開口。甫能住轎到門首,如何又叫我開口?莫怪我今罵得丑,真是白面老母狗!”
先生道:“新娘子息怒。她是個媒人,出言不可太甚。自古新人無有此等道理!”翠蓮便道:
“先生你是讀書人,如何這等不聰明?當言不言謂之訥,信這虔婆弄死人!說我婆家多富貴,有財有寶有金銀,殺牛宰馬做茶飯,蘇木、檀香做大門,綾羅緞匹無算數(shù),豬羊牛馬趕成群。當門與我冷飯吃,這等富貴不如貧。可耐伊家忒恁村,冷飯將來與我吞。若不看我公婆面,打得你眼里鬼火生!”
翠蓮說罷,惱得那媒婆一點酒也沒吃,一道煙先進去了;也不管她下轎,也不管她拜堂。
本宅眾親簇擁新人到了堂前,朝西立定。先生曰:“請新人轉身向東,今日福祿喜神在東。”翠蓮便道:
“才向西來又向東,休將新婦便牽籠。轉來轉去無定相,惱得心頭火氣沖。不知哪個是媽媽?不知哪個是公公?諸親九眷鬧叢叢,姑娘小叔亂哄哄。紅紙牌兒在當中,點著幾對滿堂紅。我家公婆又未死,如何點盞隨身燈?”
張員外與媽媽聽得,大怒曰:“當初只說要選良善人家女子,誰想娶這個沒規(guī)矩、沒家法、長舌頑皮村婦!”
諸親九眷面面相覷,無不失驚。先生曰:“人家孩兒在家中慣了,今日初來,須慢慢的調理她。且請拜香案,拜諸親。”
合家大小俱相見畢。先生念詩賦,請新人入房,坐床撒帳:
“新人挪步過高堂,神女仙郎入洞房。
花紅利市多多賞,五方撒帳盛陰陽。”
張狼在前,翠蓮在后,先生捧著五谷,隨進房中。新人坐床,先生拿起五谷念道:
“撒帳東,簾幕深圍燭影紅。佳氣郁蔥長不散,畫堂日日是春風。
撒帳西,錦帶流蘇四角垂。揭開便見嫦娥面,輸卻仙郎捉帶枝。撒帳南,好合情懷樂且耽。涼月好風庭戶爽,雙雙繡帶佩宜男。
撒帳北,津津一點眉間色。芙蓉帳暖度春宵,月娥苦邀蟾宮客。
撒帳上,交頸鴛鴦成兩兩。從今好夢葉維熊,行見【蟲賓】珠來入掌。
撒帳中,一雙月里玉芙蓉。恍若今宵遇神女,紅云簇擁下巫峰。
撒帳下,見說黃金光照社。今宵吉夢便相隨,來歲生男定聲價。
撒帳前,沉沉非霧亦非煙。香里金虬相隱映,文簫今遇彩鸞仙。
撒帳后,夫婦和諧長保守。從來夫唱婦相隨,莫作河東獅子吼。”
說那先生撒帳未完,只見翠蓮跳起身來,摸著一條面杖,將先生夾腰兩面杖,便罵道:“你娘的臭屁!你家老婆便是河東獅子!”一頓直趕出房門外去,道:
“撒甚帳?撒甚帳?東邊撒了西邊樣。豆兒米麥滿床上,仔細思量象甚樣?公婆性兒又莽撞,只道新婦不打當。丈夫若是假乖張,又道娘子垃圾相。你可急急走出門,饒你幾下?lián){面杖。”
那先生被打,自出門去了。張狼大怒曰:“千不幸,萬不幸,娶了這個村姑兒!撒帳之事,古來有之。”翠蓮便道:
“丈夫,丈夫,你休氣,聽奴說得是不是?多想那人沒好氣,故將豆麥撒滿地。倒不叫人掃出去,反說奴家不賢惠。若還惱了我心兒,連你一頓趕出去,閉了門,獨自睡,晏起早眠隨心意。阿彌陀佛念幾聲,耳伴清寧到伶俐。”
張狼也無可奈何,只得出去參筵勸酒。至晚席散,眾親都去了。翠蓮坐在房中自思道:“少刻丈夫進房來,必定手之舞之的,我須做個準備。”起身除了首飾,脫了衣服,上得床,將一條綿被裹得緊緊地,自睡了。
且說張狼進得房,就脫衣服,正要上床,被翠蓮喝一聲,便道:
“堪笑喬才你好差,端的是個野莊家。你是男兒我是女,爾自爾來咱是咱。你道我是你媳婦,莫言就是你渾家。那個媒人那個主?行甚么財禮下甚么茶?多少豬羊雞鵝酒?甚么花紅到我家?多少寶石金頭面?幾匹綾羅幾匹紗?鐲纏冠釵有幾付?將甚插戴我奴家?黃昏半夜三更鼓,來我床前做甚么?及早出去連忙走,休要惱了我們家!若是惱咱性兒起,揪住耳朵采頭發(fā),扯破了衣裳抓破了臉,漏風的巴掌順臉括,扯碎了網巾你休要怪,擒了你四-怨不得咱。這里不是煙花巷,又不是小娘兒家,不管三七二十一,我一頓拳頭打得你滿地爬。”
那張狼見妻子說這一篇,并不敢近前,聲也不作,遠遠地坐在半邊。將近三更時分,且說翠蓮自思:“我今嫁了他家,活是他家人,死是他家鬼。今晚若不與丈夫同睡,明日公婆若知,必然要怪。罷,罷,叫他上床睡罷。”便道:
“癡喬才,休推醉,過來與你一床睡。近前來,分付你,叉手站著莫弄嘴。除網巾,摘帽子,靴襪布衫收拾起。關了門,下幔子,添些油在晏燈里。上床來,悄悄地,同效鴛鴦偕連理。束著腳,拳著退,合著眼兒閉著嘴。若還蹬著我些兒,那時你就是個死!”
說那張狼果然一夜不敢作聲。睡至天明,婆婆叫言:“張狼,你可叫娘子早起些梳妝,外面收拾。”翠蓮便道:
“不要慌,不要忙,等我換了舊衣裳。菜自菜,姜自姜,各樣果子各樣妝;肉自肉,羊自羊,莫把鮮魚攪白腸;酒自酒,湯自湯,腌雞不要混臘獐。日下天色且是涼,便放五日也不妨。待我留些整齊的,三朝點茶請姨娘。總然親戚吃不了,剩與公婆慢慢。”
婆婆聽得,半晌無言,欲待要罵,恐怕人知笑話,只得忍氣吞聲。耐到第三日,親家母來完飯。兩親家相見畢,婆婆耐不過,從頭將打先生、罵媒人、觸夫主、毀公婆,一一告訴一遍。李媽媽聽得,羞慚無地,徑到女兒房中,對翠蓮道:“你在家中,我怎生分付你來?叫你到人家,休要多言多語,全不聽我。今朝方才三日光景,適間婆婆說你許多不是,使我惶恐萬千,無言可答。”翠蓮道:
“母親,你且休吵鬧,聽我一一細稟告。女兒不是村夫樂,有些話你不知道。三日媳婦要上灶,說起之時被人笑。兩碗稀粥把鹽蘸,吃飯無茶將水泡。今日親家初走到,就把話兒來訴告,不問青紅與白皂,一味將奴胡廝鬧。婆婆性兒忒急躁,說的話兒不大妙。我的心性也不弱,不要著了我圈套。尋條繩兒只一吊,這條性命問他要!”
媽媽見說,又不好罵得,茶也不吃,酒也不嘗,別了親家,上轎回家去了。
再說張虎在家叫道:“成甚人家?當初只說娶個良善女子,不想討了個無量店中過賣來家,終朝四言八句,弄嘴弄舌,成何以看!”翠蓮聞說,便道:
“大伯說話不知禮,我又不曾惹著你。頂天立地男子漢,罵我是個過賣嘴!”
張虎便叫張狼道:“你不聞古人云:‘教婦初來。’雖然不至乎打她,也須早晚訓誨;再不然,去告訴她那老虔婆知道!”翠蓮就道:
“阿伯三個鼻子管,不曾捻著你的碗。媳婦雖是話兒多,自有丈夫與婆婆。親家不曾惹著你,如何罵她老虔婆?等我滿月回門去,到家告訴我哥哥。我哥性兒烈如火,那時叫你認得我。巴掌拳頭一齊上,著你旱地烏龜沒處躲!”
張虎聽了大怒,就去扯住張狼要打。只見張虎的妻施氏跑將出來,道:“各人妻小各自管,干你甚事?自古道:‘好鞋不踏臭糞!’”翠蓮便道:
“姆姆休得要惹禍,這樣為人做不過。盡自伯伯和我嚷,你又走來添些言。自古妻賢夫禍少,做出事比天來大。快快夾了里面去,窩風所在坐一坐。阿姆我又不惹你,如何將我比臭污?左右百歲也要死,和你兩個做一做。我若有些長和短,閻羅殿前也不放過!”
女兒聽得,來到母親房中,說道:“你是婆婆,如何不管?盡著她放潑,象甚模樣?被人家笑話!”翠蓮見姑娘與婆婆說,就道:
“小姑,你好不賢良,便去房中唆調娘。若是婆婆打殺我,活捉你去見閻王!我爺平素性兒強,不和你們善商量。和尚、道士一百個,七日七夜做道場。沙板棺材羅木底,公婆與我燒錢紙。小姑姆姆戴蓋頭,伯伯替我做孝子。諸親九眷抬靈車,出了殯兒從新起。大小衙門齊下狀,拿著銀子無處使。任你家財萬萬貫,弄得你錢也無來人也死!”
張媽媽聽得,走出來道:“早是你才來得三日的媳婦,若做了二三年媳婦,我一家大小俱不要開口了!”翠蓮便道:
“婆婆休得要水性,做大不尊小不敬。小姑不要忒僥幸,母親面前少言論。訾些輕事囗重報,老蠢聽得便就信。言三語四把吾傷,說的話兒不中聽。我若有些長和短,不怕婆婆不償命!”
媽媽聽了,徑到房中,對員外道:“你看那新媳婦,口快如刀,一家大小,逐個個都傷過。你是個阿公,便叫將出來,說她幾句,怕甚么!”員外道:“我是她公公,怎么好說她?也罷,待我問她討茶吃,且看怎的。”媽媽道:“她見你,一定不敢調嘴。”只見員外分付:“叫張狼娘子燒中茶吃!”
那翠蓮聽得公公討茶,慌忙走到廚下,刷洗鍋兒,煎滾了茶,復到房中,打點各樣果子,泡了一盤茶,托至堂前,擺下椅子,走到公婆面前,道:“請公公、婆婆堂前吃茶。”又到姆姆房中道:“請伯伯、姆姆堂前吃茶。”員外道:“你們只說新媳婦口快,如今我喚她,卻怎地又不敢說甚么?”媽媽道:“這番,只是你使喚她便了。”
少刻,一家兒俱到堂前,分大小坐下,只見翠蓮捧著一盤茶,口中道:
“公吃茶,婆吃茶,伯伯、姆姆來吃茶。姑娘、小叔若要吃,灶上兩碗自去拿。兩個拿著慢慢走,泡了手時哭喳喳。此茶喚作阿婆茶,名實雖村趣味佳。兩個初煨黃栗子,半抄新炒白芝麻。江南橄欖連皮核,塞北胡桃去殼。二位大人慢慢慢慢吃,休得壞了你們牙齒。”
員外見說,大怒曰:“女人家須要溫柔穩(wěn)重,說話安詳,方是做媳婦的道理。那曾見這樣長舌婦人!”翠蓮應曰:
“公是大,婆是大,伯伯、姆姆且坐下。兩個老的休得罵,且聽媳婦來稟話:你兒媳婦也不村,你兒媳婦也不詐。從小生來性剛直,話兒說了心無掛。公婆不必苦憎嫌,十分不然休了罷。也不愁,也不怕,搭搭鳳子回去罷。也不招,也不嫁,不搽胭粉不妝畫。上下穿件縞素衣,侍奉雙親過了罷。記得幾個古賢人:張良、蒯文通說話,陸賈、蕭何快掉文,子建、楊修也不亞,蘇秦、張儀說六國,晏嬰、管仲說五霸,六計陳平、李佐車,十二甘羅并子夏。這些古人能說話,齊家治國平天下。公公要奴不說話,將我口兒縫住罷!”
張員外道:“罷,罷,這樣媳婦,久后必被敗壞門風,玷辱上祖!”便叫張狼曰:“孩兒,你將妻子休了罷!我別替你娶一個好的。”張狼口雖應承,心有不舍之意。張虎并妻俱勸員外道:“且從容教訓。”翠蓮聽得,便曰:
“公休怨,婆休怨,伯伯、姆姆都休勸。丈夫不必苦留戀,大家各自尋方便。快將紙墨和筆硯,寫了休書隨我便。不曾毆公婆,不曾罵親眷,不曾欺丈夫,不曾打良善,不曾走東家,不曾西鄰串,不曾偷人財,不曾被人騙,不曾說張三,不與李四亂,不盜不妒與不瀅,身無惡疾能書算,親躁井臼與庖廚,紡織桑麻拈針線。今朝隨你寫休書,搬去妝奩莫要怨。手印縫中七個字:‘永不相逢不見面。’恩愛絕,情意斷,多寫幾個弘誓愿。鬼門關上若相逢,別轉了臉兒不廝見!”
張狼因父母作主,只得寒淚寫了休書,兩邊搭了手印,隨即討乘轎子,叫人抬了嫁妝,將翠蓮并休書送至李員外家。父母并兄嫂都埋怨翠蓮嘴快的不是。翠蓮道:
“爹休嚷,娘休嚷,哥哥、嫂嫂也休嚷。奴奴不是自夸獎,從小生來志氣廣。今日離了他門兒,是非曲直俱休講。不是奴家牙齒癢,挑描刺繡能績紡。大裁小剪我都會,漿洗縫聯(lián)不說謊。劈柴挑水與庖廚,就有蠶兒也會養(yǎng)。我今年小正當時,眼明手快津神爽。若有閑人把眼觀,就是巴掌臉上響。”
李員外和媽媽道:“罷,罷,我兩口也老了,管你不得,只怕有些一差二誤,被人恥笑,可憐!可憐!”翠蓮便道:
“孩兒生得命里孤,嫁了無知村丈夫。公婆利害猶自可,怎當姆姆與姑姑?我若略略開得口,便去搬唆與舅姑。且是罵人不吐核,動腳動手便來拖。生出許多情切話,就寫離書休了奴。指望回家圖自在,豈料爹娘也怪吾。夫家、娘家著不得,剃了頭發(fā)做師姑。身披直裰掛葫蘆,手中拿個大木魚。白日沿門化飯吃,黃昏寺里稱念佛祖念南無,吃齋把素用工夫。頭兒剃得光光地,那個不叫一聲小師姑。”
哥嫂曰:“你既要出家,我二人送你到前街明音寺去。”翠蓮便道:
“哥嫂休送我自去,去了你們得伶俐。曾見古人說得好:‘此處不留有留處。’
離了俗家門,便把頭來剃。是處便為家,何但明音寺?散淡又逍遙,卻不倒伶俐!
不戀榮華富貴,一心情愿出家,身披一領錦袈裟,常把數(shù)珠懸掛。每日持齋把素,終朝酌水獻花。縱然不做得菩薩,修得個小佛兒也罷。”
新編小說《快嘴媳婦李翠蓮記》終
洛陽三怪記
盡日尋春不見春,杖藜搠破嶺頭云。
歸來點檢梅稍看,春在枝頭已十分。
這四句探春詩是張元所作。東坡先生有一首探春詞,名《柳梢青》,卻又好。詞曰:
昨日出東城,試探暮。墻頭紅杏暗如傾。檻內群芳芽未吐,草已回春。綺陌斂香塵,點云靄前村。東君著意不辭辛。料想風光到處,吹綻梅英。
這一年四季,無過是春天最好景致。日謂之“麗日”,風謂之“和風”,吹柳眼,綻花心,拂香塵。天色暖謂之“暄”,天色冷謂之“料峭”。騎的馬謂之“寶馬”,坐的轎謂之“香年”。行的路謂之“香徑”,地下飛起土來謂之“香塵”。應干草正發(fā)葉,花生芽蕊,謂之“春信”。春忒煞好。有首詞曰:
韶光淡蕩,淑景融和。小桃深,妝臉妖嬈;嫩柳裊,宮腰細膩。百囀黃鸝,驚回午夢;數(shù)聲紫燕,說盡春愁。日舒遲暖澡鵝黃,水渺茫藕香鴨綠。隔水不知誰院落,秋千高掛綠楊陰。
春景果然是好。到春來,則那府州縣道,村鄉(xiāng)鎮(zhèn)中,都有游玩去處。
且說西京河南府又名洛陽。這西京有一縣,喚做壽安縣,在西京羅城外。縣內有一座山,喚做壽安山,其中有萬種名花異草。今時臨安府官巷曰花市,喚做壽安坊,便是這個故事。兩京城官員、士庶人家,都愛栽種名花,曾有詩道:
滿路公卿宰相家,收藏桃李壯芳芽。
年年三月憑高望,不見人家只見花。
西京定鼎門外,壽安縣路上,有一座名園,喚做會節(jié)園,甚次第,但見:
朱欄圍翠玉,寶檻嵌奇珍。紅花共麗日爭輝,翠柳與晴天斗碧。妝起秋千架,彩結筑球門。流-亭側水彎環(huán),賞月臺前花屈曲。幾竿翠竹如龍,繞就太湖山,數(shù)簇香松似鳳。樓臺側畔楊花舞,簾幕中間燕子飛。
每遇到春三二間,傾城都去這園里賞玩。
說這河南府衣臺街上,有個開金銀鋪潘小員外,名叫潘松。時遇清明節(jié),因見一城人部出去郊外賞花游玩,告父母也去游玩。先到定鼎門里,尋相識的翁三郎,當時那潘松來到翁三郎門首,便問:“三郎在家么?”只見其妻相見道:“拙夫今日清明節(jié),去門外會節(jié)園看花。卻也會不多時,若是小員外行得快,便也趕得上。”潘松聽得說,獨自行出定鼎門外,迤邐行到這會節(jié)園時,正是:
乍雨乍晴天氣,不寒不暖風和。盈盈嫩綠,有如剪就薄薄香羅;裊裊輕紅,不若裁成鮮鮮蜀錦。弄舌黃鸝穿繡卉,尋香粉蝶繞雕欄。
這潘松尋不著翁三郎,獨自游玩,待要歸去,割舍不得于路上景致。看著那青山似畫,綠水如描,行到好觀看處,不覺步入一條小路,獨行半畝田地。這條路游人希少,正行之間,聽得后面有人叫“小員外”,回轉看時,只見路旁高柳樹下,立著個婆子,看這婆婆時,生得:
雞皮滿體,鶴發(fā)盈頭。眼昏似秋水微渾,體弱如秋霜后菊。渾如三月盡頭花,好似五更風里燭。
潘松道:“素昧平生,不識婆婆姓氏?”婆婆道:“小員外,老身便是媽媽的姐姐。”潘松沉思半晌,道:“我也曾聽得說有個姨姨,便是小子也疑道,婆婆面貌與家間媽媽相似。”婆婆道:“好見年不見,你到我家吃茶。”潘松道:“甚荷姨婆見愛!”即時引到一條崎嶇小徑,過一條獨木危橋,卻到一個去處。婆婆把門推開,是個人家。隨著那婆婆入去,著眼四下看時,原來是一座崩敗花園。但見:
亭臺倒塌,欄檻斜傾。不知何代浪游園,想是昔時歌舞地。風亭敝陋,惟存荒草綠萋萋,月榭崩摧,四面野花紅拂拂。鶯啼綠柳,每喜盡日不逢人;魚戲清波,自恨終朝無食餌。秋來滿地堆黃葉,春去無人掃落花。
這婆婆引到亭上:“請坐。等我入去報娘娘知,我便出來。”入去不多時,只見假山背后,兩個青衣女童來道:“娘娘有請!”這潘松道:“有甚么娘娘?”只見上首一個青衣女童認得這潘松,失驚道:“小員外,如何在這里?”潘松也認得青衣女童是鄰舍王家女兒,叫做王春春,數(shù)日前,時病死了。潘松道:“春春,你如何在這里?”春春道:“一言難盡!小員外,你可急急走去,這里不是人的去處。你快去休!走得遲,便壞你性命!”
當時,潘松唬得一似:
分開八片頂陽骨,傾下半桶冰雪水。
潘松慌忙奔走,出那花園門來,過了獨木橋,尋原舊大路來,道:“慚愧慚愧,卻才這花園,不知是誰家的?那王春春是死了的人,卻在這里。白日見鬼!”迤邐取路而歸,只見前面有一家村酒店。但見:
傍村酒店幾多年,遍野桑麻在地邊。
白板凳鋪邀客坐,柴門多用棘針編。
暖煙灶前煨麥蜀,牛屎泥墻畫醉仙。
潘松走到酒店門前,只見店里走出一人,卻是舊結交的天應觀道上徐守真,問道:“師兄如何在此?”守真道:“往會節(jié)園看花方回。”潘松道:“小子適來逢一件怪事,幾乎壞了性命。”把那前事對徐守真說了一遍。守真道:“我行天心正法,專一要捉邪祟。若與吾弟同行,看甚的鬼魅敢來相侵!”二人飲酒畢,同出酒店。正行之次,潘松道:“師兄,你見不見?”指著矮墻上道:“兩個白鷯子在瓦上廝啄,一個走入瓦縫里去。你看我捉這白鷯子。”方才抬起手來,只見被人一掀,掀入墻里去。卻又是前番撞見婆子的去處。守真在前走,回頭不見了人,只道又有朋友邀去了,自歸。不在話下。
且說潘松在亭子上坐地。婆子道:“先時好意相留,如何便走?我有些好話共你說。且在亭子上相等,我便來。”潘松心下思量,自道:“不妨再行前計。”只見婆子行得數(shù)步,再走回來:“適來娘娘相請,小員外便走去了,到怪我。你若再走,卻不利害!”只見婆子取個大雞籠,把小員外罩住,把衣帶結三個結,吹口氣在雞籠上,自去了。潘松用力推不動;用手盡平日氣力,也卻推不動。不多時,只見婆子同女童來道:“小員外在那里?”婆子道:“在客位里等待。”潘松在雞籠里聽得,道:“這個好客位里等待!”只見婆子解了衣帶結,用指挑起雞籠。青衣女童上下手一挽,挽住小員外,即時撮將去,到一個去處。只見:
金釘朱戶,碧瓦盈檐。四邊紅粉泥墻,兩下雕欄玉砌。宛若神仙之府,有如王者之宮。
那婆婆引入去,只見一個著白的婦人出來迎接。小員外著眼看,那人生得:
綠云堆鬢,白雪凝膚。眼描秋月之明,眉拂青山之黛。桃萼淡妝紅臉,櫻珠輕點絳唇。步鞋襯小小金蓮,十指露尖尖春筍。若非洛浦神仙女,必是蓬萊閬苑人。
那婆子引那婦女與潘松相見罷,分賓主坐定,交兩個青衣安排酒來,但見:
廣設金盤雕俎,鋪陳玉盞金甌。獸爐內高-龍涎,盞面上波浮綠囗本【酉義】。筵間擺列,無非是異果蟠桃;席上珍羞,盡總是龍肝鳳髓。
那青衣女童行酒,斟過酒來。飲得一盞,潘松始問娘娘姓氏,只聽得外面走將一個人入來。看那人時,生得:
面色深如重棗,眼中光射流星。
身披烈火紅袍,手執(zhí)方天畫戟。
那個人怒氣盈面,道:“娘娘又共甚人在此飲宴?又是白圣母引惹來的,不要帶累我便好。”當時娘娘把身迎接他。潘松失驚,問娘娘:“來者何人?”娘娘道:“他喚做赤土大王。”相揖了,同坐飲酒。少時,作辭去了。
娘娘道:“婆婆費心力請得潘松到此,今做與奴做夫妻。”嚇得小員外不敢舉頭。也不由潘松,扯了手便走。兩個便見:
共入蘭房,同歸鴛帳。寶香消繡幕低垂,玉體共香衾偎暖。揭起紅縫被,一陣粉花香;掇起琵琶退,慢慢結鴛鴦。三次親唇情越盛,一陣酥麻體覺寒。
二人云雨,潘松終猜疑不樂。纏綿到三更已后,只見娘娘撲身起來出去。
小員外根底立著王春春,悄悄地與小員外道:“我交你走了,卻如何又在這里?你且去看那件事。”引著小員外,躡足行來,看時,見柱子上縛著一人,婆子把刀劈開了那人胸,取出心肝來。潘松看見了,嚇得魂不附體,問春春道:“這人為何?”春春說道:“這人數(shù)日前時,被這婆婆迷將來,也和小員外一般排筵會,也共娘娘做夫妻。數(shù)日間又別迷得人,卻把這人壞了。”潘松聽得,兩退不搖身自動:“卻是怎生奈何?”
說猶未了,娘娘入來了,潘松推睡著。少間,婆婆也入來,看見小員外睡著,婆子將那心肝,兩個斟下酒,那婆子吃了自去,娘娘覺得醉了,便上床去睡著。只見春春躡腳來床前,招起潘松來,道:“只有一條路,我交你走。若出得去時,對與我娘說聽:多做些功德救度我。你記這座花園,喚做劉平事花園,無人到此。那著白的娘娘,喚做玉蕊娘娘;那日間來的紅袍大漢,喚做赤土大王,這婆子,喚做白圣母。這三個不知壞了多少人性命。我如今救你出去,你便去房里床頭邊,有個大窟籠,你且不得怕,便下那窟籠里去,有路只管行,行盡處卻尋路歸去。娘娘將次覺來,你急急走!”
潘松謝了王春春,去床頭看時,果然有個大窟籠。小員外慌忙下去,約行半里田地,出得路口時,只見天色漸曉。但見:
薄霧朦朧四野,殘云掩映荒郊。江天曉色微分,海角殘星尚照。牧牛兒未起,采桑女猶眠。小寺內鐘鼓初敲,高蔭外猿聲乍息。正是:
大海波中紅日出,世間吹起利名心。
潘松出得袕來,沿路上問采樵人,尋路歸去,遠遠地卻望見一座廟宇,但見:
朱欄臨綠水,碧澗跨虹橋。依稀觀寶殿嵬嵬,仿佛見威儀凜凜。廟門開處,層層冷霧罩祠堂;簾幕中間,陰陰黑云籠圣像。殿后檐松蟠異獸,階前古檜似龍蛇。
行進數(shù)步,只見燈火燦爛,一簇人鬧鬧吵吵,潘松移身去看時,只見廟中黃羅帳內,泥金塑就,五彩妝成,中間里坐著赤土大王,上首玉蕊娘娘,下首坐著白圣母,都是夜來見的三個人。驚得小員外手足無措。問眾人時,原來是清明節(jié),當?shù)厝舜嘿悾谶@廟中燒紙酌獻。小員外走出廟來,急尋歸路,來到家中,見了父母,備說昨夜的事。大員外道:“世上有這般作怪!”
父子二人,即時同去天應觀,見徐守真。潘松說:“與師兄在灑店里相會出來,被婆子攝入花園里去。”把那取人心肝吃酒的事,歷歷說了一遍:“不是王春春交我走歸,幾乎不得相見!”徐道士見說,即時登壇作法,將丈二黃絹,書一道大符,口中念念有詞,把符一燒。燒過了,吹將起來,移時之間,就壇前起一陣大風。怎見得?那風:
風來穿陋巷、透玉宮。喜則吹花謝柳,怒則折木摧松。春來解凍,秋謝梧桐。睢河逃漢主,赤壁走曹公。解得南華天意滿,何勞宋玉辯雌雄!
那陣風過處,見個黃袍兜巾力士前來云:“潘松該命中有七七四十九日災厄,招此等妖怪,未可剿除。”徐守真向大員外道:“令嗣有七七四十九日災厄,只可留在敝觀躲災。”大員外謝了徐守真,自歸。
小員外在觀中住了月有余。忽一日,行到魚池邊釣魚。放卜鉤子,只見水面開處,一個婆子咬著釣魚鉤。嚇得潘松丟下釣竿,大叫一聲,倒地而死。急忙救起,半晌重蘇,令人便去清將大員外來。徐守真向大員外道:“要捉此妖怪,除是請某師父蔣真人下山。”大員外問:“這蔣真人卻在何處?”徐守真道:“見在中岳嵩山修行。”大員外道:“敢煩先生親自請蔣真人來,捉此妖怪。”徐守真相別了,就行。
且說小員外同爹歸到家里,只是開眼便見白圣母在書院里面。忽一日,潘松在門前立地,貝見那婆子道:“娘娘交我來請你。”正說之間,卻遇著徐守真請蔣真人來到潘員外門前,卻被蔣真人鎮(zhèn)威一喝,嚇得那婆子抱頭鼠竄,化一陣冷風,不見了。徐守真令潘松:“參拜了蔣真人,救你一命!”大員外即時請蔣真人相見。敘禮畢,安排飯食。不在話下。
那蔣真人道:“今夜三更三點,先誅這白圣母。”天色漸晚,但見:
金烏西墜,玉兔東生。滿空薄霧照平川,幾縷殘霞生遠浦。漁父負魚歸竹徑,牧童同犢返孤村。
當夜二更前后,蔣真人作罷法,念了咒語。兩員神將驅提白圣母來。蔣真人交抬過雞籠來,把婆子一罩住,四下用柴圍著。蔣真人喝聲:“放火燒!”移時,婆子不見了,只見一個炙干雞在籠里。
看看天曉,蔣真人道:“今卓午時,劉平事花園里去斷除那兩個妖怪。”到得日中,四人同行到花園門首。蔣真人道:“交徐守真將一道靈符,將兩枚大釘,就花園門首地上便釘將下去。”只見起一陣大風,風過處,見四員神將出現(xiàn)。但見:
黃羅抹額,污驂皂羅袍光;袖繡團花,黃金甲束身微窄。劍橫秋水,靴踏狻貓。上通碧漢之間,下徹九優(yōu)之地。業(yè)龍作過,自海波水底擒來;邪祟為妖,入洞袕中捉出。六丁壇畔,權為符吏之名;玉帝階前,請走天丁名號。搜捉山前為怪鬼,拜會乾坤下二神。
四員神將領了法旨,去不多時,就花園內起一陣風。但見:
無形無影透人懷,四季能吹萬物開。
就地撮將黃葉去,入山推出白云來。
風過處,只聽得豁辣辣一聲響亮,從花園里,神將驅將兩個為禍的妖怪來。蔣真人道:“與吾打殺,立交現(xiàn)形!”神將那時就壇前打殺,一條赤斑蛇,一個白貓兒。原來白圣母是個白雞津,赤土大王是條赤斑蛇,玉蕊娘娘是個白貓津。
神將打死了妖怪,一陣風自去了。潘員外拜謝了蔣真人、徐守真,自去了。
話名叫做《洛陽三怪記》